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風波,初起(1 / 1)

承載著狗子和青芽兒的一葉扁舟,順著水流的方向看似悠然、實則極快的駛過,兩岸一簇接著一簇擺弄著腰肢的篙枝蘆葦。   對於兩個心念歸家的外出遊子來說,迫不及待的心情,往往會讓人失去往日裡的警惕心與觀察力。   從某處節點開始,溪流兩旁的蒿枝蘆葦,變得死氣沉沉的沒了熱情洋溢的精神頭兒。   撐著槳竿行駛一葉扁舟準備歸家的狗子,即使是因情緒激動而陷入稍稍遲鈍的感知,也能明顯感覺到手中槳竿揮動的是愈加吃力。   扁舟兩側的水流從何時開始,出現水勢逆流的情景。   順流與逆流交匯的所在,翻湧起隻有在大江大河才能見識得到的驚濤駭浪。   坐在船首正喜滋滋著清點捕獲物的青芽兒,柳眉下的星眸偶然間一瞥,頓時神情錯愕變得臉頰煞白,一個趔趄倒向扁舟一側的外處。   顧不得觀察四周的情景,狗子趕忙提起手中的竿槳,蹬、蹬、蹬,幾下大跨步從船尾奔向青芽兒即將落水的方向。   本就在驚濤駭浪的激蕩中忽上忽下、難分左右的一葉扁舟,經過狗子和青芽兒身體重心的這一番折騰,隨時就要傾覆翻倒一般。   當手足無措的青芽兒,隻以為下輩子要留在這處水下,成為日夜備受煎熬的水鬼的瞬間。   戳——   噗——   狗子提著平生從未有過的氣力,將手中的槳竿狠狠地插入扁舟前約三丈遠的溪底深處,止住了高高揚起的船首,順勢停住了青芽兒被拋離船首的趨勢。   同時,空出的大手一探一撈一拽,將慌忙無措的青芽兒擁入懷中。   兩人沒有多餘的空隙,誰也沒有閑暇的情緒,去挑起那不合時宜的男歡女愛的風流韻事。   在狗子和青芽兒驚疑不定的目光遠眺方向,原本在戲水者手上溫馴的清清小溪,早已被倒灌而來的滾滾長流,破碎碾壓的麵目全非。   溪水原本的河道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拓寬,有些寬闊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水勢漫過低淺的溪水兩岸,一步步橫掃開拓,侵蝕著更多麵積的淺灘。   經由湍湍水流橫掃而過的扁舟行道,水麵是一漲再漲,托舉中的一葉扁舟,同樣是位置隨著浪潮是一高再高。   橫貫方向開出一條條、一段段的缺口。   初時見的窄小缺口,下一眨眼間,已是開辟出新的航道,形成在蜿蜒中交織交錯的大江大河支流似的樣貌。   支流之上,又是另一個新的支流。   受一波迎著一波的翻滾水勢的強力牽引,狗子和青芽兒賴以生存的一葉扁舟,起起伏伏中變而又變的換了好些個方向,難以預料最終扁舟會隨著水勢流到何方。   或許,在某段未知的中途,就會經不住水拍浪打,成了水下那些百千年間饑渴難耐的精靈古怪們的喂食。   晝夜的變化,從不會按照人們的意誌有所變動;   更不會,為了某些正瀕臨生死一線的外出遊子,推遲順延。   日暮時分,在外嬉耍的孩兒們,就要趕忙歸家,若是稍有流連忘返的玩耍念頭,就可能永遠的告別故土家鄉,從此踏上一條沒有回程票的旅途。   ……   虎王山,山門大殿。   沒有爭執,沒有如同菜市場摩肩擦踵的諸多淩亂與吵鬧。   人很少,整座議事大殿坐著的唯有一人,穩坐大殿麵向的首座位置。   人確實不多,跪在大殿門口處的同樣的單單隻有一人,低眉順眼不敢妄語,生怕一言不合惹怒了堂上眾人。   沒錯,是堂上眾人。   作為沒有發言權,僅僅是見證事件過程的背景人物,站立首座兩側的有不少人。   這些人林立首座下手位的側堂偏殿,個個謙卑順從。   縱然有各自心思,互相間也隻是眼神間的淺嘗輒止。   與眾多見證者略有不同的,靠前半個身位行立的寥寥幾人,精神抖擻挺胸昂頭,個個像是驕傲的鬥雞,散發著震懾全場的威勢。   隻有當傾聽和體會首座上端坐之人的一言一行的時候,才會有所收斂,擺出略顯畢恭畢敬的謙卑姿態。   至於身後的其他眾人,雖說不上畏畏縮縮,可要是論起氣場和威勢,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絲毫出眾之處都找不出。   同樣是一個肩膀上扛個胡蘿卜頭,有種人盡管一言未出,隻需靜靜端坐,已成了全場注目的焦點人物。   有許多人,前胸貼後背的層層疊疊聚攏一堂,占了好大的一塊土地,在整個議事大殿內,卻沒有什麼存在感,成為可有可無的小透明。   尊卑有序,各司其職,不僅僅是虎王山一脈獨樹一幟的傳統,放眼整個旱末王朝,盡皆如此。   ……   嗒,嗒,嗒嗒……   肅靜的議事大殿,有資格有能力肆意用纖細的前端指骨發出敲擊動靜的沒有旁人,正是整座虎王山這一代傳承的虎王殿下。   在場眾人心中一凜,齊身半躬身軀,向首座位置行禮作揖,以示尊崇。   不知何等材質的座椅,曾經坐在其上的主人,是一代接著換了一代,而這流傳到今日的虎王寶座,伴隨著整座虎王山見證了七百年來的是非功過,依然是亙古不變的形貌。   反手再次用手指指肚輕點著座椅扶手,寶座上頗有威儀的虎王殿下,視線挑過下手某個挺胸抬頭的青壯。   靠前半個身位站立的青壯,肅穆的麵頰上欣喜之意一閃即收,以自認為匹配虎王殿下的威勢,問向跪在大殿門口處的牧民裝扮的青年。   “把先前的情況,復述一遍,”青壯兩手躬向首座行著半禮,接著說著,“虎王殿下座前,切不可有分毫虛妄,你可曉得”?   簡單的話語,沒有任何聲嘶力竭的表述。   雖是如微風拂耳,背景似的兩側眾人卻是無一例外的,將視線紛紛投射在議事大殿門框處,已是端正行著跪拜大禮多時的牧民青年身上。   全場焦點定於一人,縱使身經百戰的沙場英豪,怕不是也要當場抖出一抖的寒顫。   如眾人所見,跪拜著的那人,一身粗製濫造不成體麵的裝束,偶有幾處缺露的邊邊角角,是腥臭的幾乎未進行過加工的獸皮添湊。   不要說和首座之上所著的霞光寶衣相比,單單行立著的任一人的衣著打扮,就沒有一個是用雜色下等布料縫製的劣等品質。   “虎、虎王、虎王殿、殿下,殿下大人明、明證,俺羊三要是敢有半個、半個瞎話,就、就、就陪俺那苦命的兩位哥哥,和全村的——”   麵色如土,放在這裡並不是形容詞,而是實打實的是土。   不僅僅顯露在外的麵上、頭上,乃至全身上下裡裡外外,除了土依舊是土,整個人就像是活埋之後,又從土裡扒拉出來的狼狽。   羊三此刻的臉上,仍是畏懼參半的表情,畏的不是議事大殿內目光如炬的眾人,懼的也不是傳聞中與民同樂的虎王殿下,一切的一切都要從幾日前的經歷說起。   ……   出血,這種磕著碰著就會發生的慣常事,能算的上是事兒?   即便不是被視為在蠻荒地帶,靠著飲毛茹血生存的邊境地帶村民,就算居住在奢華城邑內的世家權貴子弟,嬉戲時出個血,也不會當作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尋常百姓人家,誰家沒有個殺豬宰羊、切魚庖牛的料理人呢?   就算是兩手不沾陽春水的貴婦老爺們,每年裡想起一出就是一出的郊外遊獵,通過或直接、或間接獵殺的野味所沾染的血腥氣,那真是血如泉湧都無法形容的“盛況”。   對於野味抽皮撥筋的司空見慣,若是轉移一下對象。   比方說,將某個活生生的大字擺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斷頭去腳,幾道光華交錯,一副完整的表皮如衣服,扯著一個邊角,一掀一抽,一甩一卷,成了劊子手腰包中鼓鼓的藏品之一。   地獄,也不過如此這般模樣。   又哭又笑,十指嵌入掌心,跪伏蜷縮中的羊三,狀若瘋魔。   山門大殿內的眾人,沒有一人或在嗤笑,或存不屑。   畢竟,那不是被人類蓄養以作儲糧的家畜,那不是單單一人的不幸遭遇,是生活在虎王山周邊,與虎王山一脈相承、生息與共的一整個部落內,是活生生的一群村民。   他們是擁有喜怒哀樂、有血有肉——   嗯~~他們曾經有血有肉,有屬於自己的情感交流,有各自雖然平凡樸素,或許不值一提,但世世代代安穩美滿的生活。   可是現在,殘留下的隻有如同屠宰者收拾處理家畜一樣的,在部落裡隨意丟棄、散落在各處的骨質。   是有著怎樣毫無憐憫、冷血殘忍的豺狼,才會使出這等手段。   和被掠奪後不知所用、不知所蹤的表皮血肉相不同,除了占分量和空間之外毫無作用的骨質,無分老幼婦孺,混著血腥遍布在村落的每一寸土地。   “虎王殿、殿下,您、您要為衷心信奉、信奉著您的,眾多無辜村民們保、暴、報仇啊——”   聲嘶力竭的瘋魔狀,透支了羊三死裡逃生後,本就留存不多的精神,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這一倒,便是人事不醒。   迷迷糊糊中,是兩道身影不停的奔跑、奔跑,向前、再向前,漸行漸遠,最終歸於血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