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歸雪寒,驚鴻亂(1 / 1)

日子很快到了七月,蜀地南境的戰事平定下來,秦顯揚與南詔、西越簽下協議後立即率軍馳援西地,繼續幫助楚天河、蘇城雪鎮壓西域諸國,雁門關打了幾次小的遭遇戰後,關外大軍也開始步步後退,似是放棄了入侵中原的打算,而冀州戰事卻愈演愈烈。   七月初十,便到了決戰之日。   統領冀州軍的將領正是鎮守巨鹿的龍朔,他率七萬軍馬守冀州,兩月以來已是消耗了大量的糧草,若再不速戰速決,恐怕後方補給將成大患。於是他算準對方大致兵力後,率軍開出巨鹿,決意背水一戰。   雙方兵馬在城外荒郊交火,慕容寒當即率自在穀眾人前往馳援,天刀門亦是如此。   參與冀州一戰的江湖名俠眾多,天刀門主武熠輝,自在穀慕容寒、惡人笑、陌流歌、左曜等。那左曜原本就是天刀門翹楚,也是武熠輝的師兄,曾與貞陽離雲逝齊名,隻是後來遭門內弟子構陷,迫於無奈才加入了自在穀,如今與師門重逢卻是這般共同禦敵,也算讓他得了些許寬慰。此外,還有瓏清劍閣閣主君一辰。瓏清劍閣為江東劍術名府,其名望雖略遜於建安葉氏,可其實力和影響力確實在江東一帶首屈一指。君一辰師出浩氣一脈,在輩分上倒算是林秋、聶勝的師兄。   此時戰場之上,惡人笑遠遠望著黑壓壓的敵軍,隨手揀過一桿長槍便和莫無心等人向前殺去。   眼見一名天刀門弟子背後受敵,陌流歌飛身而至,以手中銀刃將那敵兵頭顱斬下。幾乎與此同時,武熠輝也一刀殺退二十餘名鐵甲步兵,帶幾名自在穀中人脫出困境。正邪兩道相互扶持,是自這場戰爭開始便時常有之的景況。   “你們正道的人向來說我們自在穀最喜好殺戮……”一名自在穀弟子與天刀門弟子抵背而戰,輕喘了幾口氣,目光中微微閃著快意,“今日,便讓你們見識見識!”   “好,若真能同死沙場,也不枉來江湖走一遭!”   而另一邊,龍朔身為主將,自是奮力當先,他雖然以箭法聞名,可戰場之上不比武場,隻能執長槍率鐵騎掩殺。硝煙和焦土的氣味很快彌漫了整個戰場,黑雲遙遙從遠天逼將過來,轉眼便屍首盈野。   龍朔先前派人暗探了幾番,確定高平此戰不過八萬之眾,幾番小交戰下來,應該早已不如己方,卻沒曾想還有援軍,如今大軍陷入進退不得的境地,他隻能背水一戰。   一幫子江湖人,縱使如莫無心、陌流歌這等功夫高絕,卻到底也隻是凡人之軀,連續數個時辰的奔走作戰早已讓他們顯出疲態。連慕容寒、惡人笑和武熠輝這三位入了觀照之境的高手也頗有些力不從心。巨鹿戰場不比瀾滄江上,三人無法憑借地利覆滅敵眾,所能依靠的便隻有自身的內力和武功。到了他們這個境界,一人當千自然是不在話下,天刀門以雄厚的刀法冠絕天下,個中絕學威勢不亞於以氣馭劍聞名於江湖的貞陽,武熠輝刀下所斬敵寇已逾兩千人,放眼整個戰場恐怕也無人能出其右,隻見得他孤身一人殺入地方陣中,催動內力,一擊之下便掀飛三十餘人。隻是不論是內功還是體力,終歸有個盡頭,為保證自己能夠持續作戰,江湖之輩都有意斂下鋒芒,隻求最穩妥的殺敵方法。   在敵人的不斷沖陣之後,慕容寒、惡人笑等人也與自家的大部隊分散開來。慕容寒身上已經負有多處刀傷,左臂和右膝上還有兩處箭傷。慕容寒自小養尊處優,未曾精研過哪家的武學,年輕時雖然被稱作“長安寒俠”,可那時儕輩之中能勝他的數不勝數,等到開創了自在穀,才開始研究起武學來,隻是已經晚了許多,雖然未滿四旬便早早到了觀照境界,可境界之中也分高下,在同境界的高手中,他已算是靠後。他沒有貞陽那般超群的劍術,也沒有天刀那般大開大合的威勢,因此三個時辰下來,他殺敵一千三百餘人,身體卻已經有些不堪重負,若非惡人笑從旁協助,恐怕現在已有性命之虞。   “師父真是老了……”慕容寒扶著惡人笑的手臂,如此苦笑道。   惡人笑絲毫也不敢放鬆,把著如寒潭般死寂的陰冷目光環伺周遭敵兵,旋即隨手拿過一柄長劍,立時有更為凜冽的劍意湧動起來,高平士兵齊齊逼近,卻在下個瞬間被一刃斷喉,幾十顆腦袋如斷了線的珍珠齊嘩嘩地落下,四十餘人無一幸免,而向外逸散開的劍氣更是又連殺十餘人。   經過連番的激戰,惡人笑本也就有些體力不支,這一劍過後,難免傷到自身。他吹了聲口哨,放出自在穀特有的暗號,不多時,幾百步外的陌流歌穿過層層戰場,落到兩人身邊。   “陌大哥,勞煩你將我師父送離戰場,這邊就先交給我。”   陌流歌扶住慕容寒的身形,正欲應下,卻感到慕容寒強撐起一股氣,從他手邊脫開。   “不可,我身為一穀之主,自然要與弟兄們同進退,我自在穀為這一戰死了太多人,我的性命不比他們金貴,要走便一起走,要死,便一起死!”這位已經步入晚年的老穀主,血氣依然不改當年。   惡人笑隨手一劍再殺退幾人,轉過頭去望向老人,卻看到了慕容寒眸中死戰到底的決心,便不再多言。   “好,反正如今局麵,再跑隻會死更多人,那就殺個痛快!”陌流歌說完,便飛身直取不遠處的敵方將領。   龍朔率一千鐵騎在戰場的另一端掩殺敵軍,到了現在僅剩兩百餘人。大軍和江湖俠客都在奮力死戰,所有南晉子民都在為這第一場大戰獻上自己的鮮血。時間很快便接近酉時,大戰已經持續了四個時辰,屍首累累。   慕容寒又獨自一人斬殺三百之眾後,後心處再中一箭;旋即還未等他反應,便又有兩柄尖搶從兩肋下插入。   “師父!”   “穀主!”   惡人笑和陌流歌近乎同時回身。   “呃……”慕容寒咬牙將麵前的兵士斬殺,將背後的箭矢逼出,便不受控製地往下癱倒,陌流歌先一步扶住他的身形。   “穀主,我送您離開此地吧。”陌流歌抓著慕容寒的手臂,作勢便要施展輕功。   “流歌,縱使你輕功高絕,到了如今又哪裡還有多餘的氣力呢……你們不必管我,我受此重傷,已是命不久矣,你們且放開手腳,多殺些賊寇!”   陌流歌本就不擅長內功心法,也沒有超絕的劍術,全憑輕功在戰場上躲避刀劍,借機殺敵,四個時辰過去雖然未受重傷,可內力虧空之下狀況並不比慕容寒好多少。   “阿笑,若此次眾兄弟可戰勝來敵,我要你帶著年輕一代復興自在穀!”慕容寒將手中長劍交予惡人笑,語聲低沉。   此劍名為“流白”,由當代鑄劍大師雲涯子所鍛造,跟隨慕容寒半生縱橫江湖,對於自在穀眾人而言,見此劍,如見穀主親臨。慕容寒此意,分明已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將自在穀托付給了麵前的年輕人。   就在此時,惡人笑和慕容寒眉頭一動,旋即陌流歌也變了臉色。他們三人幾乎是同時感應到一股極其龐大的劍意籠罩了這片戰場,那是遠遠淩駕於三人的境界,慕容寒與惡人笑對視一眼,立馬想到了那個江湖中人畢生向往的武道極境,心下更是驚然。見二人俱麵露異色,陌流歌以其江湖閱歷也感知出了七七八八。   “玄道之境,是誰?”   不止他們,武熠輝、左曜等人自然也感受到了這磅礴劍意,武熠輝久居觀照境,對玄道境界的威壓不可謂不敏感,可當今武林,入觀照之境者眾多,玄道境界的頂尖高手卻就那麼幾個,但這裡是冀州北境,他想不出究竟是誰來到了此地。就連在遠處浴血拚殺的龍朔也察覺到了這份異樣,他不懂武道,也不曉得什麼境界,可宛如巨石覆在心上的那股壓迫感卻是實實在在的。   不多時,隻見戰場東方遙遙有一人馮虛禦風而來,還未看清人影,已經有數十道散亂而威勢逼人的劍氣橫貫而至,轉眼便在亂軍之中斬殺了百餘人,未曾傷到晉軍分毫。隨後,那人的身影竟從一裡之外轉瞬逼近,幾息之間便揮出數十劍,劍影翩飛,斬敵如割草芥。那抬手間的劍影,竟連武熠輝也難以看清。   可慕容寒看清了,或者不若說他是看出了來人所使用的招式,一個讓他有些驚然乃至失態的名字頓時映入腦中。   “歸雪寒!難道……真的是他……”   歸雪寒,是任何一個江湖劍客都說得出名字的南派劍招,直至許多年後還被列為南劍術的頂峰之作,無人可以超越。而提到這一招,便不可避免地讓人聯想到那個居於江南的強大劍宗和那位久負盛名的劍道宗師。   待慕容寒看清來人身影,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被打消,他不顧自身傷勢,脫離了陌流歌的攙扶,一點一點地挺直了腰板。   畢竟是舊友相見。   來人一襲青衫白袍,長發以素色冠高高束起,兩鬢斑白,眉目如劍,麵上幾乎看不出歲月和時間的痕跡;他在距離慕容寒等人百步之外的地方停下,收起手中長劍,旋即緩步向三人走來。敵軍一擁而上,數十把尖搶同時刺向他,他卻不緊不慢地將手輕輕一推,便有令人心驚的劍壓將那一眾士兵遠遠震開,血如雨下。等到他走近三人,慕容寒的目光才正與他對上。周遭的敵兵畏於方才那恐怖的劍壓,一時間紛紛不敢上前。   兩人對視了半晌,卻誰也沒有開口,不知如何開口。末了終是來人輕嘆了一口氣。他能夠感覺到,麵前這位自在穀主所受傷勢已經無力回天,如今全憑所剩不多的內息吊著性命。   “沒想到連你也來了。”慕容寒到底還是先開了口,又見故人,麵上不自覺流露出笑意。   “消息傳到建安,我預感事情不妙,便來了,如今看來晚了一些。”葉北辰說話還是如多年前那樣沉靜無瀾,全無一派宗師的壓迫感,讓人無法探清他的情緒。   “不算晚,我慕容寒死前能再見你,也已無憾。”   葉北辰沒再答話,隻是不動聲色地掩去眼底的情緒,回身顧視周遭的戰場,隻見滿目瘡痍。良久,他才再度開口:“你歇息罷,餘下的事情我來就好。”   龍朔先前見勢不妙便下了逐步後退、且戰且走的軍令,敵軍由是士氣大漲,一路追殺而來。望著旌旗蔽空的高平大軍,葉北辰孤身走上前,緩緩抽出手中長劍。此劍長四尺七寸,名為“秋陽”,跟隨葉北辰半生,在今日前已經不知有多少年未沾上人命,葉北辰向來不喜與人爭,自他歸隱之後這把劍就再也沒有出過鞘,可今天卻免不了要有一番殺孽。   少頃,葉北辰身上忽然釋出比方才還要強大十倍有餘的威壓,隻是在他的控製之下,這份威壓繞開了身後的三人。還未等惡人笑一眾人反應過來,那柄“秋陽”劍上已然布滿了密密的層層劍意,劍身發出陣陣錚鳴,仿佛也在為這即將揮出的一劍感到興奮。   惡人笑雖入觀照境界,卻不是用劍的好手,可他也能夠感覺得到,麵前這人放出的劍意之深不可測,或許是自己這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高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葉北辰將劍橫於身前,旋即風雲驟變,沉沉陰雲仿佛也在往下壓迫,要將這一方天地完全吞吃,另有疾風席卷過戰場,帶起血漬的腥味兒。大風既來,卻未曾吹動葉北辰的衣袍。老人緩緩將這一劍橫向揮出,霎時間劍氣如出海蛟龍,又似北地龍卷,化作劍罡以不可遏阻之勢向敵營奔湧而去。劍罡所到之處,似乎連空氣都被完全扭曲,那些兵士身上的鐵甲更是一瞬爆開,轉眼便絞殺數百之眾。劍勢未停,在第一個照麵後,那幫敵軍便四散而逃,唯恐避之不及,可少有人能得以幸免。劍罡在人群之中崩散開後,又化作四散奔走的劍氣亂流,很快便覆蓋了小半個戰場。這些亂流的威勢起先雖然不比先前的劍罡狂暴,卻也足以斃命,於是敵軍戰意全無,四下奔逃,哀嚎遍野。   “驚……鴻……亂……”   饒是慕容寒早已聽聞此劍大成的威勢,卻也未曾想到會是這般場麵。這一招,名為【驚鴻亂】,與此前所見的【歸雪寒】並列為玉衡派兩大至高劍術,其劍意之高深,比之貞陽、扶搖絕學毫不遜色,令天下無數劍客心向往之。   葉北辰這一劍用了九分力,斬殺三千餘人,也將所剩不多的敵軍嚇得肝膽俱裂,不敢前追,隻能慌忙逃竄。他高居玄道之境,這一劍雖不似唐不言瀾滄一戰那般傷及自身,卻也消耗不小。他收劍回身,方才那令人膽寒的氣勢也消散於無。   “少時你我齊名,如今看來,我是再也追不上你了。”慕容寒笑著,如是說道,隻是麵色更蒼白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