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大多先是驚愕,旋即疑惑,並不識得那玄衣道士是誰,隻有少數人很快認出這人的身份。 倚天派掌門柳雲絕想到了那個傳聞中的高人,下意識想開口,卻並不敢確定,於是望向左右:“這位莫非便是……” 葉青城微微一笑,證實了他的想法:“就是他。” 青城和柳雲絕年紀相仿,但柳雲絕兩年前才接過掌門之位,因此三年前淩子參行接任大典時他並未在場,並不識得那一劍鎮壓全場的貞陽名俠;而青城四年前在武道大會便見過離雲逝出手,後來又作為一門宗主參加證道門接任大典,加之離雲逝給人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他回到建安後和兄長談起這位都是嘖嘖稱奇,因此一眼便認了出來。 嚴酈秋老目一橫:“離雲逝,你好大的膽子!” 人群中漸漸傳出低低的呼聲。離雲逝這些年雖然不怎麼在江湖行走,可各派均有關於他的傳說,四年前武道大會上大敗高平劍士穆天清,三年前趕赴證道門替少門主解圍,人人都道他離雲逝是全貞陽最沒有道家風骨的家夥,如今看來果然不假。貞陽弟子則大為驚異,因為在他們的記憶當中,這位前輩向來是惜字如金,如今這般主動引火上身挑起事端,委實不像他一貫的做派。 雲逝緩緩起身,自顧自抻了個懶腰,方才回應道:“你當如何?” 嚴酈秋畢竟是一派掌門,盡管局麵鬧得難看,卻也沒有暴怒出手,正對峙間,主位上的子參開了口:“紫雲掌門,雲逝前輩,今日眾派齊聚,是為商議要事,還當以和氣為貴,有話不妨坐下慢慢道來。” 雲逝聽到這稱呼,忽然想起了那位舊人,心下暗道這小子好生沒有規矩,和他爹一個德行,望向子參時,那孩子隻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使了個眼神,他便也沒有多言,輕撩長袍坐了回去。 嚴酈秋卻並不領情,出言挖苦道:“當年先門主在時,尚要敬我紫雲三分,如今少門主如此待我紫雲,倒是讓老身大開眼界。” 提到先門主,主席上的其餘幾人麵色微變,淩子參卻是不慌不忙:“我父親肚量可撐山河,氣魄可罩寰宇,自是子參比不了的,證道門對中原各派、天下同袍都是一視同仁,前言戲耳……” 晚生畢竟是晚生,論武功資歷在這等場合終究沒辦法硬起腰桿,正當各派人士均如此以為,認定這位少門主要賣個麵子服軟時,少年卻笑了笑,話鋒一轉:“不過,無論如何安置,橫著或是豎著,這座次總得有所差異,子參無意輕看任何一門,但江湖上人盡皆知我證道門與貴派素來不睦,恐怕沒人比嚴掌門更清楚了,子參沒有大氣量,出於私心將紫雲排在末位,如此解釋,嚴掌門可接受?” 微揚的語調令原本緩和些許的氣氛頓時僵冷下來。 “好一個證道門的少門主,當真是率性妄為!”嚴酈秋冷笑,“便是淩殤瑛那小兒在此,要說這等話,他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她今日前來,本就沒打算給證道門多少好臉色瞧,畢竟從三年前那場接任大典開始,紫雲派與證道門不睦的事情就已經是江湖盡知了。先前看到淩子參所排的座次,雖怒上心頭,可她也並不十分意外。 三年前,證道門經過青明山一戰,門主身死,險些一蹶不振。聽聞淩子參即將接任門主之位,不僅門內許多弟子心有不服,江湖各派也頗有微詞,諸如“淩子參不過是傀儡”“葉雲影等人包藏禍心”等陰謀論調層出不窮,紫雲派和唐門更是橫加乾涉。接任大典上,前任紫雲派掌門紫千機向證道門發難,雖被強硬地擋了回來,卻也搞得場麵頗為難看。 此言一出,主席上證道門之人臉色劇變,各派當中亦有不少人心下微驚,離雲逝瞇了瞇眼,李三清直感到背後一陣涼嗖嗖。 好刺骨的劍意。甚至……還有一瞬冰冷的殺意。雖然隻是轉瞬即逝,但貞陽幾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三清望向自家師兄的側臉,還是不禁心下發寒。 淩子參終於變了臉色,聽到那三個字,他還是會心緒難平:“嚴酈秋……”這次,他沒有用尊稱,而是直呼其名。 “我聽說,父親年輕時拜訪紫雲,你和紫千機根本連正眼也不願瞧他一眼,後來他成為天下第一劍,創立了證道門,你們才轉變了態度……三年前,我父親為保正道各派弟子,身死青明山,也就在那一年,你們紫雲和唐門插手本門內務,來我證道門大鬧一番;須知道,青明山一役我證道門犧牲弟子居各派之首,更是從此幾乎一蹶不振,再不復往日榮光。 “我父親生前為人剛正,雖孤高卻從未輕看任何一門同袍,他畢生所願便是天下習武之人彼此沒有隔閡,能夠毫不遮掩地互相討教,於是才創建了證道門,證道碑上‘不計出身同證道,天下武學歸一門’便是我父親唯一的夙願;從此各派弟子均可拜入證道門習武,證道門也從不藏私。 “盡管紫雲與我門素有隔閡,可這些年來,在本門的紫雲弟子從未受過偏見,不論是為人還是處事,我父親都對得起中原各派;而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辱及我父,你道我證道門當真人人可欺?” 主席上的黃衫男子目光微動,原本森然的氣勢緩緩散去,公孫暮雲等另外幾人方才放下心來。這裡是證道門,要動手自然不會吃虧,但如果這個家夥也出手的話,可能就不是過兩招分個高下的事情了。證道門少有人知道這個人的來歷,知道的人也從不多言。 嚴酈秋怒意未消,卻是一時無言,周遭落針可聞。 唐門家主唐玉站出來想打個圓場,話到嘴邊,卻忽然聽到東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冰冷如初:“嚴酈秋,你可敢接我一劍。” 眾人望去,便又看見了那個玄衣道長。 李三清一時懵然,各大門派也頗有些不知所措。 離雲逝緩緩起身,隻是這一次他的氣勢較之從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像是沉寂已久的海波即將轉瞬化作低吼的怒濤:“你們紫雲既然自視為中原大派,想必在劍道上自有獨到之處,如此,你可敢接我一劍?” 在旁人看來,離雲逝這番話說得好無道理,淩子參與紫雲派之爭與貞陽毫無乾係,他全然沒必要卷進來。離雲逝自己也這麼覺得。但他是離雲逝。很多年後,江湖上提起這位前輩,仍然說他不講道理也不通情理,為人率性孤狂。 離雲逝可不管別人怎麼想,在他看來,江湖上所有遲疑不決的事情和爭論,都可以用手中劍來了結。 嚴酈秋未曾見過離雲逝真正出手,當年證道門大典上雖劍拔弩張,卻到底也沒交起手來。但她身為一派掌門,自然不蠢,料想離雲逝當年的實力應當不輸紫千機。她如此思忖過後,冷笑道:“離雲逝,你這話卻是好生沒道理,老身敬你貞陽百年名門,這無知小兒辱我紫雲,是我們兩派的事情,與你一個旁人何乾?” “我與淩殤瑛曾是摯交,他不在了,這小子我理當照應,你我互換一劍,若彼此相安無事,我離雲逝任你折辱,從此不管你與這小家夥的任何紛爭,如此,你可敢?”黑袍男子修長的指尖摩挲著水離劍鞘,像是在與劍低語。 全場寂靜,嚴酈秋正猶疑間,離雲逝輕輕笑了笑,卻是刺耳:“怎麼,你不敢?” “紫雲派論劍術不及四大劍宗,論內功不及貞陽天隱,輕功身法不如重明,機關暗器不如唐門,江湖名望不如丐幫,行醫用藥不如青連,立派百年入觀照境者都寥寥,卻居然也敢自認是中原名門,用著前輩的架子刁難一個晚生,委實可笑。” 離雲逝幾句話下來,宛如一個個響亮的巴掌生生抽在紫雲派的臉上,嚴酈秋臉色鐵青,將心一橫,當即厲色道:“有何不敢!” 她自知興許略遜離雲逝一籌,可江湖上達到一品的高手實力大多相去不遠,觀照之下境界之分可以憑借劍術和內力彌補,縱是葉青城那樣觀照之境的高手,她要接下一劍也不是難事。觀照之境可傲視江湖者寥寥,據她所知貞陽到如今這代,入觀照者有二(指葉雲河和齊雲皓),入玄道者僅有向則,這離雲逝縱是修為再高,難道還能真是觀照之境不可?這江湖上的高手還沒多到這般不值錢的地步。即便是觀照之境,自己也有把握接他一劍。 離雲逝再次笑了笑,笑意很淡。 “既是如此,出手罷。”離雲逝走出坐席,環臂抱劍,似乎竟並沒有出劍的打算。 “離雲逝,你當真狂妄至此。”嚴酈秋低喝一聲,長劍出鞘,寒光乍現,轉瞬間已逼近到對方麵前。 紫雲派雖居北方,可最擅長的卻是南派的快劍,以攻勢淩厲見長。嚴酈秋雖是知微境界,可正如她所想,觀照以下境界之分是可以憑借內力和武功彌補的。她這一劍她不敢托大,用了九分力,名為【紫氣東來】,她自信麵對這一劍便是葉雲河也要小心應對。 高手的對決隻在片刻間,眾人盡皆望向那抱劍而立的黑袍道長,他卻閉上了眼睛。 隻一個剎那,原本平靜無瀾的貞陽席位前驟然爆開一股強勁的凜冽劍意,嚴酈秋的長劍在距離他三尺的地方被寸寸絞斷,脆弱得像是一段枯枝。感受到迎麵而來的劍氣,嚴酈秋連忙抽身退回,待到完全站穩,竟是被逼退了百步。 “好可怕的劍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玉衡派中有一少年如此低語道,再想起剛才的氣勢還感到陣陣後怕。(這少年便是葉展顏) 嚴酈秋望著手上斷去大半的佩劍,目露駭然。 “紫雲劍術,不過如此。” 對麵的黑袍男子露出似是譏嘲又頗顯失望的神情,旋即緩緩抽出長劍,在座眾人均在此時感受到比方才更令人膽寒的氣勢在不斷攀升,水離劍露出寸寸寒光,隨著最後一聲清亮的錚鳴,這把多年未出鞘的劍再次顯出麵目;而離雲逝周遭的劍意,已經強烈到令三清等一眾年輕人喘不過氣來。 雲逝將劍一指,霎時釋放出恐怖絕倫的龐大威壓,嚴酈秋還未有所反應,便已被壓製得舉步維艱,一股無形的壓力像是巨石沉沉覆壓在在場眾人心上,唯有向則的神情沒有分毫變化。 “這是……”柳雲絕忍不住站起身來,葉青城、雲熙等人也難掩麵上的驚異。縱是他們這等修為的劍術大家,在此威壓下竟也止不住地心顫。 “好強大的劍壓。”公孫暮雲身邊的黃衫男子低聲驚嘆,神色凝重,再沒有先前的桀驁。 “天下練劍的無數,修得劍氣者可以算得上小成,修成劍意、以劍氣化劍罡者便算是真正踏入了劍道,可在劍意之上修成劍壓的,唯有步入觀照境界才有可能,如此強大的劍壓,我隻在四個人身上看到過……” 可到這裡還沒有結束,水離劍上的氣勢還在不斷攀升,不多時便有大量劍氣聚攏在它周遭,那股劍壓也愈發沉重。 “這一劍,名為【臨水觀花】,你可敢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