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境內，一劍峰。 　　謝小鳳方練完劍回到住處，便又看到自家師父在遙望遠處山下的村落。雖然已是酉時，但太陽才堪堪擦至山頭，火紅的日光潑灑在男人身上，讓人看得恍惚。 　　“師父，那位李師兄已經下山了。”謝小鳳擦了擦額角的細汗，回憶起從貞陽來的年輕道士，麵上看著沒個正形，可其淩厲的劍法和純正的貞陽內功，令她如今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嗯。”齊雲皓並未轉身，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頗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 　　“他的劍法極強，和我先前在山下遇到的劍客根本不同，多虧了他，我現在似乎已經能夠掌握太清一氣劍的真髓了。” 　　男人似乎正凝神想著什麼，過了許久才像是堪堪反應過來：“他不是你師兄，按輩分，他該算是你的小師叔。” 　　小鳳聞言訝然：“師叔？可是他的年紀分明與我相去不遠，怎麼會……” 　　雲皓終於轉過身來，麵上顯出疲態：“他是貞陽第十代弟子中最年輕的，你先前沒見過。” 　　“那他現在與我相比，差距如何？”謝小鳳懷著些許期待的心情，如是問道。 　　齊雲皓想起，上回自家師兄來看望他的時候似乎就提起過這位天資卓絕的小師弟。三品凈塵境，如今貞陽年輕一代裡，也隻有他李三清了。不過想起自己那位隱於貞陽後山的師兄，又不由得笑著搖搖頭。 　　“他如今是三品凈塵境，你初入知微，內功還差些。”說罷，雲皓衣袖輕拂，緩步朝居所走去了。 　　謝小鳳注視著師父遠去的身影，直到他掀開簾帳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還猶有些怔然。她十二歲來到一劍峰，被齊雲皓收下，比至如今已有八載，可她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這位隱於山林的“劍狂”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五年前，有對夫婦來到一劍峰，謝小鳳不知道齊雲皓和她們談了些什麼，隻是等到她將那兩人送下山，回來卻親眼見齊雲皓將自己佩帶多年的“浮光劍”生生折斷。劍是劍客的生命，謝小鳳不知道齊雲皓和那對夫婦曾發生過什麼，也從來不多過問。那似乎是唯一能使齊雲皓神傷的事情。 　　八年間，她很少看見過齊雲皓出手，那些從山下慕名前來請教劍道的年輕人全都被毫不客氣地回絕，隻有貞陽弟子來看望他的時候他才會指點一二。謝小鳳第一次見識到齊雲皓的實力是在四年前，當時有個叫做謝一凡的來到一劍峰，齊雲皓答應了他的挑戰。 　　那場戰鬥謝小鳳至今歷歷在目，齊雲皓斷了浮光，用的自然是謝小鳳的佩劍，但同一柄劍，在他手裡和在自己手裡全然是兩副模樣。兩人隻交手了五十合便分出高下，謝一凡斷劍。那之後，中原武林傳起了齊雲皓的“劍狂”之名。當然，謝小鳳是在多年後才知曉，彼時的謝一凡已然踏入了觀照境界，而齊雲皓則離玄道境界僅有半步之遙。 　　很多年後不知是誰為齊雲皓寫下了這樣一句話：“一劍九州寒，回首成兩難，勝也無歡，敗也淡然。”謝小鳳和自家師父提起的時候，已經是知天命之年的齊雲皓隻是笑笑，露出贊許的神色。 　　…… 　　貞陽觀深居北地高峰，終年可見落雪漫山。不過畢竟是盛夏，遠山除卻峰頂還是皚皚一片，往下便盡是綠意盎然。李三清在山下的客棧歇了一夜，將馬匹還給當地的住民才向山上走去，臨別的時候那馬伕還客套著邀他去喝兩杯，他嚇得他連連擺手。自家師父雖然和藹可親，可那位與自己同輩卻年長近二十歲的掌門師兄就不好應付了，若是被他嗅到酒味，指不定要被罰到後山麵壁多久。 　　李三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世，隻知道自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在貞陽，六歲那年被那個清瘦筆挺的小老頭收作徒弟——不過這是現在，那時候的小老頭還正值壯年。所幸他長於貞陽，若是放在其他門派，沒準要說他是莫沉冬跟誰的私生子。這江湖上的流言畢竟多得很。 　　回到觀裡，天色已經漸晚。三清摸黑回到自己的居所時，老道士早已等候他多時。 　　“這次回來倒是難得沒帶著一身酒味兒。” 　　三清扒在門口，隻露出半個身子，眼睛在裡屋來回掃了幾遍，確認葉雲河那廝沒在才如釋重負地跨過門檻。他歪進自己專享的躺椅，將劍隨手擱在雕花鬆木桌上就要吃茶，莫沉冬目光微抬，儼然早習慣了自家徒弟這模樣。有時候，他倒真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與他之間就如父子一樣，然而轉念想起這孩子的身世，又往往微不可察地嘆口氣。 　　“你雲皓師兄如何？”老道士拿過一個青瓷杯，也擱了些茶水，素手青衫，雖年過五旬，卻不減當年倜儻。 　　李三清一路走得口乾舌燥，聽聞此言當即沒好氣道：“我師兄他正值壯年，觀照之境的修為，能有啥事兒，肯定是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啊！”說罷又飲下一杯。 　　“他座下那個弟子呢？” 　　“那個謝小鳳麼？”三清品了品茶葉，嘗出一絲苦味，不由得皺了皺眉，“性子挺冷的，有點像葉……咳咳……掌門師兄，劍法很厲害，但內功就有些遜色了，大概和十一代裡那個於向川差不多吧，三品知微境界……” 　　“你下次去的時候，給她帶兩本貞陽的內功心法去罷，那孩子和她師父守在一劍峰，大概不願意到貞陽來習武。” 　　隨後師徒二人嘮了些有的沒的，莫沉冬便要回房休息了。三清雖好玩鬧，卻到底還是守禮節的，一路將老道士送回屋，直到門閆闔上才原路返回。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個比自己還沒正形的家夥。 　　那人如今雖已是近五十歲的年紀，麵上卻還和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樣，皮膚光滑細膩，簡直要讓那青樓裡如花似玉的姑娘看了都心生妒忌，就是個子矮小些，從背後遙遙望去似個少年郎。如果不是鬢角存有兩片斑白，料誰也不敢相信他竟是貞陽第九代弟子，“貞陽八劍”之一。 　　此人名叫向則，為貞陽八劍之一的“紫陽”劍主，和李三清一樣是個不安分的主，沒事便喜歡自己下山去喝酒聽曲，醉來碰見宵小就愛出手打抱不平，回到觀裡還不忘繪聲繪色地跟小道士們講起自己在山下的事跡，引得那些弟子個個都心生向往。李三清也很向往，他尤其羨慕這位師叔可以不用受葉雲河那廝的管製，盡管到山下喝個酩酊大醉回來躺在葉雲河的屋裡，睡著葉雲河的床榻，找書苑 www.zhaoshuyuａn．coｍ 他葉雲河也不敢多說半句話。 　　“輩分壓死人啊……”李三清每每想到這些，就隻能冒出這聲無奈的感嘆。 　　偏偏這麼不守清規的家夥，武功修為還高得嚇人。李三清隻見這位師叔出過一次手，那是前年深冬他指教第十一代弟子們的時候，隨手以飄雪為劍，將真氣凝於指上，彈指一劍便激起漫天風雪，霎時間雪地上生出一束雪龍卷，片刻後龍卷崩散，在場的眾人都能從爆開的罡風中感受到刺骨的劍意。李三清當時離得最近，那股磅礴的劍意直壓得他全身緊繃，根本生不出與之纏鬥的念頭。幾天後，他從那劍意當中忽然頓悟，閉關一月便踏入了三品凈塵境。 　　他後來聽老道士講，這向師叔是貞陽百年難見的奇才，亦是當世江湖中寥寥幾位踏入“那個境界”的高手之一。雖然小老頭兒愛玩神秘沒有說穿，但李三清知道，所謂“那個境界”指的自然便是玄道境界。往後他再想起這位師叔，總是幻想要是自己有玄道境界的實力，葉雲河再來打壓自己，他非要一劍把那家夥按到雪地裡吃泥不可。 　　或許是因為性子相近，自小到大，李三清同這位向師叔的關係倒是相當不錯，也得他指點過幾回劍道。隻是不知怎得，偶爾與他獨處時，總感覺向則看他的目光中摻雜了幾分復雜的意味。他曾和莫沉冬講過此事，老道士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向則正要下山去逛夜市，撞見李三清隻是很敷衍地打了個招呼便自顧自飛身離去，畢竟是玄道境界的輕功，兩句話的功夫那身影就完全消失在夜色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