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陽一行人走到雲城的時候,恰巧遇上了扶搖劍莊的隊伍。此地距證道嶺已經很近,兩幫人於是放慢了腳步,年輕弟子們踏歌而行,譬如李三清,他和那扶搖劍莊的雲初塵已是老相識;貞陽與扶搖俱在河西之地,前些年雲家的前輩就帶著雲初塵到貞陽討教過,兩人還交過手,隻可惜雲初塵畢竟年紀稍小些,如今十九歲尚未入三品,李三清這等凈塵境界,自然早甩開他不知幾條街了。仗著自己武功高過幾分,三清說起話來腰板也硬氣,此時便又和那雲家小子爭論起來。 “喂喂,天下第一劍宗怎麼就是你們扶搖劍莊了?就算我們貞陽答應了,那江南倚天能答應嗎?” 雲初塵脖子一梗,當下回擊道:“貞陽主修禦氣劍道,強在內功,論劍術的精奧還是我們更勝一籌!扶搖百年名門,倚天立派不過五十餘載,底蘊畢竟還差些……” 兩個年輕人如是照舊爭論得麵紅耳赤,後方的幾人卻是信馬由韁地談笑風生。另有一輛馬車,車裡坐了兩位說出名號足以讓江湖抖一抖的絕世高手,扶搖劍莊的馬車與之並列而行,隻是比起貞陽的素凈,那錦繡羅帳便更顯出幾分氣派。 就在李三清和雲初塵身後十步之遙,一位素色長衫的公子馭馬與葉雲河並肩而行。 “貞陽這一代有李三清這樣的人物,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對此稱贊葉雲河隻是笑笑,話題卻是飄向別處:“二公子還是不願出山嗎?” 素衫男子便是如今扶搖劍莊的三莊主,亦是扶搖的當家人,而雲河口中的“二公子”指的是他的二哥,名為雲譽。 扶搖劍莊有兩位怪人,一位是劍雲崖上觀山悟劍的“寂滅劍邪”雲譽,一位是後山雨穿篁裡孤墳邊的“花酒劍魔”雲染,這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事情。傳說那雲譽當年稷城一戰後失蹤多年,不知道在哪裡修煉了一身邪功,三十出頭的年紀便斑白了發,全身冰冷不似常人,寂滅劍意使他居住之地草木凋零。 而那劍魔雲染也曾是江湖上的青年豪傑,少時最討姑娘喜歡,江湖人笑言“數河西風流,扶搖雲染占去八鬥”,卻在多年前不知為何發了瘋,成日在雨穿篁裡飲酒,時而嬉笑怒罵,扶搖劍莊無人敢擾。靈武二年武道大會上,他一劍逼退南竹宗師布歸雲,會後截殺雲瑯宗一眾高手,以劍刻下幾個大字:“劍魔雲染殺之”;人說他為劍道入魔,便稱他“花酒劍魔”;多年後與天隱棄徒昱珂(禪魔)、琴魔韓千秋、酒魔駱昔風、自在穀惡人笑(笑魔)並為江湖“五魔”。 “二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誰也勸不動。” 雲河想到那位多年前意氣風發的少俠如今卻落得個劍邪的名頭,便也隻有暗自嘆息。這江湖上的俠客容易為虛名所累,也容易被惡名所汙,世間的人,哪裡是正邪二字可以區分的呢?江湖上有太多自詡正道卻乾著下流勾當的人,也有背負惡名卻隻殺該殺之人的魔頭;貞陽久居北地,一直不願陷入江湖的紛爭當中,雲河暗暗覺得老祖宗確有先見之明。 雲清自小身子骨弱,雖然少年時與其他幾兄弟被稱作“扶搖六傑”,可年紀長到二十五歲後,便幾乎已經不能再習武了。後來的許多年裡,他一直醉心於南劍術的整理。 江湖上的劍道分南北兩派,正如南人和北人的性子那般,北劍術講究內功,以氣馭劍,在此方麵貞陽可算是當之無愧的代表;而南劍術講究形意,並不十分注重內力的運用,南方坊間的劍舞也以體態優雅為美,北方則追求剛勁雄健。 扶搖劍莊雖是河西之地的北方大派,可在兩種劍術上的造詣都堪稱首屈一指,正如初塵所言,論劍術精奧,即便是名門貞陽也要讓出一頭地來。 身為雲家翹楚,雲清自小對南北劍術都有涉獵,隻是因為性子使然,以及後來身子漸弱,他更加偏愛南劍術。不能習武後他便著手整理各派劍術,將個中的精華和糟粕加以區分,在這方麵上可算得上是南劍的一代宗師了。 許多年後,製天閣天問榜上評他:“無以成四方豪俠,歸南劍為一家。”他與雲河並肩閑談了不一會兒,便將馬匹交由一名扶搖弟子,自己折身回到了自家馬車中。 而與此同時另一輛馬車上,離雲逝自顧自閉目養神,向則坐在他對麵,嘴裡叼著根隨手折過的枝葉,饒有興味地瞅著這位小不了自己幾歲的師侄。 人說他們道家人最好神遊,所謂心外無物,自然不需要什麼別的消遣,這小子當真是神遊的老手。他則不然,一路上沒有美酒肥肉,也沒有佳人紅顏,實在無趣得緊,若非老友相邀,他決計不可能來摻和年輕人的俗事。不過,麵前這個無趣的小子,卻恰恰是全貞陽他最欣賞的家夥。 十三歲拜入貞陽開始習武,十七歲入三品知微,十八歲入凈塵,十九歲入二品,二十一歲時便是一品禦心之境,全貞陽像離雲逝這樣的天才,百年僅有。不過他最欣賞的不是這小子的修為,是這小子做事的性子。 離雲逝這樣的天才人物,本來在二十年前的江湖就該大放異彩,正如當年他與葉雲河、齊雲皓被外界冠以“貞陽三英”這樣的名頭一樣,他原本應該是中原武林極為閃耀的一顆明星。然而,就在“貞陽三英”這樣的名頭傳出來不久後,離雲逝卻忽然閉關不出了,終年守在逍遙峰鏡花池,十載抱劍觀花。 於是在那十年中,江湖上提起離雲逝,隻是說聽聞他已悟得大道,達到以劍意止水之境,人稱“止水傲俠”;離雲逝聽到這個響當當的名號,卻連嗤笑也沒有一下。 江湖上鮮有人知道離雲逝閉關不出的原因,或者說,這是隻有貞陽內少數人知曉卻不敢說或不願說的秘密。向則是其中一個。離雲逝的師父落漪,是向則的小師姐,他倆是全貞陽第九代弟子中年紀最小的,從小就是極為親密的玩伴,就連離雲逝拜入貞陽那一天,都是他將佩劍和道袍交由落漪行傳道禮。 向則至今還記得當日那個隻比自己小四歲的少年在三才殿前接過劍袍,仰天宣誓“離雲逝自今日起入貞陽觀,一心求道,至死不悔”的場麵,那時候他下巴杵著劍柄傻樂,慶幸自己從小長在貞陽,不用行這麼麻煩的規矩。當然,那個時候他也沒有料到這對師徒將來會發展成那般情狀。 正回想間,對麵的人兒卻忽然發聲了:“師叔。” 向則瞪大了眼睛,一口將嘴裡的柳枝吐掉,頓時來了精神:“哦?” 離雲逝不聲不響從背後掏出一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小老頭瞧見倒是樂了:“好哇,你小子藏了這寶貝居然現在才拿出來!” 黑袍男子手上穩穩提著兩罐美酒,正是長安這時節盛行的玉桂香。 “雲河小子還總說你道心堅穩,不為外物所動,到頭來也是個饞嘴酒鬼……”向則睨了一眼麵前的小子,嘴角的笑意卻是掩蓋不住。 “就是喝酒,也和飲山澗溪水沒什麼差別。” 向則瞅著這家夥故作矜持的樣子,不免覺得好笑,想說“你這副模樣就像是那青樓裡欲拒還迎的姑娘,隻在小子們麵前故作孤高”此類的話,可話到嘴邊到底是忍住了。於是接過美酒,拔去塞子,咕嚕咕嚕猛灌了幾口才含混不清地解釋道:“凈說這些沒用的神叨話,酒就是酒,水就是水……” 離雲逝無言。 過了雲城,再渡北河,便到證道嶺了。眾人渡過北河時天色已晚,便在山下客棧中小住一晚,第二日再上證道嶺。因是在證道嶺下,所以這裡的客棧大多都是江湖人雲集之地,他們從旁人口中得知天隱寺三日前便到了,巧合的是,就在同一家客棧中他們又碰見了倚天劍派的人。於是三大劍宗匯聚一堂,三清便又拉著初塵去找那倚天劍派的弟子攀比劍術,互相打趣。葉雲河、雲清和柳雲絕等人又談起江湖上的大事小事。中原大派相遇往往便是這幅光景,老的閑坐把酒言歡,小的意氣相投,仗劍縱馬。當然,這些人裡並沒有離雲逝和向則,兩個老家夥一個閉門不出,一個去逛夜市聽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