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引著兩人前往值房,裡麵三個大木架,將這件值房擠地有些逼仄,木架上麵擺滿了竹簡,竹簡上記載著案件詳情。許邑翻著木架上的成堆的案卷,竇友感覺到他有些許不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找到那卷案宗,遞了過來,孔仁先翻閱了一遍,再遞給了竇友,他拿起來仔細看了兩遍,發現案卷所載內容與郭弘當日與自己講的案情相一致,便問:“兩名死者在獄中期間除了接受審訊外,還有其他什麼人接觸過嗎?” 許邑聞言,突然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記不清了!” 竇友憑直覺,知道他一定隱瞞了什麼情況,卻又不好逼迫,隻得向他拱了拱手,孔仁突然插嘴道:“他們有沒有看過病嗎?” 許邑愣了片刻,才道:“他的腳受傷了!” “究竟是誰的腳受傷了?”孔仁問道,“是獄醫看的嗎?” “馮賽的腳裸受傷了!是獄醫!”許邑答道。 “他叫什麼名字?”孔仁又問。 “石………顯!”許邑吞吞吐吐地說。 “他人在何處?”孔仁問,“帶我們去見他!” 許邑道:“他今天休息,未當差,不在獄內。等明天他當差事,我讓他來找你!” 孔仁還要逼問,卻被竇友攔住了,他向孔仁遞了個顏色,兩人這才向許邑告辭,匆匆地離開了北獄。兩人出得獄來,找了一家小酒館歇歇腳,小酒館門前匾額上書寫著“李記酒館”四個字。孔仁還有點不悅,問竇友為啥不讓他繼續逼問許邑,竇友才道:“剛才許邑已麵露不悅之色,你問起獄醫石顯時,他眼中閃露出一絲惶恐,說明他心裡一定有鬼!” “那你還不讓我問清楚啊!”孔仁不滿地嘟囔道。 “等明天我們再來北獄一趟,不就能知道了嘛!畢竟石顯在此案中不是非常重要的角兒,為了他而得罪了許邑不值得!以後查案還需他的配合!”竇友正色道,“我感覺潘世似乎有話要對我們說,不過攝於許邑的淫威而欲言又止,或許我們能從他那裡探聽到些什麼!” 孔仁點頭道:“公卿果然眼光獨到!我也覺得許邑似乎刻意將潘世支開或許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此時酒保端著一個黑漆托盤,上麵有酒壺、酒盅、湯匙、箸兒過來,隨即又端上來六個菜碗。一桌酒菜便整齊地疊放在桌上。竇友取出一枚大錢遞給他,道:“這是你的賞錢!” 酒保很少遇到出手如此闊氣的客官,頓時笑道:“小的謝過客官了!” 竇友卻擺了擺手,道:“區區一枚大錢,不足掛齒!在下想向你打聽點兒事情!” 酒保道:“客官請講,隻要小的所知,定然相告,不會隱瞞!” 竇友問:“那就好!你可認識潘石嗎?” “當然認識!他是北獄中的獄史下士,是許邑的屬下。這家小店之所以能勉強維持下去,全仰仗那些在獄中當差的官爺!” 竇友又問:“你可知他住在何處?” “往北約莫五裡地,有個小村莊,沿著土路往前數第五家就是潘下士的家了!小的聽說一個大大的秘聞,不過客官莫要和別人說是小的告訴你的!否則小的可吃不了兜著走!” 竇友道:“小哥盡管放心!我們定守口如瓶!” “潘下士與許中士的小妾私通!那小妾長得美若天仙,是許中士花了重金從臨軒閣贖出來的!既然人家替你贖了身,你理應守本分,誰知她還在背地裡偷男人!”在那枚大錢的刺激下,酒保毫無顧忌地將秘密偷偷告訴竇友。 “臨軒閣?”竇友一驚,回憶起自己撞破柳楊、王臨、甄尋、烏然在臨軒閣見麵的場景,不過此刻沒工夫細想,他揮揮手,讓酒保先下去。等他走了後,孔仁道:“這個潘世與許邑的關係很復雜啊,看來我們這一趟非去不可了!” 兩人循著地址向北趕往那個小村莊,沿著林間土路,來到院門前,那是一處尋農常的家宅院,院墻低矮,裡頭隻有三間房,周圍有連片的綠田何蔥鬱的林木。兩人下了馬,來到那院門,猶豫了一下,才抬手去敲門,手還未觸到門板,那門竟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驚了他們一跳,抬眼一瞧,潘世竟站在門口。潘世也吃了一驚,連忙行禮。孔仁笑道:“潘下士不必多禮,可否讓我們到房中一敘!” 潘世趕緊將兩人請進房中,還端上了一壺上好的屬茶。自王莽任大司馬以來,提倡以茶養廉,蜀茶就成了長安吏民的心上好。竇友是品茶的高手,端著茶盅品了一口道:“果然是好茶!鹹而不澀,苦中有甘!” 孔仁直截了當道:“我們前來,想必潘下士也很清楚,還請坦陳相告!” 潘世猶豫良久才道:“卑職本無意隱瞞,隻是擔憂會遭人誤解,招致不必要的麻煩!這才……” 孔仁又勸道:“潘下士不必為此過於憂慮!我們之所以上門來尋你,就是不想驚動旁人!” 潘世思忖了好一會兒,才道:“既然上差想了解詳情,那卑職也不能再隱瞞了!出事前五天的一個晚上,卑職去李記酒館喝酒,無意間撞見許中士與張命士,他們剛喝完酒出來,許中士見到卑職後神情很不自在,還將手中的包袱朝身後藏。張寬卻神色自若,還與卑職客套了幾句,卑職當時也未多想。如今想來,其中定有玄機啊!” 竇友突然插話道:“這個張命士是何許人也?” “張命士名喚張寬,是作士大夫王匡手下的命士。此人膽大心細,頗得王匡的賞識,據說他通曉陰陽五行,會占卜相術!”潘世頓了頓,續道,“而且他與大司馬甄邯關係也不一般,他受到王大夫的賞識也皆賴於此!” 竇友點了點頭:“哦!請潘下士繼續說下去!” 潘世續道:“翌日,張充他們六人就被押解到了北獄中,許邑將他們六人二人一間關押在一起,與張充同屋的便是何賽!這樣的分配,自然都是許邑的安排!其實,像張充他們六人那種大逆之罪,又是合夥作案,容易串供,作士尹正內部曾下令過,對此等要犯應分別關押的,在廷尉大夫審訊後,許邑將其餘四人分別關押,隻是張充、何賽依舊關在一起!我曾向他提出過,他卻以內監已滿為由予以推脫。此事直到事發後,尹作士才知曉,大罵了許邑一通後,也就不了了之。” 竇友若有所思道:“必然是有無數個偶然組成的,但是偶然的背後也有必然牽引著,這個必然就是預謀!” 潘世又補充道:“卑職在李記酒館偶遇張命士與許邑的那個晚上,張命士坐在一臺頂端綴著孔雀翎的幕車,由四人抬著,即使連作士尹正也最多是坐馬車而已,張命士素來低調,不知為何如此張揚起來,他一個五百石的官吏,竟然能這麼闊氣,真是讓人艷羨!” 孔仁與竇友離開潘下士家後,回到府衙時,已是黃昏,可兩人並沒有吃晚膳的興致,而是聊起了案子。孔仁道:“這個案子所以看起來離奇,是因為我們看到的都市歹人故意讓我們看到的假象!若當晚涉事的獄吏是兇手,或是幫兇,那麼這一切看似不合理之處也就變得合理了!” “可是誰又有那麼大的能量能說動或買通所有涉事的獄吏呢?”竇友卻持懷疑態度。 “甄尋!”孔仁的聲音雖然不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振聾發聵! 竇友若有所思道:“甄豐被陛下貶為更始將軍,自然心有不甘,張充他們是誰派來劫持陛下的還未定論,不過他的兒子甄尋借著張命士的手除去張充他們倒也說得通!” 王匡是王舜的長子,被陛下封為同心候,現任作士府中大夫,協助作士尹正掌管作士府內的事宜,是獄史中士許邑的頂頭上司,甄尋素來與太傅王舜關係密切,許邑或許是攝於甄尋、王匡的權勢,或許是經受不住他們的利誘,許邑才淪為任人擺布的棋子。既然許邑如此,那麼當晚宿值的趙四、江七、張秀一乾獄吏自然也成為了幫兇! 竇友還是有些疑惑道:“若真是甄邯、王匡、張寬等人合謀作案,還有什麼必要冒著觸怒尹正的風險將馮賽與張充關押在一起呢?” 孔仁忙道:“這個也能說得通!他們故意將馮賽與張充關押在一起,可以將兩人一起除掉,以免夜長夢多!” 可竇友覺得孔仁的解釋未免太過牽強,若兩人並非身陷囹圄,自然可以選擇將兩人在一起時下手,以免節外生枝!可此刻他們都成了階下囚,將他們關在一起動手與分別關押同時動手,又有什麼區別呢?作士尹正原是執金吾尹賞的兒子,他們尹家向來是賞罰分明,公正不阿,許邑將兩人關押在一起無疑是公然違背了尹正的命令,這可能給他帶來災難。可奇怪的是,據許邑所說,事發後,許邑也沒有受到尹正的責罰,竟然不了了之了!這背後究竟是什麼原因?難道僅僅是因為尹正擔心家醜不可外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