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又過一月，年關將至，按照南晉朝的傳統，各地方行政長官須入京上報，考慮到疆域遼闊，許多地方來往不便，時間就定在每年的十一月下旬，江南沿海的地方官員往往要提前一個多月出發。雲康王南宮旭雖不是地方州牧，可像他和楚天河、楚雲天等有封地的封王也須入京。 　　世間風華絕麗，長安占去一半，這裡也見證了過往王朝的興起衰亡，作為南晉一統後的國都，這座四國時並不算出眾的都城再現往日輝煌，在二十年間便一躍成為力壓洛陽、建安和臨康的繁華之都。冬季時分，全國各地在新年前大多門可羅雀、街市冷落，而長安卻仍然時時有燈會戲曲，歌舞升平。 　　南宮旭十一月初便到了長安，他們這等地位的王爺即便封在外地，長安也依然有他們的府邸。長安城北那條名為“大人”的長街是長安有名的地段，全街長十裡，長安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大多都住在這一條街上。 　　從東街過去，打頭的是玄蒼軍上將裴玄浩的府邸，緊挨著的便是其兄長裴文度之府。裴家兄弟滿門忠義，裴文度少時以才思敏捷聞名長安，也曾師從皇甫須，十七歲入玄蒼軍，熟知排兵布陣之術，是玄蒼軍著名的謀士。 　　而裴玄浩天生神力，力能扛鼎，他使得一雙龍虎大錘，十六歲時參加玄蒼軍入軍考試，捶打“玄蒼十八衛”，力壓京城諸公子，奪得榜首。後又與天絕軍的大將龍淵比武場決鬥，最終遜色一籌，卻也收斂了渾身傲氣，與龍淵結為好友。這裴家二公子向來嫉惡如仇，一心匡扶正義，故而劍門兵變時他雖為玄蒼大將，卻孤身死戰，闖相國府，殺褚建野，迎南宮子雲入劍門。 　　再往西行不遠便到了龍家兄弟的宅邸，龍家算不得名門，但龍家槍法冠絕天下，被譽為“南晉第一槍”，龍淵年輕時因機緣巧合與那扶搖劍莊的雲譽結為生死之交，後雲譽歸隱山林兩人便極少來往了；龍淵的胞弟龍朔被軍中人稱為“箭神”，十幾歲時便在天絕軍中嶄露頭角。 　　然後是長安世代為將的名門林氏，林家如今的當家人林皓是玄蒼軍上將，其妹林月亦是軍中少有的巾幗英雄，已嫁與裴玄浩。 　　接近長街中段，便是玄蒼上將軍陸鉞的宅邸，隻是陸鉞常年在貞安，故這座宅子大多時候也隻荒在此地，不遠處便是雲康王府。 　　陸鉞出身南晉大族陸氏，陸家的當家人如今也便是玄蒼軍的首席大將軍，隻是陸家子弟不住城北，群居於城西。南晉沒有從前北周那般的“元帥”之說，軍中統領便是首席大將，天絕軍首席大將離夙的府邸亦在大人街，與雲康王府相去不遠。將軍府之後再往西行是南楚王府、北楚王府，這就是楚天河、楚雲天兩兄弟的府宅。 　　當年元武帝南宮玄放楚人出關，以致在漠北之地西楚皇族舊部盤踞起新的勢力，百年間與南晉有過多次大大小小的碰撞，南晉132年至142年楚天河發動了三次伐晉戰爭，均告敗，後被楚雲天勸降。南晉113年那場戰爭結束後，年僅四歲的楚雲天被淮王收養，改姓南宮。 　　多年後兩兄弟在戰場上相遇，楚雲天意外得知自己的身世，但感念南晉王室的養育之恩，便一直避免與楚天河交戰。南晉142年，楚天河兵敗，終被勸降，兩兄弟被雙雙封王，楚天河亦為南宮子雲的氣魄折服，雖擁有封地和兵權，卻一直致力於治安當地和鎮壓南部邊夷。 　　復西行，便是天絕上將軍蘇城雪的神勇將軍府。 　　蘇城雪半生馳騁沙場，立下戰功無數，西陵關擊退楚天河，東定坡大破楚軍十萬，是當時不可多得的勇將。故而劍門兵變南宮子雲即位後，冊封他為“皇策神勇大將軍”，地位幾乎與離夙持平。 　　緊挨著的是神武將軍府，這位“皇冊神武大將軍”名為宇文恭，永安之亂時曾以命相護南宮子雲，後於東定一戰身死沙場，南宮子雲登基後追封他為東定候，加“神武將軍”號，以作悼念，亦報當年救命之恩，皇宮也會定期派人來打掃這座宅院。 　　臨近長街盡頭是兩座相府，一為左相嚴鯤之府，一為右相東方桓君之府。兩人與東方桓君的夫人俱是皇甫須座下高徒，奇門遁甲，兵法謀略，經史子集無不精通，南宮子雲尊東方桓君為相父，嚴鯤為仲父。 　　隻是東方桓君夫婦功名既成，安定好朝局後便離京歸隱了，到如今已有三年，嚴鯤亦感念楚天河的知遇之恩，上書請辭回到了楚地，聽說在楚地隻待了一年，便嫌廟堂無趣，自顧自遠遁江湖了。常人終生難以企望的相位和功名，在這兩位看來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南宮旭早早來到長安，自然是要先入宮覲見。南宮子雲得知這位堂兄來了，滿心歡喜，當即在宮裡設下宴席，這位年輕的帝王自幼經歷了兩場戰亂，南宮旭對他的幫助不可謂不大。席間南宮旭望見了一位故人，隻是如今身份有別，他隻是以杯酒遠遠敬之。 　　那人是南宮子雲的湘妃，略施粉黛，卻不似後宮的艷麗脂粉，杏眼細眉間別有一股冷然氣勢。 　　用過午膳後，兄弟二人又下了兩盤棋，均以南宮子雲勝二三目告終，這位年輕帝王露出無奈的神情：“王兄每回都如此讓著我，論棋力我還差得遠呢。” 　　南宮旭拱手笑笑：“為君者當要有帝王的威嚴，否則下麵的人會壞了規矩，做出逾禮之事，在朝為官的人更當注意，陛下在親近的人麵前舍去貴稱，這是不宜當的。” 　　“相父也這樣說過，可我不喜。”南宮子雲將棋子擱下，甫一抬手，便有侍從上前來將棋子收歸棋簍。 　　“陛下若無他事，臣便先行告退了，長安的宅子還沒怎麼住過，得遣人回去細細打掃一番。”南宮旭起身，拉了拉坐皺的華服衣角。 　　“如此，我讓侍從送王兄出宮。” 　　“這倒不必勞煩了，陛下也知道臣的性子，還是獨來獨往自在些。” 　　南宮子雲也拿這位王兄無可奈何。 　　…… 　　南宮旭在走到花園時，撞見了席地撫琴的湘妃娘娘。許久未見故人，她似乎又變了些許。他看到她時，對方自然也看到他了。兩人遙望半晌，卻是一時無言。終究還是葉泠湘先開了口：“雲康王這是要出宮了。” 　　“不錯。” 　　“慢走。” 　　“一年不見，你似乎又有些不同。” 　　“哦？”女子詫異。 　　“比從前更美了幾分。”南宮旭望向她的眼睛，並不退卻。 　　女子聽到這幾近輕佻的言語，卻沒動怒，隻是露出不顯溫暖的笑意：“雲康王真是好膽量。” 　　男人眼裡閃過剎那的微芒：“泠湘，本王遠比你想象的更加大膽。” 　　葉泠湘偏過頭去，狀若無意：“需要本宮遣人送送王爺嗎。” 　　南宮旭知曉她話中意思，也不再逗留，緩步朝月洞門外走去。臨別前，寒風驟起，他忽然轉身，指了指遠天的卷雲，意味深長地留了一句話：“你看，城外麵要起風了。” 　　男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葉泠湘望著月洞門，心緒竟也被牽動起半分。 　　自有記憶起，她便長於貞安紅顏樓。紅顏樓是貞安第一風雅之地，從不以美色取悅來客，憑的全是真才實學，與長安六絕閣類似，隻是不比六絕閣的聲望熾烈。樓裡的前輩們教她們奏樂、起舞、女紅，同時，還會挑出一些資質和相貌過人的女孩兒，傳授他們打探情報和暗殺的本事。 　　實際上，紅顏樓與長安六絕閣一樣是南晉皇室麾下的情報組織，與六絕閣不同的是，他們的藝伎遠遠不如六絕閣弟子的身份來得光榮，還要暗中培養專門為君王效力的暗衛。 　　每到帝王登基，紅顏樓便會挑出一位年紀相當、容貌資質均為極佳的姑娘，冠以世家大族之女的身份送進宮去，充當保護皇帝的暗衛，每隔十幾年便會再送進去一位。泰武帝南宮禹時，就曾擁有三名紅顏樓暗衛，安武帝南宮無情的文萱皇後便是紅顏樓出身，亦是紅顏樓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被封後的女子。 　　而當今天子南宮子雲的暗衛，便是葉泠湘。 　　紅顏樓位居貞安城，自然也受南宮旭的管製。葉泠湘幼時便與南宮旭相識，隻是那時候南宮旭已是二十多歲的翩翩公子，葉泠湘卻是不滿十歲的稚童，南宮旭隻當她是個小妹妹來看。而隨著少女年紀與日俱增，出落成水靈靈的大姑娘時，南宮旭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似乎變了質。 　　等到他確信了心底那份愛意，卻忽然得知少女將要被送往皇宮的消息，找書苑 www.zhaosｈuyuan.com 亦明白了葉泠湘便是專為南宮子雲準備的暗衛。 　　多年後南宮旭每每深夜想起舊事，心想約莫就是從那時候起，自己作為臣下的心開始動搖了，望向長安深宮那個高高處不勝寒的位子隱隱多了幾分熾烈和癲狂。 　　南宮旭出宮後，簡單吩咐了幾個下人回去打掃宅邸，便命轎夫朝城東六絕閣而去。他與莫秋元交情不錯，每逢回到長安，勢必要去找他弈棋。莫秋元是當代第一的國手，不論與誰弈棋從不多留情麵，性子孤高得很。南宮旭最喜歡和這類人打交道，寧願結交冷麵君子，也不親近諂媚小人。與莫秋元對局，結果自不必多言，今年依然敗在中盤，差點拖入了官子，這還是莫秋元讓了二子的結果。 　　“不過，比起去年又有了一點進步。”彼時莫秋元接過素色絲帕拭手，如此老氣橫秋道。 　　“明年本王一定能跟你下到收官。”南宮旭摩挲著下人遞來的絹帕，淡淡而笑。 　　“那來年便下受一子局吧。” 　　坊間有言，與莫秋元入官子勝負，便是妥妥的國手水平。南宮旭向來隻將圍棋當作消遣，在王公貴族中算是技藝高超，可比起這世間國手，還是遜色不少。 　　從六絕閣出來時天色已向晚，南宮旭由大人東街打道回府，在路上逢見了林皓，來人一身銀甲白袍，座下高頭大馬，英姿綽綽，想是方從校場回來；兩人簡單打個了招呼便沒了下文。南宮旭在朝中心腹不少，那些人也曾試探過林皓的態度，隻是這位上將軍滿身忠義，南宮旭料想自己與他也不是一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