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主峰巍峨雄奇，也有奇花，也有怪石，也有繁星。但主峰雖秀卻也荒涼，全然不似半山腰下那劍宗四家紅樓金殿繁華端莊。 　　主峰，一間漆紅斑駁的宇殿內，李太一英眉緊皺跪坐在地。而他麵前，正有一個灰發青年身穿暗青色素紋道袍盤坐蒲團上，一臉溫和地看著他。 　　“師兄！怎會如此，不是算好仍有三年，你現在若隨風而去，又讓我如何自處？”李太一聲音微顫，萬般不舍溢於言表。 　　而那灰發青年見此卻隻微微笑道：“師弟，汝稚子之心可還未消矣！於練氣士而言生死何妨？世事更迭，幽幽三載，足以回首百年得‘不悔’二字。今，吾道不孤，陳石淩已足慰平生。何況昔日吾逆天演劫時便已知大限之期，而瞞你仍餘三載，卻是為你心安。必竟當初吾欲將浩劫強加於汝，心間已然有愧矣。” 　　“師兄，又何必有愧！當初你之心意我雖不願，但這幾年間打著你的名號狐假虎威許久卻也是折了你掌門威名。”李太一說著又哀傷地望著陳石淩道：“隻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這世間奇花異果甚多，靈丹妙藥亦不少，真皆不可為師兄續壽培元？” 　　眼前，陳石淩默然看天道：“天意如此罷了！”說罷他又向李太一道：“今日吾知大限將至，招師弟來卻是另有秘辛相告。” 　　李太一聞秘辛二字心間一緊，那時他隻遲疑後道：“師兄有話不妨直言，你之心意我知，我雖不願做下一任劍宗掌教承擔這潑天劫難，但事已至此，雖不能說全力以赴共抗浩劫，卻也定為劍宗效一份死力以報您傳法受道之恩！” 　　聽此，陳石淩隻滄然一嘆，片刻後隻追憶般道:“汝可知，當初汝得道法之時，吾為何不願與你以師徒相稱？” 　　李太一沉吟片刻後直言道：“師弟不知，還望師兄釋下。” 　　陳石淩看著李太一眼眸間有精光閃爍，隻緩緩敘道：“此事說來淵源甚遠，若說起源卻還要追溯萬載！萬載之前，曾有七星墜空。中洲禍起，道魔相爭，死者聚屍成峰，數以億數。然卻有一絕代修者以一己之力翻手間鎮滅浩劫，驅魔門餘孽至北域寒沼，困萬千妖獸於北邙山脈，自此還得中洲太平，世人皆不知其名，稱其為謫仙！” 　　“謫仙！師兄，這世間，真有仙人？”李太一聞此忽而激動眸中隻精光閃動，震驚道。 　　然而陳石淩聞言卻隻搖搖頭道：“吾不知。” 　　“不知？”李太一困惑，他本以為以掌門師兄的位格應能窺得些許仙人隱秘，但其竟然也說不知！ 　　“世人謂仙，長生無限，逍遙天地，跳脫輪回，不拘秩序，不問生死，不染因果。然，有生皆有滅，有始皆有終。有生無死者，異數也，為天所惡，為道所棄。是以吾不知其有無，謂不知！”陳石淩如此緩緩闡釋道。 　　李太一沉思片刻，便已然了解師兄話中深意，這是在勸他勿要再做那成仙的美夢。且是話中有話，暗示自己，如果真有仙人，那麼也必然不是練氣士。練氣士，講因果循環，遵善惡有報，雖逆天而行卻仍守序執道。而仙人，有生無死，有始無終，為道棄天厭。那修士又如何能覆滅自身根本成那逆勢仙人之命格？他想著卻又聽陳石淩道。 　　“吾劍宗祖師太玄真人崛起於微末，萬載亂世前曾為謫仙捧劍，受得恩惠，得傳道法機緣。而謫仙去後遵其遺旨於北邙山建派，與其下六位傳人分駐中洲隕星之地，共禦四方。而今千年已過，當年五脈道統多數遺失，不知去向，唯剩我北邙山劍宗與百花穀苦苦支撐。” 　　“昔年謫仙曾言，萬載後浩劫再臨。吾隻念此劫至後，中洲各國覆滅再所難免，便逆天演算欲知謫仙歸處欲迎其回以再平浩劫。但豈知法至深處，天降螢石引天璿星動，亂我神念，加之氣機反噬，吾便知命，不久矣！” 　　“師兄！”李太一聞言動容，看向陳石淩隻欲言又止。 　　而此時陳石淩話鋒一轉卻直向李太一道：“而汝當年隨螢石天降，又得謫仙遺劍碧玉寒心認可，吾測此為天意，便傳汝謫仙遺法北罡劍訣。此法行文晦暗，千百年來劍宗幾無一人能真正習得，而汝一看便會，可見汝正是那平覆浩劫的天賜之人！至此，吾雖代師傳法，卻實無授道之恩，因此與你隻以師兄弟相稱！”陳石淩長嘆一聲若欣慰，若惋惜。 　　“而今，吾大限將至，北荒之地墨宗領袖一身修為已至化境，我若死，劍宗四姓再無人可桎梏，那時必生內亂，劍宗若亂，北州之地斷無勢力可阻魔門南下。浩劫一起，中洲大地必然生靈塗炭！吾思許久，為萬全策，依舊欲傳劍宗於汝，遣汝去重尋回那五脈道統，共抗大劫！”說完陳石淩雙眸精光四溢，直直盯著李太一等他回復。 　　許久，悵然一嘆，李太一隻愧疚道：“師兄又何必如此！為劍宗重尋那五脈道統吾自當盡命，但那共抗大劫之事卻非吾所能！吾非聖賢，亦無師兄那般舍身成仁的英豪氣概，當初隨石天降後我神魂混亂，不知何處，師兄於我恩惠甚多，亦不息燃耗真元為我重尋姓名。此恩，太一自當全力以報，而吾於此間生靈非是無感，卻也知福禍相依，亂劫終了必又是一太平盛世，正是天下大勢分分合合，自不願多加乾涉。”自此李太一卻又一次婉言拒絕了陳石淩所求。 　　“汝！”陳石淩聞言渾身一顫，雙眸精光盡泄眼神逐漸昏暗，最後卻隻緩緩搖頭沙啞嘆道:“當真如此！當真如此？罷了、罷了。此，真乃天意乎？”陳石淩說著那深切的悲傷與不甘一時不能自已，竟也讓李太一為之悲默數分。 　　低頭沉思著不言，片刻，李太一又聽陳石淩道：“如此，汝且將碧玉寒心借我一用。” 　　“劍在此，師兄隨意取用便是。”李太一聞言推劍而上。 　　陳石淩弗一接過，剎那，寶劍出竅。鋒芒畢露的碧青色劍身於陳石淩手中閃耀出天青色的冷光，奪人心魄。轉眼，目光一眩當李太一再看去時，隻見寶劍沉封，華麗的劍身上道道虛幻的金色銘文正緩緩隱沒。 　　“此萬字真言寄吾殘存真元，含‘太上’真意，望數日後可助你一臂之力。唉！天意幽幽，人力時窮，又怎可琢磨？萬般緣法，隻隨風起、又隨風滅。隻恨此身未盡完力，又徒奈何無愧於天地生民？師弟，往事隨風，紅蓮一劫隻若一夢，而汝誌又安在哉？”陳石淩說罷嘆一聲又直直看著李太一問道，而那時他的身影卻已緩緩虛幻起來。 　　“師兄！”李太一動容，找書苑 www.zhaoｓhｕyuan.ｃom 心下悲哀隻匆忙伸手去扶身形紊亂的陳石淩，但隻一碰，他的手竟是直接從那藏青色身形間穿過。臉色微白，李太一傷感道：“師兄，為吾那區區小事。你，又何必做到這般啊！”他知陳石淩無有真元護體，隻消片刻便將天機反噬，身隕道消！ 　　“師弟，吾本就將死人，又何須多悲哀？如此，隻替師尊與這世間留一份遺澤罷了！十載後天門開，七星墜空，亂劫至，中洲生靈當又苦難多矣！而若那時師弟已尋得大道，在歸家前，望還記得這羈彌之地的些許薄恩！”陳石淩說著聲音已越發的弱了。 　　而此時，晨曦初露，一道晨光灑落，李太一再不忍心，他隻緩緩偏過頭來看向屋外，那時不覺間竟已然天亮。 　　遠方雲霞舒展，身前花香鳥語，隻身後有陳石淩淡漠的悲歌傳來。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 　　鬼道樂兮，當人生門； 　　仙道貴生，鬼道貴終；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兇； 　　高上清靈美，悲歌朗太空； 　　唯願天道成，不欲人道窮； 　　北都泉曲府，中有萬鬼群； 　　但欲遏人算，斷絕人命門； 　　阿人歌洞章，以攝北羅酆； 　　束誦妖魔精，斬馘六鬼鋒； 　　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身後那詩歌唱罷，李太一悄然再回首，那時已然不見陳石淩蹤影。默然抹去眼角淚花，一拂雲袍，他手攜碧玉寒心劍，腳踏紅霞千萬縷，留下身後那兩座橙黃蒲團，與一道纖長孤弱的背影，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