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為他平地起青樓(1 / 1)

十一月下旬時,全國各地均已安定,按往年的慣例又是該年終會見各地州府朝臣的時候了,但如今換了新君,戰亂方息,地方上還有許多事情未安排妥當,時間上也已不再允許,新帝南宮旭便取消了州府朝會,隻剩年終尾祭。不過,依照往年的情形,除卻京城的王公與世家大族要參與,在外有封地的親王和郡王也當回京。這其中自然包括了楚雲天與楚天河。   隻是雲康之亂後,南宮子雲一黨的親信盡皆前往了楚地,而朝廷發去的勒令兄弟二人將南宮子雲等人拿下並押解進京的旨意更是被楚天河當場撕毀,楚王此舉,無疑是宣告與南宮旭對壘。隻是戰亂方定,雙方都需休養生息,才未再起爭端。   年終尾祭後,便是新年,南宮旭改元“應天”,意為順應天意。其間他如往年一般前往六絕閣與莫秋元對弈,即便如今貴為天子,莫秋元對他也一如既往,按照上次的約定,莫秋元與他下了受一子局,南宮旭執黑中盤負。   眼見莫秋元對自己的態度似乎與從前並無差別,南宮旭不由得感到好奇,玩味道:“我如今已是身為天子,再不是從前那個與你對弈的雲康王了,你對我的作為竟是沒有一絲意外。”   “你是雲康王也好,是新帝也罷,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   莫秋元接過侍女的茶水,在南宮旭的注視下沒有絲毫波動:“你的棋風霸道,為人大抵也是如此,我這人隻喜歡下棋,棋道以外的東西,很多年前就已經不再理會了,我這人朋友少,你算是其中一個吧。”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   “就是棋下得差些火候,方才一百三十手的劫爭若是不打,興許有望拖到收官呢。”   南宮旭:“……”   ……   元宵節後,次日黃昏,南宮旭帶著陸鉞和幾個隨從來到長安城南門。穿紫衣的搖著手中的名貴折扇,不禁笑著調侃著這位令天下震駭的新君:“當朝天子和玄蒼上將軍親自來為我送行,雪某縱死無憾啊……”他說完“哈哈”乾笑兩聲,將手中扇輕輕一轉合上。   “本王能有今日之尊,便不會忘記你,你不喜歡這長安的陳腐規矩,便任你去罷,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來書信便是。”縱然如今登基稱帝,在這個人麵前,他也並未以皇帝的身份自居,仿佛與他相識的,仍是從前的雲康王,此生都不會變。南宮旭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牌和一卷明黃詔書。   “沒什麼可贈你的,在南晉國境之內,能為你省去不少麻煩。”   青年灑然一笑,卻是用扇子將他的手推了回去,看的一旁的陸鉞和隨從眼皮子直跳:“不必了,你也知道,我這人素來自在慣了,你這兩樣東西帶在身邊我還得費心費神供著,什麼時候教人扒去了,那可是天大的罪過,雪某這嬌弱的身板兒可承受不住啊……”其聲酥骨銷魂,修眉微蹙,我見猶憐,加之本是天生美人骨相,簡直猶勝過那青樓頭牌。   將皇帝親手拿出的詔書和玉牌當麵拒絕,還說出這番幾乎是嫌棄的話,饒是一旁出身世家的陸鉞都覺得麵前此人多少有些不知好歹,隨從們更是小心翼翼地望向南宮旭,甚至由此情景不由得暗暗猜想莫非這位皇帝陛下竟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當然,這種想法甫一出現,便又被他們生生掐滅,和皇帝有關的事,連想也不能想。   然而南宮旭沒有絲毫動怒的跡象,隻是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仿佛是習慣了他這副放蕩模樣:“也罷,你與我到底不是一類人,江湖浩大,你自己保重就好。”   “哎呀,也不必如此……你若是實在想聊表謝意,可以在長安給我選個風水好點的地兒建個宅子,說不定過幾年本公子遊歷江湖沒了意趣,就回長安來了呢;隻是不要離宮城太近,我喜歡清靜……嗯,如果是離青樓不遠那就更好了。”   隨從們努力抑住笑意,隻道這位公子所謂“喜好清靜”恐怕並不符實。   “好。”   這是南宮旭的允諾。   落日餘暉染過古城墻,晚間大風漸起,青年的紫色衣袍翩飛;他再度回首望了眼顯得有些冷清的長安街市,翻身上馬,口中吹了一聲哨,馬兒便揚身欲走。   “再會罷,南宮!”   “再會。”南宮旭抬手作別。   穿紫衣的拉動韁繩,伴著幾聲越來越遠的清亮馭馬聲漸漸在黃塵中遠去。   南宮旭望著那人的身影,也許想到,這該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在他生平所見的人物中,似乎僅此一個,是了,他誰也不是,他隻是他。這位新帝與穿紫衣的青年曾有過什麼樣的交情,以至於對方願為他謀國,無人得知,甚至在南宮旭的身邊的親信,即便是陸鉞,連他姓甚名誰也毫不知曉。而且,南宮旭對他的信任和親近程度,猶勝過跟了他許多年並且忠心耿耿乃至為他行謀逆之事的陸鉞。   次日的朝會上,南宮旭便下旨,由戶部撥款、工部負責在長安城北尋了個清凈的地段建造一座宅邸,其規格以郡王府為準。本身也不算什麼大事,南宮旭也未曾言明緣由,朝臣們隻當是皇上要建個養性的行宮。然而,南宮旭隨後又說道:   “在此宅邸旁兩裡處,建一座青樓,其規格及各方須為長安第一,務求雅致。”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   身為皇帝,當著朝臣的麵從容將“青樓”二字說出的,南宮旭還是立朝第一人。於是身為三朝老臣的禮部尚書有些為難地出列開口,苦口婆心規勸,說此舉有失皇室體麵雲雲,南宮旭卻不容置喙,直接拍板,隻讓大臣們照做就是。還另外說道:   “此外,宅邸周遭三裡禁止商販往來喧鬧,違者嚴辦,此事交由京兆府督辦。哦,管轄與經營的事情,朕另有安排。”   老臣們還想在說些什麼,可看新君的臉色,想起新官上任也要放三把火,便誰也沒有多言,隻是下朝後兀自腹誹這位新君荒淫奢靡。兩部尚書連夜商討青樓的名號,畢竟是南晉立朝頭一遭,況且無人能拿得準這位新帝的態度,萬事都要小心奉辦;兩人擬了一份名單進宮呈上,南宮旭選了“文黛”二字,才將朱筆一劃。布告發出,坊間更是噓聲一片,一時在長安鬧得沸沸揚揚,贊嘆者有,吃驚者有,懷疑者有,喝罵者更有。   其中暗自罵得最狠的自然是京城第一的風塵之地“金雀樓”,尤其是在得知坊門向百姓開放,還不許商販往來生意後。如今布告一出,誰人不知那將要建起來的“文黛坊”是皇室支持的?屆時樓中的熟客怕不是都要被爭搶光了,不,是客人全去爭搶那裡的姑娘了!青樓本就是低賤生意,世間女子大多是以委身青樓為恥的,但倘使此事與皇家有了關係,其中的屈辱倒是少了很多,興許會大有人以此為榮也猶未可知呢。再者青樓女子除卻客人的賞銀,也得仰賴樓裡的賣身錢,就買賣契約來說,金雀樓能居於長安風塵場所之首,其賣身銀自是遠遠高過其他地方的,但文黛坊既是皇室所建,各方各麵又豈是現在的長安頭牌可比?   此事傳到長安城之外,穿紫衣的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路邊吃茶,斂眉低笑過後便隨口跟著旁邊的小老百姓罵了句這新君荒唐,麵上盡是輕佻之色。隻是不久後給那人去的書信裡還是寫到:“文黛坊”名字不錯,隻是自己雖喜歡美人,卻也敬美人,還是把那坊門改作風雅藝館罷。於是後來那文黛坊便成了與六絕閣、九凰坊同在長安齊名的風雅之所,士族名流常駐之地。   ……   日子漸近二月,林秋依照師父的傳信一路北上,向江東而去。其實早在南境戰亂平定之時他便打算動身前往,隻是再度途徑臨安時正趕上年尾,況且大戰之後難得太平,雁回和雲書說什麼也要留他在臨安再住一陣。林秋貪戀塵世溫情,便將此事暫且擱下。   在蘇州時,林秋偶然結識了三個人,其中一人正是揚州無塵山莊的大公子,名為蘇憶卿,其人儀表堂堂,雖未脫紈絝邪氣,待人卻是極真誠的。另外兩人是一對男女,卻不似眷侶,那位公子是洛陽謝家人,名澤君,其人溫潤如玉,心思也頗為縝密;而那少女大約雙十年華,靈動瑩瑩,喚作雲子矜,林秋問過方知她竟師承“南劍”葉謙豪,細論起來,也算出自貞陽、倚天兩家。   聽說林秋要往瓏清劍閣,蘇大公子當即一拍胸脯,盛情邀幾人前往無塵山莊做客,謝澤君與雲子矜本就是遊歷江湖,並無確定的去處,便欣然應下。而林秋想起自己在臨安已經耽擱了許多時日,不願再作拖延,因此向蘇憶卿道過謝並說會前往無塵山莊拜訪後便先行一步。   三月中旬,林秋抵達揚州首府——江都。   江都,暮春三月,和風陣陣,豆蔻娉裊,薺麥青青。此地除卻“江湖第一莊”無塵山莊,亦有在劍道頗享盛名瓏清劍閣。   城東瓏清劍閣,是近些年來江湖上名聲響當的習劍名家,閣主君一辰是江東首屈一指的劍道高手,幾乎與江南玉衡掌門葉北辰齊名。然而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君一辰自是知曉葉北辰早已入玄道境界,遠非自己能企及,近些年來也時常閉關,極少在外走動。   “父親,你就讓我去嘛~”   望著依在自己身邊年初方才行過及笄禮卻仍未改掉撒嬌習氣的女兒,君一辰隻能無奈扶額,嘴上卻還是不肯鬆半分:“不可,你年紀尚輕,如今戰亂方息,世道不太平,你還是在劍閣再待兩年,等什麼時候武功快趕上不名了,再去闖蕩江湖。”   “那小妹得一輩子待在揚州了。”門外傳來一個頗為散漫慵懶的聲音,其後便見一白衣男子轉角入門。君一辰膝下有一雙兒女,此人正是其長子,常年穩坐劍閣首席,江東年輕一輩第一人,人稱“江東君不名”。   “哼!”名為君辰曦的少女錦袖一拂,怏怏不樂地置氣道:“爹和大哥都欺負我,我要告訴母親去!”   女孩兒說完就要往外走,行至一半卻忽然頓下,回首笑道:“嘻嘻,大哥,我先前聽爹爹稱贊過好多次那個建安的葉無垢,人家的劍術說不定比你高明得多呢!”   君不名自小便是孤傲的性子,方才坐下,聞言不由得眉毛一揚:“我會不如他?!你瞧著,我遲早要去建安,打得他連舊相好都認不得!”   每每他揶揄君辰曦的武藝,君辰曦就拿那位素未謀麵的江南翹楚來噎他,偏生他還無從辯駁,畢竟君一辰從未對其他任何年輕人有過那般高的評價,即便是自己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兒子。故而每當想起這個名字,君不名就恨得牙癢癢,早在去年行過冠禮後,他便想親自前往建安見識見識這個所謂的玉衡驕子,偏偏又遇上了戰亂,瓏清劍閣的弟子馳援冀州戰場。   戰事結束後,君不名隨父見了一個人,正是一劍驚鴻亂殺敵三千的葉北辰。從前他也認為劍閣與玉衡派不分伯仲,可見識到玄道之境的風景後,他從此再不敢看輕玉衡派,心裡亦對那葉無垢更多了幾分期待。   正當此時,君一辰開口道:“聽聞無垢已行過冠禮,興許過陣子就會來江東做客,屆時你們自可與他相識。”   “如此正好!”   不名眼中生出難掩的熱切,君辰曦則微微訝然,眸中是旁人捉摸不定的神色。   忽聞庭前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有小廝前來稟報:“公子,住在枕石居的那個小子,又當街與人交起手來了。”   前些日子,江都來了個慣著黑衣的小子,當街放出豪言要賭劍,聲稱接受任何五旬以下的江湖人挑戰。人家問他為何隻和五旬以下的人交手,他嗤笑一聲,說是不屑欺負老弱之輩。   而所謂賭劍,其實便是比武,輸的人賠錢又賠了臉麵,初入江湖的年輕俠客有不少會以此方式來掙個名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君不名起初便注意到了他,隻是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與那人賭劍,半月之間,江都內的劍客已有不少輸在那小子劍下,君不名便讓下人時時注意著。   在此期間他也去遙遙觀望過,那小子出手極快也極準,與他交手之人大多撐不過十合,以君不名看來,即便是在劍閣之中,能勝過他的隻怕也在極少數。   “哦?”   君不名把玩著桌邊茶盞,眼瞧他神色匆忙,不禁問道:“結果如何?”   “真是怪了!來人是個青衣劍客,和那小子打了數十個回合都沒分出高下。”   ……   竹西街上,一青一黑兩道身影往來交錯,周遭的觀戰者被逼退到百步之外,兩人所過之地,唯有一片翻飛的劍影。   彼此斬出最後一道劍氣後,穿青衣的禦氣落地,未曾帶起分毫沙塵,隨後手挽劍花,收劍入鞘。黑衣青年亦乾凈利落地收起長劍,眼含桀驁,望著麵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家夥。   林秋來到江都的第一天便聽說枕石居有個極其張狂的年輕人,近來賭劍大敗各路高手,從旁人的描述中,他便大致確認此人定是自家師弟聶勝,又不禁暗自腹誹這小子未免太過高調。   等到君不名快步趕來,兩人爭鬥早已散去帷幕,隻是旁觀的有不少江湖人,都說方才這一對青年豪傑當真是人中龍鳳,隻怕比起他劍閣首席也不遑多讓——當然,這話是決計不能在君不名麵前說的。   君不名乘興而來,卻是敗興而歸,聽到路人所言,隻憋了一肚子悶氣悻悻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