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雲康之亂(1 / 1)

南晉靈武七年三月,天災突至,全國多地積洪積澇鬧起饑荒,更有地方官吏克扣過甚,激起民憤,有多個州部出現了起義軍。北部的匈奴和高平幾乎是應聲而動,對邊陲地區發起了襲擊,趁機掠取數城。南方邊夷與西域諸國亦先後響應,欲從這個泱泱大國身上分取一杯羹。短短一個月不到,一場圍攻南晉的戰爭便拉開了序幕。   與此同時,聶勝出溪山,遠在千裡之外的林秋收到自家師父的飛鴿傳書,命他們二人在戰亂結束後於江東瓏清劍閣會合。   邊關傳來戰況,天子即刻派天絕軍和玄蒼軍出師鎮壓,命神勇將軍蘇城雪率軍與楚雲天、楚天河一同鎮壓西域諸國,離夙率軍前往雁門,林月、裴家兄弟領兵南下,林皓及其姑母林鈺北擊匈奴,蕭玲關與巨鹿是深入中原腹地的兩大要塞,分別由龍淵和龍朔鎮守。諸人在長安城郊作別,林皓交待了自家妹妹幾句,臨別前還不忘交代裴玄浩路上好生照顧著,玄浩爽朗地笑著應下。   此外,中原武林也得到了即將開戰的消息,而證道門、扶搖劍莊等大派則從情報中嗅到了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四月中旬,證道門,證道大庭。   除門主淩子參外,公孫暮雲、蕭虔、葉雲影等證道門高層無一缺席,連那些個常年隱居不出的老家夥也露了臉,其中便有被蕭虔稱為“老鬼”的鬼公子,大庭之內,證道門下兩千弟子亦盡數到場,上一次出現這等盛況還是在淩子參繼任門主的時候。   萬眾矚目之下,子參走上前,催動內息,聲音傳遍證道大庭:“諸位,先門主創立證道門時曾言,不計出身同證道,如今戰亂已起,貞陽、扶搖、重明、唐門、倚天五大派均牽涉其中,其餘深陷戰亂的門派數不勝數,你們當中亦有許多人來自各門各派,我等晉國男兒,自當共赴國難,如有不畏死者,隨我等提劍出山,奔救同袍,守我山河!”   這位年輕的少門主拔出佩劍,麵上是不屬於十八歲的堅毅穩重。   ……   證道門與扶搖劍莊臨近蕭玲關,蕭玲關又是中原要塞,兩派自然是先去那裡馳援。子參與蕭虔一道,在關內與扶搖劍莊的人相遇,兩幫人喝了一夜酒,相約戰場上比比誰斬下的敵寇更多。玉雲峰獨自向西走去,他年輕時曾收過兩個徒弟,便是如今的神勇將軍蘇城雪及其夫人,蘇城雪如今鎮守西地,他自然要前去看望。   ……   遠在青州一座不知名的小城,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蜷縮在陰暗潮濕的小巷子裡,身上的破麻布幾乎已經尋不到可以打補丁的地方,少年即使在酣睡之中,也用雙手死死護住自己的胸前,手心裡,緊攥著一枚拇指大的血色小玉。   少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自他有意識已來便流亡在南晉的北部,跟著一個老乞丐,老乞丐說他也是在死人堆裡把自己給撿回來的,這枚玉佩或許就是他唯一的身份憑證。玉的正麵刻著形似鳳凰的圖案,背麵則有一個淩厲狂狷的“蕭”字。   因此旁人問他稱謂時,他隻說自己叫“阿蕭”。   老乞丐曾覬覦過他的玉佩,聲稱要把這寶貝拿去賣了,沒準還能置辦個宅子,娶個年輕漂亮的老婆;可有一回親眼看到這個當時還隻有十四歲的孩子親手拿刀刺死了覬覦玉佩的幾個混混,露出令人心悸的眼神,老乞丐便再也沒打玉佩的注意,隻是時不時地攛掇他。   阿蕭曾有個朋友名叫阿好,那時候夥同一幫癟三打他玉佩的主意,他刺死了那幫青年,卻沒對阿好下手,兩人從此再沒見過麵,老乞丐後來懷疑這小子是不是麵上一套背後一套,偷偷把阿好做掉了。   少年從小就和老乞丐待在一起,老家夥往往兇神惡煞地逼他去街上要飯,說小孩子去更容易討些,況且阿蕭長得也還不錯,沒準哪家好龍陽之癖的公子就看上了,到時候能得到一大筆賞錢。有一回當地一個老爺看上了他,他假意奉承領了錢財,卻在那晚親手殺掉了那個大戶,自那以後,阿蕭便成了當地最狠的角兒。   老頭子對他雖然向來態度惡劣,可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兩人畢竟也生出了些感情。直到一個月前,那座小城爆發了瘟疫,老乞丐染上瘟疫,命不久矣,他便孤身一人逃離了那個地方。至於那場瘟疫,聽說是官府把染上的地方全封了,放了一把火,老乞丐和那些人也許都化成灰了罷。   他四處乞討、偷盜,磕磕絆絆走了一個月,終於走到了臨淄城。近幾日,他看到街上穿軍裝的人多了起來,聽別的乞丐說好像是要打仗了,各地方都在招年輕男子進去充軍。他以前聽老乞丐講過,在這世間要想出人頭地,要麼參加科考高中,要麼就參軍掙軍功。少年想起從前那些人的醜惡嘴臉,望著不遠處撐墻上張貼的征兵告示,忽然生出一股再也抑製不住的沖動。   他走到征兵處,那年輕士兵看他這副狼狽模樣,根本不屑掩飾臉上的嫌惡:“滾開滾開,這裡沒東西賞你。”   他也不動怒,隻是掩下眼神中的冰冷,裝出一副單純諂媚的模樣:“軍爺,我是來投軍的~”   那人聞言一愣,旋即露出譏嘲之色,輕啐一聲,卻也還是正了正神色,隨手攤開卷宗,顯出官府的威嚴來:“籍貫。”   “流浪乞兒,沒有籍貫。”   “年齡。”   “十七。”   按照南晉律法,男子須年滿十八才可婚育、參軍,但那軍爺心想如今這世道,哪裡還顧得上這麼多,上頭的指標還沒達標,姑且就讓這小子上戰場去,哪天死了也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便自顧自給他填了個“十八”。   阿蕭哪裡懂得什麼律法,還好心提醒:“軍爺,你寫錯了。”   “閉嘴!老子說你十八你就是十八。”   少年緘口不語。   軍爺又問:“姓氏,名字。”   少年微微一愣。   他忽然想起老乞丐曾經這樣問他:“臭小子,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你如此心狠,不怕以後遭天譴嗎?”   於是少年笑了,心想如若真有天譴又當如何,自己手上沾的血不少,死後真下了地獄也不冤枉。他抬手摸了摸胸前,隔著粗布衣裳感受裡麵血玉的輪廓,輕聲道:“蕭,無譴。”   ……   河西之地,天山以東,貞陽觀。   貞陽地處邊陲,是最先得到戰爭消息的門派。貞陽觀立於高山之上,自然不必擔心騎兵鐵蹄,但如若漠北大軍攻入雁門,作為西北之地直入長安的要道,山下百姓恐怕難逃此劫。貞陽立觀之初便從不參與四國的戰爭,可如今四國早已一統,海內俱是南晉子民,麵對敵寇入侵,又怎能高臥不出?   漠北大軍陳兵雁門之外,兩方還沒正式交戰,但誰都知道那一天遲早會來。河西之地本就不富庶,因了先前的天災,許多地方難民四起,山匪劫掠更是常事,三清先前同向則下山便見過三回山匪打家劫舍,前兩次都是自己出手教訓了那幫宵小,到了第三回,自家這位從不出手傷人的小師叔以指為劍,磅礴的劍意霎時將那十餘人當場抹殺,震得三清久久無言。而向則似是毫不在意,也全無道家人沾血後的罪責感,隻是把著陰沉的目光望向冷冷的遠天。三清在旁好像聽到了一聲幾乎微不可察的嘆息。   與此同時,無數曾經的貞陽弟子紛紛不遠千裡回返貞陽,誓與貞陽同死生。齊雲皓、沈辰萱、餘長楓、離雲逝這等避世隱居之人紛紛出山,淩靖陽得到消息,亦回到貞陽。   齊雲皓到來那天,見著了沈辰萱,彼時三清在側,看到這位被江湖人盛贊為“劍狂”的師兄在沈師叔麵前也得小心翼翼,不由得暗自咋舌。沈辰萱未曾釋出劍意,可觀照之境的氣勢卻難以掩下,縱是一介女流,也不輸男兒半分,她冷冷問道:“聽說,你把浮光給折斷了。”   齊雲皓默不作聲,卻是下意識地看了李三清一眼,三清感到有些汗毛倒立。沈辰萱也將目光移至這個極少謀麵的後生身上,不動聲色地掩下眼底的情緒。   “也好,斷了也好。”   ……   那一日貞陽之巔落了回暖前最後一場雪,獵獵大雪罩下,三清宮外,三千貞陽弟子,上至八代前輩,下至十一代的年輕後生,貞陽整整四代弟子俱在。觀主葉雲河望著階下的前輩和弟子們,心緒難平,遂以長劍指天,人群當中不知是哪位前輩夾著渾厚的內力高喊了一句:“貞陽三千弟子,願以此戰證道!”旋即這句後來在中原武林流芳百世的口號一次次回蕩在清虛峰上,撞擊著天穹之雲。   當日,貞陽觀內除卻那位不會武功、守在無忘川邊上的道姑清安和年紀尚幼的孩子,所有弟子全部奔往雁門,這時候的他們不會想到這場戰爭的結局,也無心計較。盡管雲河命令未達年紀的孩子們留在山上,可貞陽弟子沒一個是軟骨頭,唯有此事不從觀主之令,參戰的十一代弟子中,年紀最小的僅有十五歲。一位離開貞陽二十餘年的老前輩撫著花白長須,眼中隱含著激動的熱淚:“如此,縱是此戰受挫,貞陽也當興起,貞陽當興!”   西北戰事尚未打響,玄蒼軍在北疆與匈奴之間卻是已經硝煙四起。   並州邊境,重明宮弟子與林鈺、林皓所率的玄蒼軍部隊並肩奮戰。起初這支不曉得從何而來的江湖人士還惹得生性謹慎的林皓懷疑他們是不是敵方派來的細作,爾後見到戰場上廝殺的情形才終於消去疑慮。   重明宮位居並州,一旦並州失陷,恐難逃被鐵騎踐踏的厄運,當代宮主謝無忌領重明宮一千餘名弟子赴邊境應敵,為此他打攪了彼時正在閉關修劍的劍癡謝一凡。而這也第一次讓林皓這等久經沙場的將軍們見識到了何謂觀照之境的高手,兩百匈奴驍騎,隻需一劍即可蕩平,林皓望著謝一凡劍下激起的漫天黃塵,不由得慨嘆自己習武多年,修得兵法,在這些江湖俠客麵前卻隻是頃刻間淪為笑談。   不久後,天隱寺也卷入了戰爭。   五月初,高平大軍繞過青州數郡壓入冀州,距離戰場最近的天刀門和江東瓏清劍閣第一時間奔往馳援。而很快,江湖上又傳出自在穀主慕容寒率自在穀眾人北上禦敵的消息,正邪兩道弟子在戰場相遇,卻是意外地成了戰友同袍。   消息很快傳到江南,玉衡派掌門葉青城率部分弟子南下,半月後,卻忽有一人飛身出山,直奔自在穀所在的北境戰場而去。   葉驚城輕撫懷中墨葉,把貓兒的毛發捋順,望著馮虛禦風而去的那個背影,久久怔然。   ……   蕭玲關北城門外,一名年約四旬的黑袍白衫男子牽一匹白馬,撥開人群,接受守衛士兵的盤查。   經年未見舊人,不知如今那位紅袍將軍又是何許模樣。   蕭玲關外有西涼十萬大軍壓境,龍淵率天絕軍五萬,據守此關。大晉的兵力總計七十餘萬,其中朝廷直轄的中央軍裡天絕所屬十萬,玄蒼軍七萬,俱在長安城。各州郡亦有兩軍兵力不等,其中以西地、北地居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江東兩州兵力最少,加起來也不過一萬餘人,而如蜀州、涼州、雍州、並州等邊境要地,守軍均在五萬以上。此外,每逢戰爭時節,各地方便會展開充軍,待戰爭結束,從民間參軍的百姓領了封賞就解甲而歸。龍淵從長安領了一萬軍馬,到如今經過連番疲戰,原本組建的七萬大軍隻剩了五萬。   如今西地方才經歷了天災,又遇上戰亂,整個蕭玲關內人心惶惶,放眼望去長街上盡是死氣。黑袍男人走到府衙門口,站到那守門兵衛麵前,行了個禮:“勞煩足下通報龍淵將軍,河西雲家,扶搖雲譽求見。”   不多時,那人急匆匆趕到府門前,雲譽將目光投去,果然還是一如多年前那般紅甲黑袍。將軍遠遠望見那黑袍白衣的熟悉身影,雖然斑白了發,卻不改少時的豪俠意氣。   當年扶搖劍莊的二公子雲譽,年輕時縱遊江湖,瑞安二年,他偶然結識了龍淵。一個是京城將門之後,一個是武林的世家公子,兩人並肩作戰,共同禦敵,可謂生死之交。   瑞安三年,龍淵困守稷城,雲譽聞言立即孤身趕往,最終卻“死”在了戰場上。等到多年後再見,已是瑞安十年,在這蕭玲關。如今外敵來犯,這對好兄弟依然比肩而立,隻是時過境遷,當年把酒言歡的青年豪俠如今早已斑白了發。   兩人久久駐足,終是背著劍的先開了口:“我來了。”   穿紅甲的直了直腰板,笑道:“正好,我有一壺酒,還未飲完。”   至此,這位常年隱居在劍雲崖的“寂滅劍邪”終於重出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