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旱中邊城(1 / 1)

距離緊鄰十萬大山外圍區域的山腳村,約莫個百裡開外的,是七百年來隱於蠻荒地帶的虎王山一脈所在勢力範圍。   以虎王山為原點,繼續向遠處再延伸個約莫三百八十裡的地界,是與蠻夷荒僻一詞格格不入的,聚集著富碩膏腴的古城池——以蛇王分殿聞名於世間的,旱中邊城。   旱中邊城曾經的特色之一,是沒有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用於建造個一年到頭的幾乎所有時間段內,完全用作擺設的城墻。   這是比旱王朝開國年代,還要久遠數十年的歷史記載。   傳說中,大旱開國皇帝蒼蛇真君受命於上天,為了推翻亂世魔龍帝君的殘暴統治,上天派使者蒼蛇贈予其蒼蛇王劍與覆天印。   蒼蛇真君胸襟寬廣,無論是生活在中原大地上備受亂世魔龍帝君剝削與摧殘的中原民眾,還是四方偏僻地界水深火熱中勉強度日的各蠻夷部族,皆是一視同仁。   為民請命的大義在前,一切必然會向著最好的方向進發,持續了十幾年的解放戰爭,勝利的天平逐漸倒向天命所歸的蒼蛇真君這一方。   直到勝利在即,人民翻身當家做主的成果唾手可得的時候,四方蠻夷中的一支——南蠻子虎賊部族陰險的設計脅迫,有著宏遠誌向、滿懷著天下大一統的開國皇帝蒼蛇真君。   被陰謀詭計設計的開國皇帝蒼蛇真君,為了天下黎明百姓不再受戰火紛飛的摧殘之苦,大義凜然的碎裂了上天派蒼蛇賦予的由自己執掌的覆天印。   覆天印一分為二,一者為刻著受命於天四個大字的底印,一者為刻著既壽永昌四個小字的上璽。   受命於天的底印,由歷代的蒼蛇真君一脈後人中的嫡長子世代傳承,這是七百年來世人皆知的事實。   而既壽永昌的上璽,則是隨著南蠻子虎賊部族被驅逐至王國疆域之外消失不見,唯有各種小道故事流傳。   比方說,上璽連同著後來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的旱中邊城城墻,成為了永世鎮壓蠻夷的封印,雲雲。   這類美妙傳說,就是被旱中邊城生活著的居民們,作為茶餘飯後與外來客商們經久不衰的談資之一了。   ……   古往今來,有戲,有曲,有腔嗓,有調子,形式不一,其中的韻味可謂同源而生。   講的是故事,品的是人生。   權勢滔天的世家大族官紳老爺們,乘著數人抬的漂亮轎子,靴不沾灰的請入茶樓雅舍的貴賓套間,一壺上好清酒,一方貴重筆墨紙硯,幾碟開胃小菜,幾段拍案驚奇。   這天下,更多的是,每日圍著灶臺轉的黎民百姓。   蕓蕓眾生,誰比誰多張嘴,誰又比誰少顆心?   ……   旱中邊城,居民區。   在十數人才能合抱的歪脖子大槐樹下,一如往昔的聚攏著想要趕早秋收,卻因氣候稍顯冷冽,導致晚熟個半月一月時間,而閑散在外的一眾農夫;   聚攏著想要入京麵見顯貴,從此平步青雲,卻因時局動蕩,人心惶惶的酸儒秀才;   聚攏著明明被父輩們喊著讀書無用,卻又牙縫下留三分,硬塞入私塾學堂,最後卻成了逃學大軍一份子的淘氣頑童。   ……   蕓蕓眾生相,盡在說書人的故事中。   被旱中邊城各類閑散居民,圍攏在歪脖子大槐樹下的,赫然是位持著尋常成人三指粗細、平掌指尖長短大小醒木的垂垂老漢。   “侯老漢,這旱中邊城的前身說的明白、旱中邊城的城墻傳說也講過了,你倒是接著說說之後蠻夷的下場怎麼樣了呀”。   有一便有二,幾個明顯脾氣急躁的聽書人,齊齊怒目盯著微笑不語的老者。   啪——   脆生生的敲擊,旱中邊城居民,但凡有些聽書經驗的都知道的規矩。   欸~~欸~~   一個個搖頭嘆息聲此起彼伏,而手上還是倚著規矩,或掏向腰帶、或掏向袖口、或掏向胸口內衫。   垂垂老漢不知是腿腳不便,還是身體有其它隱疾,整個人盤坐在歪脖子老槐樹下,一步未挪。   僅僅憑著空當的單手一抖,腰後的一塊由大小不一的補丁,胡亂勉強拚合的破布包,在老漢和聽眾之間不大的空地上舒展平鋪。   叮叮當當……   與老漢持醒木,敲歪脖子樹乾裂樹皮的低沉響動不同,是明顯更加清脆的一片落地脆響。   侯老漢默不作聲,常年掛著職業般微笑的麵容上,眼瞼微垂,目光略一掃過,破布團其中分量便已悉數計較在心。   又稍等了一會兒,叮當響聲逐步稀疏,直到再無動靜。   垂垂老漢單手一撚破布團的一處邊角,腕上一轉,平鋪在外的破布像是有靈性似的重新合作一團,盡皆收納無一遺落。   這番看似不足掛齒,實則頗有神妙的手藝,即便是早已司空見慣的眾人,也是不由得齊聲嘆出一聲:   妙!   麵容上垂垂老矣的侯老漢,端舉起邊緣缺口和裂痕的黑胎破碗,在眾人麵前稍作一拱,後將破碗相對完好的一處送進乾裂結疤的口唇。   此刻,初入此地的行人旅客才知道,原來侯老漢不僅有一手抖包袱的絕活,這醒木敲擊歪脖子樹乾時,端放在一節歪脖子樹枝條上的破碗內,竟然裝有清水,且沒有灑出半滴。   當真是,奇人也。   之前對著垂垂老漢還報以漫不經心的行人旅客,下意識的收起散漫姿態,對於侯老漢口中述說的傳說故事多了幾分認真和重視。   “這,旱中邊城墻,是開國皇帝蒼蛇真君的神通演化,是蒼蛇真君的所有物”。   垂垂老漢輕笑一聲,周邊圍攏的眾人一愣,呼吸齊齊一滯。   “但,這旱中邊城墻,也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旱中居民共同的所有物”。   此言一出,四下裡近乎是聽得到彼此,咚咚作響的心跳聲。   當年的開國皇帝蒼蛇真君在最後一戰中,為了能夠全麵的驅逐與剿滅,即便轉戰千裡,部眾是死的死,重傷失去戰鬥力的殘疾無數。   似乎,天命所歸的並非在蒼蛇真君的這一方?   然而,區區荒僻蠻夷,隻要開國皇帝蒼蛇真君運用起真正的神通,單需吹拂輕輕一個呼氣,就會成為令南蠻子虎賊部族膽戰心驚的催命符。   更何況當年上下一心團結一致的旱中居民,紛紛竭盡所能的出工出力,抵禦著外敵的瘋狂攻勢。   經過血漿與汗液的黏合,蒼蛇真君這才鑄就了守護後世邊境七百年安穩的旱中邊城墻。   城墻坐落一日,區區蠻夷就要被封印鎮壓一日,根絕一切禍亂太平安穩的可能。   圍繞著歪脖子樹或站立、或席地而坐的眾人,這才從之前的屏氣凝神中有所放鬆,存著各種猜測與身邊或相識的友人、或初見麵的訪客,道出各自的見解分析。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垂垂老矣的侯老漢精神頭兒,不消一會兒就被嗡嗡聲消磨的迅速殆盡,整個人幾欲昏昏入睡。   卻是聽著一聲頗有些自得的老態之言:   “當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此乃大丈夫所為”。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對呀。   是極。   原來如此。   圍觀著的眾人方才俯首點頭,紛紛稱是。   ……   第幾次與夢中牌友賭鬥來著?   抱著如此疑惑的侯老漢,沒好氣的抖著一角眉毛、撇了撇打攪自己清夢的那位,同樣垂垂老矣的老家夥。   雖是同樣半截覆土的年紀,論起精神頭來看二人,這話語間頗有些自得的老家夥,估摸著要比盤坐著打瞌睡的侯老漢能多活上個十幾二十年,不成問題。   “嘿,侯老漢,你這前腳收完好處,後腳就大夢蕓蕓的態度,若不是老兄弟我來幫你鎮住場麵,你這副老骨頭指不定在哪塊瓜秧子底下當肥料嘞。”確實是精神,這自得狀的老人是口上一點也不忌諱。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交情頗深的損友,多年後的見麵也是同樣如此。   侯老漢幾十年如一日不分春夏秋冬的,在歪脖子樹下講述過去的老故事,口上功夫又豈會甘居人下:“喲,幾十年雲遊天下蠱惑不明真相的小家夥們入教的鼠老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今兒個是刮哪陣子的邪風,把你給捎到這兒小地方來啦”?   與為大家夥們講述傳說時,明顯的像換了個人。   侯老漢語氣不鹹不淡,拋去職業性的微笑變得麵無表情,這時的侯老漢是半分寸的好臉色、好脾氣也沒有給鼠老頭奉上。   被稱作鼠老頭的這位,似乎無數年前便習慣了侯老漢的作風為人,麵不紅氣不喘的仍舊興致高揚的回應道:“天下大勢,風雲變換,江山輩有才人出,蠱惑也好、不明真相也罷,人傑地靈的寶地,你這把老骨頭能待得,自然旁人也能待得”。   一言不合,自然掀桌起案。   歪脖子大槐樹歷經滄桑歲月,誰會知曉什麼時候就會出現兩個火氣上湧的老漢,熊熊火焰之後,終究化作一團春泥。   圍攏在此的聽者眾人見兩年紀仿佛的垂垂老者互相吹胡子瞪眼,不熟悉的行人旅客顧不得之前聽取傳說時奉納的賞資多少,麵對著明顯即將要變作事故現場的巴掌大地方,呼啦啦地做鳥獸散狀。   事無絕對,另有些俠肝義膽(不怕事大)的熱血兒郎,擼袖子的有,磨拳擦掌的更多。   娃兒的臉,說變就變。   這倆個老漢、老家夥的臉色比之娃兒變得更快。   之前還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麵癱表情,眨眼之間,就變成了迎接知心佳人的麵貌。   “說,好端端怎麼想起來瞅瞅我這把老骨頭啊,有話憋著、有屁快放”。   “哈,我這隻鼠輩要在這蛇王家的別院,打幾個洞,諒你這隻老猴肯定會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