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流水人家,從河道最為寬廣的主乾處撐桿劃槳,將扁舟駛入熟悉的再是熟悉不過的一條略顯窄小的支流,映入狗子眼簾的便是一副即使閉緊雙目,仿佛也能浮現眼眶的景象。 這是生我、養我、教授我一身生存本領的山腳村啊。 摒棄臨到村前突兀湧起的異樣和不舒服的感覺,狗子沒有像往日回村時一樣,將扁舟停靠在村前的石板橋附近。 扁舟順著之前推動的慣性繼續著前行,狗子兩手一撐,槳竿直直插入石板橋前的水麵底部,一個縱身躍起,同一時刻收竿、落下,扁舟的速度不急不徐,正好出現在狗子剛剛跳落的腳下,一人一舟毫無阻塞的順著為了灌溉莊稼人工開辟出的細窄水道,劃著槳竿更加貼近村口位置。 往常裡,狗子像這樣毛毛躁躁作出撐桿跳的動作是極少發生的。 動作看似危險是一方麵,山腳村的娃兒子誰不是從小磕磕絆絆長大的; 另一重要的方麵,是因為扁舟駛進細窄水道後,會影響村口附近莊稼的灌溉工作,灌溉不到位就會影響收成,影響收成後村子內交換吃食的數量就會大大減少,那狗子以後通過出外收集的物資就隻能換取很少的吃食…… 以上兩種觀點中,沒有一個細節角度,是狗子自己經過如何如何深思熟慮後的產物。 一切圍繞著生活在山腳村內的大家夥兒們,能夠更好的生存下去的思想,都是狗子的義父有意無意間灌輸給狗子的平日嘮叨。 嗯,好像用嘮叨二字,這麼形容一件貌似對村莊發展確實很有意義的事情,有一丟丟的不妥,反正狗子經過這些年的嘮叨,耳朵裡都被磨出繭子啦。 就是這種評價,管他呢,反正又不是對著義父的麵這麼吐槽。 義父是什麼樣的人呢? 就差一步,兩隻腳就完全踏入山腳村村口的狗子,腦子裡一抽,忽的冒出這般念頭。 是疑惑、是不解,隨著年紀的增長,越發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些,小時候想破腦袋可能也弄不清楚的事情。 這麼富有卓越見識,在明顯落後不發達的山腳村能夠宣揚可持續綠色發展思想的人,不應該會是個在狗子逐漸健壯的開始有幾塊腱子肉後,就把所有家務事都推給狗子的甩手掌櫃吧。 沒錯,狗子的義父就是山腳村這一處人群聚集地的領軍人物,被整個山腳村中至少三成人家稱作義父的村老。 咦~~ 能夠被全村人敬仰信服什麼的倒是可以預料到,被全村約三成人家稱為義父,這種事,難不成狗子的義父除了本職是山腳村村老外,還兼職著開孤兒所的副業不成? 南蠻十萬大山地緣遼闊,不僅僅隻有旱中邊城方圓千裡地界,隻是旱中邊城附近的這塊區域,經過近千年的逐步開墾耕種,變得更適宜居民生存。 相比於仍未被開墾開發的廣袤無垠的重巒疊嶂區域,旱中邊城已經被開墾開發的區域用一隻巴掌形容,倒也不算誇張。 旱王朝由盛轉衰、由衰轉盛,再由盛轉衰,周而復始過好幾次,甚至一度處在亡國的生死線上,看似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牢固統治下,萬萬之數百姓們的心思,誰能一言道明呢。 苛捐雜稅,無疑是一記重錘,將為數不少的貧苦大眾,從沃土平原逼迫到人跡罕至的王朝疆域之外。 能夠生存在荒僻鮮有人煙的地方,遇到的諸多苦難和覆滅危機,大概隻有體驗過孤島求生的冒險者,才能體會一二,絕不是幾句話能夠輕描淡寫一言概括的了的。 旱中邊城以一城的力量,況且不能阻斷每年顛沛流離的流民大量產生,更何況山腳村區區幾十戶不過屈指一掐的三百村民。 每個家庭牢牢恪守著先代用鮮血與生命換取的經驗教條,即便如此,也少不了孤兒寡母的出現。 不是所有的孤兒都會被村老,也就是狗子的義父收留,村老也不過是年歲稍大、被一眾村民信服、被推選出來的普通老人罷了。 更多的孤兒,還是靠吃百家飯長大,對村老稱作義父,一部分則是敬稱,是山腳村流傳至今的風俗傳統之一。 狗子會和村老一起居住生活多年,狗子沒有深想過緣由,感覺出生後就是這樣了。 就算這次從虎王山回來後感覺腦殼裡比以往時候要靈光了不少,也不必在這等從未在意的事上,多作計較。 畢竟,轉動狗子那顆從出生起就一直凝滯生銹的腦殼,可要消耗不少的腦力,而補充腦力又要消耗不少的吃食,在狗子二十年的記憶裡,山腳村那些整日吹噓自己如何手段高超的資深獵手們,可從來沒有過像這次一樣的收獲大豐收呀。 大豐收嗨、大豐收嗨。 狗子一一從停靠下的扁舟內往外拾掇著豐收的材料和吃食。 這個是三叔家的,這個是二嬸子家的,這個估計瓜娃兒子會喜歡,這個…… 說著說著,狗子就看見瓜娃兒子、泥娃兒子領頭的幾個小家夥們,從村子中心往村口這邊跑著跳著。 “喲~~瓜娃兒子、泥娃兒子嘞~~看狗子哥給你們帶什麼好吃的咧~~”狗子一臉憨笑的招著手,生怕娃兒子們看不到,暫時停下從扁舟上搬運分類的手頭活計,起身站立雙手各抓著一把材料和吃食,用力齊揮著。 瓜娃兒子、泥娃兒子,還有好幾個大大小小的跟班們,叫著笑著,一會兒到這,一會兒到那,朝氣蓬勃的樣子讓狗子臉上的笑容,不由的更是咧開成了盛開的模樣。 似是幾個娃兒子鬧的動靜厲害,聽不到這邊的呼聲,狗子深呼一口氣,將氣息按在下腹,然後一個爆聲吐出: “呔!臭小子們,還不趕快麻溜的滾過來,皮癢了是不是,小心狗子哥一個個的削給你們看”。 聲音渾厚,勁道十足,震出的聲波一浪續著一浪,經歷水勢沖擊過,勉強還掛在枝頭上的泛黃秋葉,終於是無法再做堅持,嘩啦啦的落了一片,在地麵上覆蓋了長長的一段小石板路。 笑容,還在狗子的臉上盛開著。 喊聲,高高低低的繼續以悠揚的節奏傳往遠端,最後在狗子終於憋得臉龐通紅的時候,完全啞火。 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或許隻是單純的被一口氣憋的。 狗子不管不顧會不會嚇到鄰家小朋友,回身一把抄起倚在扁舟上的槳竿,踏踏踏的邁著六親不認的闊步走向那群天真爛漫,渾然不覺惹火了某人的娃兒子們。 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今兒個不打的你們屁股開花,還真以為狗子哥的稱呼是白撿的不成,哼哼、哼……” 一步、兩步、三四步,大大方方光明磊落,這就是狗子為人處世的行為準則。 五步、六步、七八步,狗子越走越慢,越走步子邁的越輕。 這麼快狗子的火氣就消停了麼? 難道說,狗子莫不是得了傳說中的不治之癥:三秒真男人。 不、不、不,泥人都有三分火氣,在火氣沒完全消停下來前,六親不認是常規操作。 至於三秒真男人,那是個什麼鬼玩意兒。 讓狗子一步更慢過一步的,是因為臨機變卦鼓起一種沖動,讓狗子想要來個突然襲擊、一舉擒獲所有的鄰家小朋友麼? 同樣的答案為否定。 吃著百家飯長大,和山腳村的所有鄉親們,親如一家的狗子,怎麼會下狠手、下死手呢。 萬一真的把誰家的娃娃給嚇出個掉魂的好歹,這可是山腳村莫大的損失,是摧殘未來花朵的重大過錯。 那總歸有個真正的理由吧? 狗子單手拿持著槳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槳竿支在前方的遠遠一頭,在狗子身形還未接近時,先一步的捅過了瓜娃兒子背向狗子的屁股,捅過泥娃兒子麵向狗子的膝蓋骨,捅向下一個娃兒子的胸口…… 不是捅在,不是捅住,是捅過。 毫無阻力與觸感的,單隻手臂微動,槳竿的前端一連將三個娃兒子,穿在一起。 啊—— 狗子不由地渾身一抖。 視角橫向拉伸幾步,平視幾人,狗子像是賣冰糖葫蘆的走商遊販,單手抓著冰糖葫蘆的串子,而串上的冰糖葫蘆,赫然就是狗子眼前對一切完全不在意的小娃兒子們。 完全不在意? 不、不、不,明明可以看見,能夠看見的話,就應該可以作為存在著的證明。 但讓狗子一身汗毛直豎的是,手中的槳竿左右一掃,槳竿毫無阻塞的從一眾小娃兒子的身體中透過。 他們還是笑著玩耍著,一會兒跑到這,一會兒溜到那。 隻是在他們的世界裡,沒有狗子的存在。 啪嗒。 槳竿落在小石板路上,彈起幾下,直至完全靜止不動。 “發生了什麼,這、這裡還是生我養育我的山腳村麼”? 拔劍四顧心茫然,狗子的手中沒有劍,隻有一根失措中落入腳邊彈起幾下,最終毫無動靜的槳竿。 與毫無動靜的槳竿完全相反的是,狗子隨著時間發酵,而不斷沸騰的熱血上湧。 青筋、紫筋一一鼓起,充血的兩腮,充血的雙瞳,以及沖昏了的腦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