了一坐在臥室裡，盯著蠟燭上跳動的火苗出神。 　　他將手放到火苗上，火焰炙烤著他的手掌，傳來陣陣疼痛。 　　在黑暗的室內製造了一片既溫暖又明亮的區域。 　　外麵的狂風驟雨無法影響到這裡，橘黃色的火光更是增添了一分暖意。 　　了一端起蠟燭，站在窗臺前，看著窗外的世界。 　　由於斷電，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整個世界仿佛都進入了沉睡。 　　這種景象了一已經看過很多次了，從拒絕睡眠以來，每到深夜，他看見的就是這種景象，區別在於，今天斷電，黑暗更加徹底罷了。 　　困擾了一的，不僅僅是困倦，更多的是孤獨。 　　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刻，孤獨往往會伴隨著負罪感一同襲來，了一根本不知道如何消解。 　　幻覺中的鮮血和屍體簡直要把他逼瘋了，無法入睡更是讓他連逃避現實的資格都不具備。 　　了一的不眠要堅持多久，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否真的有幫助他也不清楚。 　　舉個例子，了一的麵前好似有一個按鈕，連接著某個重癥病人的呼吸機，了一每按一下，對方的呼吸機就能多運作五秒。 　　但是不管了一怎麼按，對方的疾病還是會不斷惡化，而一旦了一停下，那麼呼吸機停止運作會立刻剝奪了對方的性命。 　　當然，或許對於某些真正的重癥病人來說，放棄治療或許會更加快活，這個例子不能完整地說明了一的情況。 　　那麼把例子拓展一下，假如這個病人之所以患上絕癥，就是了一導致的呢？ 　　再繼續拓展，假如病人不是一個而是十個，乃至上百個呢？ 　　但是了一仍然隻有一個按鈕，這一百個人裡麵有的人病到一定程度，希望了一能別再按按鈕，給自己一個痛快；而有的人癥狀很輕，還想再掙紮一番，了一的按鈕連接著這一百個人，了一還要繼續按按鈕嗎？ 　　了一不知道，他無法回答，更糟糕的是，不同於一般電車難題回答者隻需要做出選擇，他現在麵臨的問題是這一百個人裡麵有自己認識的人，有自己關心的人。 　　而且不管了一做出什麼選擇，每時每刻都有人因為了一帶來的“絕癥”而死亡，了一甚至緩解不了這個過程。 　　那麼像是小區內的信徒這些了一就滿意了嗎？ 　　畢竟他們躲起來，既不宣揚信仰，也不和正常人起沖突，這樣的生活看似是正常的。 　　可是，從芋圓的死，魚心澄的變化，以及今天為自己治療的小男孩的死來看，不可能正常的。 　　信徒的生活隻剩下了了一，什麼道德倫理，什麼七情六欲，在信仰麵前都可以舍棄，這樣一群瘋子為了信仰可以不惜一切。 　　或許，對於那個小男孩的母親來說，自己兒子的死不過是自己證明虔誠的一種方式罷了。 　　甚至就連那個小男孩自己都將其視為一種榮幸，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了一的任何需求都會以他不想看見的方式被滿足，或許，信徒就不該和神生活在一起。 　　神就隻該存在於神像裡，存在於信徒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 　　神的意圖必須模糊不清，曖昧而且可以曲解，不然就必然導致悲劇。 　　像星空那樣，存在於遙遠而無法企及的宇宙中，也比了一這樣要好。 　　可是了一無處可去，他已經被困死在這個“按鈕”前了。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什麼選擇，隻能被迫在災難發生後做一些無濟於事，亡羊補牢的舉措。 　　他的生活中隻剩下一個任務，那就是克製自己。 　　為了不繼續“星空”的慘劇，他任何事情都做不了。 　　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他都要在房間中和自己的困意以及幻覺做鬥爭。 　　他不敢讀書，不敢看電視，不敢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任何東西上。 　　今天的鏡子就是他如果做不到的下場，了一現在能做的就是，祈禱這麵鏡子的異變是特殊的，而不是全世界所有的鏡子全部失靈。 　　大部分時間，他的神智是不清醒的。 　　而一天中極少數的清醒時間，他往往要被內心的愧疚和焦躁折磨。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要堅持多久，他甚至不清楚距離“星空”降臨過去了多久。 　　每一天甚至比睡夢中還要虛幻和混亂，簡直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 　　時間一天天地流逝，可是根據魚心澄口中轉述的新聞來看，世界並沒有在變好。 　　即便是像了一這樣對政治一竅不通的人也能看出來，局勢並不樂觀，閃耀聯邦所有國民被不到十分之一的星空癥患者徹底鉗製住。 　　星空癥患者們在這個國家簡直是一等公民，其他人則是下等人，他們橫行無忌，肆意傳播信仰，把整個國家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 　　至於剩下的普通人，至少從表麵上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 　　畢竟星空癥患者們不是真的把普通人關起來，對於普通人的言論也不會太過處理。 　　但是從各種社交平臺上清一色的對星空的支持和贊美來看，在求生欲的驅使下，人們為了自保投向星空陣營實在是太正常了。 　　十分之一的患者，這是“星空”當天估計的，實際上之後再也沒有任何相關的數據傳出來。 　　因此，閃耀聯邦反而是一片歌舞升平的表象。 　　至於東幽國，氣氛越發緊張起來。 　　軍隊進駐農村，城市全麵戒嚴，即便是普通人也是惶惶不可終日，大家都知道星空癥患者的可怕，但是最可怕的是，你甚至不知道枕邊人會不會在哪一天轉變成星空癥患者。 　　普通人和星空癥患者的矛盾越來越激烈，即便政府想盡一切辦法掩蓋，各種流血沖突卻始終無法禁止。 　　可是如果不掩蓋，普通人和星空癥患者間的矛盾隻會更加激烈，普通人出於恐懼，很可能會在自保這一動機的驅使下主動辱罵和攻擊星空癥患者。 　　如果是一般的星空癥患者還好，在相同的目標驅使下反而危害更小。 　　可是仍處在幻覺階段的患者，往往更具備攻擊性，也更無法預測。 　　這些人如果處於負麵的輿論環境中，就幾乎不可能康復了。 　　即便具備嚴格的宵禁政策，大部分普通人在遇到重大打擊或者持續性的重壓時，也會出現幻覺，進而走向成為星空癥患者的道路。 　　至於那些無力自保的小國，甚至比閃耀聯邦還要更加徹底地接納了星空癥患者。 　　這些國家可能全部加起來，也鬥不過一個能力強大的星空癥患者，要如何反抗呢？ 　　一旦星空癥患者接管了這裡，信仰的傳播無疑是進入了快車道，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攔了。 　　現在誰也說不清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星空癥患者。 　　這是一條無法逆轉，通往毀滅的道路，解藥到底存不存在呢？ 　　沒有人知道，不隻是了一，所有正常的人類，還有所有的星空癥患者，所有人都在等待。 　　每個人看見第二天的太陽，心情都各不相同，在祥和的表麵下，恐懼壓抑的心情已經傳播開來。 　　不，這樣說不對。 　　等待是包含期望的，是有目的的，是主觀的。 　　星空癥患者們確實在等待，等待所有人在重壓下全部變為星空癥患者的那一天。 　　所以他們可以樂觀地生活，甚至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塑造社會。 　　即便非常辛苦，甚至要麵臨死亡的威脅，也甘之如飴。 　　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不是等待，隻不過是等死罷了。 　　如果死亡沒有獎勵，也不過是又推遲了一天而已，甚至不值得慶幸。 　　而了一已經等到絕望了。 　　他麵對著微弱的燭光，看著窗外深沉的黑暗，無計可施地掰著自己的手指。 　　他的目光痛苦，現在已經進入閃耀聯邦的白天，幻覺中的屍山還在持續增加，不知道多久前了一就已經望不到屍山的邊了。 　　“你知道解決辦法不是嗎？” 　　一道聲音傳來，了一困惑地抬頭四處查看。 　　奇怪，這道聲音怎麼聽起來這麼陌生卻又熟悉？ 　　“別看了，我在這裡。” 　　這下了一終於確定聲音的來源，是梳妝臺上的鏡子。 　　剛剛魚心澄知道他被鏡子炸傷後應該把家裡的鏡子全都用東西遮住了。 　　了一起身，不知道該不該再靠近。 　　不過，最後他還是掀起了遮住鏡麵的布，單純地忽略對方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鏡子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了一自己。 　　不對！了一驚訝地發現鏡中的了一正滿臉怨恨地看著自己。 　　他害怕地後退了兩步，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鏡中的了一毫無反應，顯然，這不太像一般人照鏡子時會出現的景象。 　　了一隻是一開始被嚇了一跳，但是又想起了對方剛剛的話，壯著膽子追問道：“你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 　　鏡中的了一嗤笑一聲，很是不屑地說道：“你在這裡裝傻還有什麼用呢？需要我提醒你這些都是誰引起的嗎？ 　　即便出現了傳染病，隻要解決了感染源，疾病的傳播總能遏製住不是嗎？ 　　還是說當你持有掌控別人生死的按鈕時可以在那裡故作憐憫，但是真的要你去死換取別人的康復時你卻下不了手了？ 　　又或者說，麵對這麼多人的死亡，你覺得隻要你為他們傷感片刻就能彌補了？ 　　不不不，我這樣說的偏頗了不是嗎？ 　　讓我重新告訴你吧，你才不是麵對能拯救其他人的選擇猶豫不決的冷血自私鬼。 　　根本沒有那麼簡單。 　　你是，麵對自己造下的殺孽無動於衷的殺人犯！ 　　你每時每刻都在殺人，你幻覺中的屍山不是已經提醒了你嗎？ 　　你裝作看不見的本領真是強啊，魚心澄還以為那隻是幻覺呢，可咱倆可都知道那是真的。 　　還有，中午的屍體到底去哪了呢？那個可不是什麼幻覺，摔死在地上的那個人可是出現在了屍山上呢，不僅如此，還有人陪著他呢。 　　你為什麼不去追問魚心澄呢？ 　　害怕發現她的另一麵？害怕她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麼完美？” 　　鏡中的了一伸出手來，握住鏡子外的了一的衣領，麵目猙獰地沖著他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這個王八蛋的猶豫，她已經害死了不少人！ 　　你不會覺得她殺的人和你沒關係吧？ 　　她以前可是一個正常人！一個單純的，喜歡養貓，心地善良的女生，看看你把她害成什麼樣了！ 　　不隻是她，所有人，所有被你感染的人，他們造成的殺孽都該由你來背，懂嗎？ 　　你摧毀了他們的思想，殺死了他們的人格，他們已經死了！ 　　現在控製他們軀體的，不過是由你製造的寄生蟲罷了，是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機器而已。” 　　了一根本無法反駁，找書苑www.zhａoshuyuan.com 他一把將鏡子中的自己拉了出來，掐住對方的脖子頂到墻上，憤怒地反問道：“那你難道就有資格居高臨下地指責我嗎？那你倒是說說我該怎麼辦啊！ 　　難道要我殺了魚心澄嗎？然後再殺掉一切星空癥患者？” 　　鏡中的了一一根根掰開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指，兩人的手都因極度用力而發白。 　　眼看爭執不下，他摸索到一旁梳妝臺上化妝品，照著了一的頭上狠狠地砸下去。 　　瓶子破裂開來，裡麵的液體糊得了一頭發上全是。 　　同時，了一也因為頭部受到攻擊，鬆開掐住對方的手，倒在床上。 　　鏡中的了一喘了口氣，惡狠狠地罵道：“我為什麼指責你難道不該問你嗎？ 　　我可是你的倒影，壓根沒有自己的思想，所作所為隻是在傳達你內心的想法罷了。 　　至於該怎麼做，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就看你怎麼做罷了。” 　　說完，扭頭又鉆進了鏡子中。 　　魚心澄正在統計信眾的能力，為了不打擾到了一，專門跑到陽臺上，在暴雨的掩蓋下，一切聲音都變得難以察覺。 　　直到聽見瓶子破裂的聲音，她才驚覺不對勁，電話都沒來得及掛斷，就沖到了臥室。 　　看見倒在床上的了一，慌忙問道：“主，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了一伸手，示意她不用驚慌，然後，目光復雜地看向梳妝臺上的鏡子。 　　良久，才回過神來。 　　沖著魚心澄歉意地一笑，說道：“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你繼續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