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峰,長生殿,金碧輝煌的殿宇,琉璃瓦閃耀著朝光,明麗而耀眼。已是九月末,朝陽不烈,而寒山歲暮,置身於一片瑩白霧凇間的琉璃金殿隻若一道奇觀。 燦爛、宏偉,一切雄偉之辭皆可極盡歌頌劍宗風氏之氣派。長生殿內,此刻已踏破三關的風無淵匍匐在殿內那人的腳下,隻畢恭畢敬無有絲毫逾矩。 “所有一切可皆都安排妥當?”那人如晦的眸眼撇向風無淵,看不清表情的麵龐再容不下一絲多餘的笑顏。他一襲黑衣,隻站在那裡便仿若天塹,一身威壓哪怕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肯多收斂一毫。 “事皆於預測之中。嶽家靈鹿化形後為樓十一所得,樓氏餘孽與炎氏簽了生死奴契,炎家已得了北罡禦劍術的部分,李太一歸山時,炎家本欲奪殺之,但其派出的暗子卻為阿吉煉作血引;” “百花傳人沉淪之事暫不顯於外,紅蓮教與雪氏皆隱於花穀,以待時變。” “月餘前赤魘妖虎蘇醒,想來其主易殘心也會如約而至,隻待其從北荒到來,吾等安排在嶽氏的內應於臨妖城相會之時,當可借此機鼎定乾坤。”風無淵向著那個男人無感情地匯報著。 他卻是知,劍宗風氏,先祖於微末中茍活,於廝殺中崛起,風氏上下所敬佩的隻有強者。對風氏子弟而言,感情最是無可稱道之物。‘所謂骨肉、自身、皆隻是手中利刃,哪怕前赴後繼、哪怕道解崩殂,百年來無數風家子弟所為的,也不過是變強!變強!變強!以自身為基石讓風氏成為北邙山劍宗那最為顯赫的一族!’ 而此刻。這個人,或說他背後的‘他們’已離那道光、離那權力的最高峰,隻差一道契機!而這道契機,自三百年起,早逝的風家先祖也已為他們準備妥當!赤魘妖虎已醒,一切,都不再以陰謀與鮮血轉移,用盡三百年底蘊博取一個飄渺的機會,對於劍宗四大勢力中的外來者風氏來說,他、他們,也似乎無有任何猶豫。 “已經等的夠久了吧。”風家之主風七殺似乎惆悵般呢喃說道,可他卻深知,等待,最是無足輕重。當天賦不足又迫切要得到些什麼時,那必然要付出常人難以承受的代價!對風氏來說,三百年的等待,再劃算不過。 三百年,數以千計的風氏子弟的魂魄、屍骸,都已化作了兵刃。魔兵與劍傀從來都不隻是北荒魔人的特權!權力的鬥爭是殘酷的,世間留給風家的選擇不多,而真正能達到先祖期望的方式就隻有一個。用手中刀劍,去爭戰、去殺伐,若不能光明正大,那便借道陰影,登極權力之巔!前進的道路從來隻有一個,而他們從未有過猶豫。 “事,多慮則不周,心,多思則難靜。是非成敗間,有何所道?汝去吧,無息劍典的下卷已送去你府上。此間事已了,汝去留隨心,日後還望莫要辜負家族期望。”他坐在那高高的冰冷的黑色石座上,緩緩揮了揮手,示意風無淵可以下去。 風無淵望著那看不清的麵容,聽著那似乎關切的話語,心中隻感到一陣惡寒。他畢恭畢敬拜伏稱諾。卻是知,此間事已畢,而自己已得開府建衙之權。北邙山中多殺機,而今他也終有奕棋之可能了! 瞳眸,晦暗如淵,心間再無絲毫波瀾。踏著長生殿前的白雪下山,風無淵最後回頭凝視了那座宮殿。 那裡,名長生殿。那裡,有個男人。他們都說,他是自己的父親。 風颯颯,長袍獵獵。風無淵知道此後經年,或與那個男人再無任何交際。 可他,沒有悲傷,亦沒有歡欣。當這一切真實地現於自己麵前時,竟與風無淵想象的毫不相同。他走地急,卻又平穩,他本以為自己可能會很狼狽,可卻從未想到自己竟也能這般堅強。 下山後,一股油然而生的疲倦席卷而來,風無淵隻喃喃道“阿瞳,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是嗎?”懷中,那把銀白法劍發出清靈的劍鳴,若安慰般。此刻,他已破除三關,真正以凡人之命格,竊得練氣三階之權能。而壽命,唯剩一十二載左右。道途未定,他,卻還來不及悲傷。 長生殿內,金碧輝煌,極盡奢豪。殿宇內,望著那白雪中遠去的人影,風七殺知道自己不能挽留。風氏的族人雖是為自己所迫而妥協,得以同意送風無淵離開劍宗這是非之地,但他自己卻又何嘗沒有保留一絲家族火種的意味? ‘如此想來,自己和三家那些人也許並沒有什麼兩樣!’ 他風七殺,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也不可能是一個合格的父親!現在也隻有他知道風家最終的野望是什麼。那些所謂‘風家子弟’也不過是被權力驅動的傀儡。因為無人理解,所以也隻有自己能體會絕望後的恐懼,也因此,不願讓唯一的骨血去承受那難以承受之重。哪怕,他的兒子隻是個廢人! 三百年的謀劃,卻隻為滿盤皆輸!三百年積累,卻隻為開啟一個滅世大劫!風七殺想笑卻最終沒有笑出來。 ‘風氏的先祖啊,你們究竟想乾什麼!’ 風七殺暗嘆著,許久以前當他知道家族謀劃的一切後,他便一直恐懼著。他風七殺不是一個天生的王者,所以必須要學會冷漠。他恐懼,但始終無法舍棄那一抹心間柔情! 可,先祖的殘魂還在劍中注視,家族子弟的亡魂每夜還在耳畔嘶嚎。為了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風氏,真的已付出了太多,太多了啊!此刻,他風七殺若後退一步,便將置風家萬千英靈於萬劫不復! ‘他,風七殺,風家現任家主。此刻,要傾命一搏,登頂劍宗權力的最高峰!他,要成為劍宗掌教!他,開啟滅世大劫!他,要粉碎一切!’身後,無淵重劍輕吟。 此時,風七殺笑了,隻輕聲道:“阿苑,若你看見我這樣對我們的孩子,你又會埋怨我了吧。”風七殺輕聲說著,然而空蕩蕩的長生殿內卻已無一人回應。 星辰動搖時分,夜風驟起。百草園,道道流螢起落隻掀起陣陣流火空明。那片不大的竹林青翠依舊,青竹隨風搖曳,蕩起一陣沙沙,那是早秋的夜語,催人入夢。 百草園內,已近晚夜,一群草蛙還不停地淺唱著,仿佛不知疲倦為何物。藥園外,風無淵赤膊跪了許久,他身上一朵刻刺的青花浴血綻放著。這朵幽冥婆羅詭譎而鮮艷,此時以幽冥之主的血液刺刻後,於夜幕中發著妖異的紅光。 天將白,時辰已近,風無淵向著竹屋方向三叩首後道:“謝師傅成全!鬼道修羅,當以殺止殺。無淵入鬼道成修羅,此生無悔。授道之恩難報,今以三拜謝師恩!”空蕩的夜中唯有風無淵叩首的響聲回蕩著,而園內那人終究無任何言語。 一晝夜能改變什麼?風無淵不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鬼道修羅天厭人棄,在這暗流湧動時分,他背棄了仙道正統,入鬼道成修羅身,無悔,亦無懼。三叩首,全授道之恩,待他再走入那詭譎的幽暗後,自此世間有的隻是無淵修羅! 北邙山百草園一角竹屋,昏燈暗照。畢長春盤坐蒲團之上,無法阻擋的露水打濕了他素白的長袍。聽著風無淵言語畢長春不禁露出一份惆悵,看著門外晦暗的夜色,卻是知真正的風雨過後,長夜才將起,隻是自己卻不知為何竟也成了這場風雨的推手。 即自嘲又失落畢長春隻道:“鏡花水月、空中閣樓,雖虛幻,但終究能予人剎那的慰藉。徒兒,還望以後你追悔時勿要怪我才好啊!” 而此時夜中一人忽道:“北都之地總會為他留一線之機。與其擔憂你這便宜徒弟,還不如想想怎麼對付三家那些老怪物們。” “師兄!”畢長春猛然睜開眼。卻見那黑衣人已從黑夜中走來。 “李太一將入死局矣!”那刻,黑衣人突然直直看著畢長春道。 “是嗎。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不是嗎?而且劍宗其餘三家和九宗的修士在陳石淩的麵前茍且了這麼久。他們,不會再允許陳石淩的道重現人間了。”畢長春眼神微動隻說著,似乎畏懼般地寒冷,為自己倒下一杯熱茶,輕飲一口,那身形卻顯得越發佝僂了。 “是啊,是啊。這世間,也唯有他的道才那麼可怕!”那黑衣人聞言竟全然贊同般喃喃說著。 暗夜淺眠,有雨落無聲。那落雨輕輕的,卻不知打在何人身上隻惹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