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貓、牛皮紙、永別(1 / 1)

的家 段洛. 4854 字 2024-03-17

“段洛,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我的母親給了我這個名字。說起來我也挺喜歡的。   對於我的家鄉,我的記憶非常模糊,隻從母親的部分手記中得知,那個地方叫做東風鎮,在那裡母親擁有著一整片蒲公英田,我能想象到蒲公英田波風萬頃、隨風逐散的樣子,卻永遠無從得知它的方向。   自從母親失蹤以來,我向無數個人谘詢過,也查閱過無數版圖書館中的地圖,怎麼也找不到東風鎮這麼個地方,更別提我的母親了。   更正一下,我知道母親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隻是...總是不願意接受這件事情。   98年母親帶我來到琴朵市,住進這間小房子,這才是我記憶的伊始。從這個角度看來,此刻我身處之地,即是我的家鄉。   我沒有父親,在我出生之前,父親就拋棄了我們的家庭,可是父親對我的成長卻又產生了莫大的影響。關於這一點矛盾,請聽我慢慢敘述。”   我合上了筆記本,從作家家中離開後,我總喜歡再把之前調查所做的記錄再翻閱一遍,看看能不能喚起某些靈感,察覺到某些未曾注意的遺漏點,可是今天,我實在是有些厭煩了。沒有人會對一段早已爛熟於心的文字抱有過多的耐心,我把厭煩感歸結於此。   而且,看見父親這兩個字時,我總會心頭泛起一陣無法消除的惡心,就好像把下水道抓來的的老鼠放在自己的肚子裡飼養一樣,它借我的心尖磨牙,肆意踩在我體內的各個器官上,用蠕動的腸體為它沐浴驅癢,從我的內皮汲取熱量。   “那它會吃掉什麼東西呢?”我忍不住想,卻又被這一古怪的念頭嚇了一跳。   “喵~”軟綿綿的聲音從我的腳邊傳來,隨後一陣毛茸茸的觸感掠過我的腿,一下子將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   “呀,是誰家小貓咪這麼可愛呀,讓我來看看~”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上會自投羅網的也就隻有這隻四腳小怪獸了。在我腳邊亂蹭的是我上個月救助的流浪貓,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九”,親切一點稱作小九,我是在小區外的馬路上救的它。趁著小九不注意,我一下子從它的胳肢窩下將它抱起,舉得高高的,又把它放在腿上揉了揉它已略顯富態的小肚子,蓬鬆的毛發摸起來相當不錯,讓人愛不釋手。   “喵~”不得不說,它挽留人的手段實在是太多了。   哎呀真是太可愛了!小貓咪究竟是誰不喜歡呀?   直至將它全身的毛發都弄亂,我才心滿意足地將它再次放回了地麵。小九迷迷糊糊,步履蹣跚地爬了幾步路,索性直接躺在地板上,側臥著慢慢用舌頭開始舔舐自己的毛發,努力把自己還原回“乾凈”的樣子。   “真是個小反差貓,真喜歡!”短暫的多巴胺分泌讓我的大腦在此刻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總算是暫時忘記了那些紛繁的追索,可這也仍然是短暫的暫時的,當虛無感卷土重來,我還是不得不去考慮我的人生該怎麼書寫。   如果我是一把鑰匙,那麼我與生俱來的那把鎖...就是叫做命運麼?   借著當下的歡欣,我沖了一把熱水澡,試圖將那股正麵情感延續下去,可是熱水器的容量太小,才剛打上泡沫,水就已經徹底冷了。借著冷水,澎湃的血管逐漸緊縮,這也意味著短暫的歡愉已經結束了。   迅速沖掉泡沫,我關緊了淋浴閥門,慢慢用腳將浮於邊角地磚上的殘沫一點點刮向地漏,卻還是不小心一腳踢在了立著的洗漱臺上,疼得抱著腳指頭坐在地上緩了半天。   而那串跗骨之蛆般的笑聲,也在此刻肆虐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嗡——   吹風機的聲音蓋過我的耳朵,乾燥的熱風不遺餘力的穿過我每一根發絲,將它們吹得上下翻飛,我試圖以此來掩蓋那串笑聲,盡管我早已習慣,可還是會忍不住想要從中抽離。可那笑聲好像借風而生,如火一般,愈發強烈。   笑聲難以驅逐,這在之前從未發生過,我關閉吹風機,胡亂用浴巾擦拭了幾下身體,然後把浴巾隨手扔在廁所門口,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床。   被子蒙住我的頭,用黑暗替我將世界遮擋。笑聲一直沒有減緩的跡象,在床裡躺了不知道多久,已經憋了一被子的汗,我將手貼於額前,滾燙。顯然,精神的摧殘致使我的肉體超負荷載,昏昏沉沉中,我感覺我的腦子逐漸宕機。   “段洛,快來,媽媽去幫姐姐擦擦身子,你來替我看看這上邊煮著的藥,水開了就叫我!”是母親。   我看著尚顯年輕的母親,她如我記憶中一般手忙腳亂,待我的視線替她接管了灶臺上的火苗後,她便匆匆退場。此刻我就站在廚房,汗滴由各處皮膚滑落,與此同時,我看見架在火上的爐子慢慢不斷向上抬攀,停留在了一處我伸手難以觸及的地方。   難以專注於同一個目標,沒等蓋口冒起白煙,我就忍不住把眼睛扭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桌子的高度恰巧與我的視線平齊,踮起腳尖,我看見上麵放著一張試卷,整張卷麵的字變得跳動扭曲,根本認不出來,隻有上麵的“100”字樣,深深刻在了我的眼裡。   “水開了嗎?”母親焦急地從房門中走了出來,我立馬將視線重新移回灶臺,假裝在認真看護著爐火,還好水還沒開。   “姐姐這次生病太嚴重了,高燒不斷,可還是考了個這麼好的成績。你呀,可要好好向她學習!等過了這三個月,你也該要上小學啦!”她湊近我輕輕刮了刮我的鼻子,有些溺愛,讓我感覺無比溫暖。   等待片刻後,母親從一袋黑色塑料袋中取出了一包用牛皮紙封起來的封包,嘶啦幾聲後封包被她撕開,一股我從來都沒有聞到過的味道逸散出來,是一種奇異的淡香味。接著媽媽用抹布包著手揭開爐罐,將封包中的東西全都倒了進去,沸水滾動的聲音急促地變大又立即消匿而去,那股異香隨之愈發濃烈,可能是物極必反,它很快就變成了腥臭味,引得我一陣皺眉。   “希望這個能夠管用吧。”媽媽感慨了一句,調小了火焰,隨後拍了拍我的腦袋,又轉身走進了房間,我呆呆看著這一切,仿佛是一場魔術表演,漂亮的魔術師用她的魔法鍋試圖熬製出一句美妙的咒語,盡管它有些難聞。   “小洛,幫我看著火哦!別太大了。”房間內傳出母親的囑咐,這段記憶畫麵陡然終止。   笑聲停止了,至少已經聽不見了。我爬了起來,走到廚房,那個灶臺已經很久都沒有用過了。腦中突然響起母親的那句關於“水開了就叫我”的請求,可當下世界的真實感讓人不得不從剛才的情景中抽離出來,我蹲下身子,把視角切換到夢中的地方,努力將所有夢的細節再次重現。   “嗯,媽媽總是要求我,卻又總是替我承擔。我倆到底誰讓誰更不省心一點呢?”對著空氣提問的我感覺到一股由衷的心酸。   三根針弦重合,墻上的時鐘直指十二,我打開調查筆記,記下了這個異常真實的夢,當然,有補充部分。   “姐姐去世以來,我從來沒有夢見過她,她的臉是什麼樣子我幾乎都已忘記,或許這就是她沒有在夢中與我相見的理由。但是我深刻的記著,正是這場病奪走了她的生命。大城市的家,窄小、潮濕,卻也空空蕩蕩,是姐姐的存在安慰著我,可那段日子實在是太短了,於是她給我留下來的隻剩下一個概念。   永別。   我還記得她下葬那天的情形。   如芒的太陽把一柄柄光劍插在我的身上。媽媽跪坐在泥地上,哭泣時落在地麵的淚水還來不及留下痕跡就被蒸發,脆弱得就像是姐姐的生命,隨意消散。   姐姐不在了,看見飛起的泥土漸漸將她掩埋,年幼的我才意識到這一點。在她躺在床上不再動的前天清晨,我親眼看見熒綠色的蒼蠅爬滿她的臉,任憑我再怎麼驅趕它們也散不走,我拉著姐姐的手不斷搖晃,隻感覺她的手冰涼,在這炎日摸起來格外舒服,如同從冰櫃裡剛拿出來的冰棒。   我記得前天早上我為什麼這麼早就去姐姐的房間找她,因為姐姐昨晚睡覺前答應我,等她一起床就帶我去廣場角落那家冷飲攤喝冰可樂。   我可從來沒有喝過冰可樂,會是怎麼樣的味道呢?我搖著她的手,對冰可樂的期待堆滿了我的思緒,惡心的蒼蠅四散開來撞在我的臉上,嗡嗡聲絡繹不絕。   媽媽是昨天傍晚回到家的,手上提著幾大包用牛皮紙封起來的封包。我討厭這些封包,因為它們在陶罐裡邊被燜煮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散發出一股異味,弄得家裡全是一股奇怪的難聞的腥臭味道,而姐姐更是不可理喻,她居然把那陶罐裡煮得黑乎乎的臟水一口一口往嘴裡灌,還騙我說那是可樂,可好喝了,我可沒那麼好騙,畢竟我偷偷看過陶罐,居然有蟲子在那鍋沸水裡翻騰上下,我是不相信可樂是用蟲子做的!   媽媽抱著姐姐,哭到了次日早晨。至於怎麼到這個山坡上,怎麼任由他人用泥土把姐姐掩埋,我全部都記不起來了。眼淚從我的眼眶中不住湧起,模糊了眼前簡易的葬禮,我第一次知道死亡是什麼樣子,它是黑色的,像是陶罐裡的臟水,也像是冰可樂。   墓碑上寫著“洛岫”兩個大字。“洛”取自媽媽的姓,“岫”是指光滑的石頭,媽媽說這是爸爸起的名字,洛岫,是說她像是洛河裡躺著的一塊美石,溫潤如玉,隻是從今天開始,她不在了。   這就是我所經歷的,第一次永別。”   一向不願意回憶這件事的我壓榨著自己的精神,再次直麵內心的刺痛,逼著自己寫下這些文字。我知道,一但將此事記錄在筆記當中,那麼我就會反復察看,爛熟於心,也就是說它會一遍又一遍地刺激我,無法麻木,這也是我很少提及姐姐的理由,有些事情能夠遺忘也不失為一種幸事。   或許這就是一直以來我尋找的遺失拚圖,它能指引我解開將我的家撕裂破碎的謎。最近匱乏的線索一下子變得紛繁錯亂,反而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轉眼間到了淩晨四點,我看著趴在腿邊的小九,就這麼倒在椅子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