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在坊間傳聞中,有人的地方就存在著江湖,那江湖和人有什麼關係呢? 從供需關係上來總結一下,江海湖泊皆可統稱為一個字:水。 水善利萬物,潤澤大地生靈。 沒有人的存在,水依然是水。 反觀人之一途,一個、百個、千千萬萬個人,數量加倍增長,也沒有產生任何本質上的變化。 強說有什麼變化的話,大概是張開的嘴的數量在加倍的增長,對水的需求更加的顯而易見。 貼近十萬大山邊角地帶建立的山腳村,三十戶不到三百餘人的人口規模,僅憑繞村而過的潺潺小溪,水源足以繼續繁衍生息成百上千年。 圍繞山腳村的潺潺小溪,蜿蜒延展個百多裡,接壤虎王山一脈的邊界處,經過一代代的辛勤開墾,人傑地靈萬萬是不能比擬。 但和起初的不毛之地相比,用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形容,卻是並不誇張。 凝聚著周圍十幾個村子內最優秀素質的年輕壯勞力,從人數最多的普通學徒到人數銳減的授業教頭,從人數更少的各堂堂主到虎王山一脈一言九鼎的唯一存在:虎王殿下。 整座虎王山常年駐紮的各類人員滿打滿算,不過萬餘。 若是算上散布在外、開枝散葉的那些—— 或為虎王山了解旱王朝各勢力間的風吹草動; 或是一腔熱血為實現斬妖除魔抱負的外出遊歷弟子們。 經年累月積累下的力量,就算把虎王山百裡範圍內的淡水湖泊抽空,怕也堅持不了個把月的飲用。 更別提但凡手上有個把式之人,別的能耐盡可謙虛,可要論起乾飯人這招牌技能,那是個頂個的一者更比一者強。 於是,作為距離虎王山最近的高密度人群聚集地點,旱中邊城的陰影中,相當數量的乾飯人,默默的做著各種混口飯吃的兼職營生。 人民群眾對於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共同一致的奮鬥目標。 沒有人會嫌棄自家周邊的資源儲備過多,旱中邊城的人民群眾自然也是這樣想的。 一座旱中邊城,拋卻幾十萬人口的日常飲用水問題,城外良田萬傾的澆灌,和供給整座城邑肉食的屠戶們圈養的無以計數的家畜們每時每刻的消耗,便是一個天文數字。 至少站在廣大的沒什麼財富積累和閑暇時光,常年掙紮在溫飽線上的旱中邊城普通居民的角度上,那些用以開啟靈智、博古論今的教學私塾,不過是世家大族權貴老爺們打發自家淘氣孩童的遊樂園罷了。 數數什麼的,掰開十根手指頭,日常裡稱斤買賣便已足夠。 若是遇到什麼較為大額的數字,實在不行,不還有十根腳趾頭不是? 在廣大人民群眾都是拖拉著一雙編草麻鞋的情況下,脫鞋數個數,不丟人。 至於再多些的什麼賬簿流水啥的玩意兒。 嘿,平頭小民掙紮在溫飽線上,怎麼會與那等高端物件有所接觸。 我等尋常百姓所最為關心的無非是: 何日大豐收,年年有餘糧。 旱中邊城、旱中邊城咧…… 若是有著一年,老天爺開眼,給足足的下滿一場萬物復蘇的及時雨,這旱中邊城的大帽子,也不至於從建城開始,足足頂了七百年。 坊中傳聞,若不是當年開國大帝蒼蛇真君施以大神通平整方圓萬傾荒土,遠赴崇巒在水道起源處開辟新河道,旱中邊城的百姓們怎得以開墾出周邊萬頃良田。 ……後,為抵禦南蠻子虎賊,施以神通拔地而起旱中邊城的三座城墻…… 一樁樁一件件,當年的造福一方,如今的後人蒙得聖蔭。 沒有旱中邊城護城河外的三麵母親河,這每年就不是單純的有幾個月緊一緊褲腰帶忍饑挨餓,而是出現沿街餓殍、易子——。 不敢想、不敢想呀。 生活是美好的,大部分的旱中邊城居民這般想著。 如今生活在旱中邊城的辛勤勞作的尋常百姓,每日不用為下一頓的夥食著落而發愁,不用為過節籌不起五葷八素而羞愧,不用為過年扯不到新布匹做衣服而不敢出門…… 這已經是生活在,時不時擔憂兇獸狂潮攻城的,旱中邊城內尋常百姓在這個年代中最大的幸福。 …… 迎來日出,送走了晚霞。 清晨的第一縷光芒,總會留給做足了準備的人。 做足了準備的人很多,戈方叔,正是其中之一,不僅僅準備的充足,往往還是最早的之一。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操勞辛苦,戈方叔並不是人一落生,就成了鄉間鄰裡口中的戈方叔。 在戈方叔還被稱為戈方,乃至小戈的時候,戈方叔就已經成為了光榮且艱巨任務的執行者之一。 “戈方叔,早。”奶聲奶氣的小家夥,被出城務農的父母用包袱包裹在胸口處,隨著一眾出城的人流,幼小的聲音倒是比一應大人們更是嘹亮。 “吆,菜娃兒子,今天還是那麼乖,我要是有個這麼乖的娃兒子,可等兒羨慕壞了旁人。”戈方叔一手提著公事專用的續油罐子,一手撐著陪伴著自己風裡來雨裡去幾十年的公家製式水火無情棍。 一邊熟撚的給城頭上唯一飄忽著小火苗的紙燈籠續著油,一邊對著來來往往的鄉間鄰裡進行著數十年不曾有缺勤的寒暄。 “戈方叔,早呀”。 “戈方叔,早哦”。 “早,戈方叔”。 “戈方叔,您老悠著點,可別閃了老腰”。 先前的寒暄問好,戈方叔如常的笑嗬嗬一一進行著回應著,可聽著聽著,後麵就多了一道別有意味的聲音,戈方叔續油的繭子老手再是穩健,也不由的多續了幾滴。 不好,壞了規矩,浪費不僅可恥,更是罪過。 幾個念頭閃過腦後,戈方叔一改先前的如沐春風,板著臭臭的模樣轉向聲音的來源處。 冤家路窄,形容因為某事變得水火不相容的兩方,卻偏偏總是形成不是冤家不聚頭的尷尬情景。 此時場景就是這般。 戈方叔麵對著的,就是年輕時結下的冤家。 上了年紀的這幾十年裡,可是經受著不少隔三差五就來上一嗓子的刻薄調侃。 然而遭受這樣處境,卻是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口,隻能乾受著這位特殊型號的冤家‘肆意猖狂’。 關於這對冤家間的恩怨情仇,旱中邊城生活的尋常百姓裡,要是找個不知情的,那是真真的大海裡撈針——沒有一個。 來往經過城墻門樓的人流,無比自覺的在當事人兩邊劃出兩條優雅的弧線,連奶聲奶氣的小小娃兒子都隨著吃瓜看戲多少年,仍舊樂此不疲的行人們駐足。 “來啦”。 “嗯”。 “走吧”。 “剛來,就趕我走,你個沒良心的”。 “讓人看見不好,你可是有夫之婦”。 “喲,要是你當年像個爺兒們,給老娘支楞起來,咱們的娃兒子都能跑上一籮筐——” “咳——注意點影響,現在可是在公事公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年歲一大把的戈方叔,有些心虛的瞟了瞟周邊。 隻見的一個個的老少爺兒們、大姑娘小媳婦各個捂著嘴也在偷瞄這邊,見著戈方叔一副色厲內荏的要發飆的架勢,趕忙加快步伐,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遠遠遁離。 “公事,又拿公事說事,你就天天守著這麼座八輩子也沒關過一回的破城門,算是哪家子的公事,要是當年你聽老娘的話,跟著俺爹抓藥行醫——”連珠炮般的抱怨,日積月累下愈加尖銳的不甘,等等、等等…… 說吧,說吧,說出來痛快了,然後轉身回去好好過日子。 誰叫我沒有醫藥天賦,誰叫我沒辦法讓你爹瞧得上,誰叫我隻能守著這八輩子幾乎沒關合過的城門樓子昏昏度日。 要說不甘心、不服氣,還是年輕氣盛時候的戈方,怎麼可能會比旁人少的了? 可時間會沖淡一切,隨著戈方不再是小戈,隨著戈方成為了旱中邊城生活的尋常百姓們口中親切的戈方叔。 年輕時的種種,還有什麼看不開,想不透的呢。 畢竟,虎毒不食子,對方的爹也是為了自家閨女後半輩子的幸福著想。 戈方叔以為接下來的耳膜攻擊,如往日般還要持續到日掛西斜。 出乎意料的,僅僅是出神的幾句話功夫,充滿宣泄欲望的尖銳音波中途半端的戛然而止。 不單單隻是身旁的婦人,整座城門樓下穿行的鄉親父老,俱是呆立當場。 “水,好大的水”。 如戈方叔這般,有且隻有這一道聲音,在這城門樓下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