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弘將酒葫蘆遞給郭剛,見海紅果紅潤遇滴,愛不釋手,握在手裡摩梭著,隔了一會兒,他踱到王熙的小客艙裡,與他閑聊道:“續年兄,您也是首次坐船行於黃河之上嗎?” 王熙搖著頭道:“以前在渭水裡坐過船,不過渭水也是黃河的支流,應該也能算吧!” “續年兄真有辯才啊!”郭弘贊道。 “哪有啊!”王熙自諷道,“我也就是酒喝多了,才話多些!” 此時船主走進艙來,船主的臉近乎赤者色,胡子疏散卷曲著,頭頂包著一塊方巾,向著小客艙裡的兩人拱了拱手道:“兩位官爺,在小的船上可還稱心嗎?” 郭弘點頭道:“都還好,讓船主費心了!” 船主見郭弘手裡握著一枚海紅果,便道:“這海紅果乃河曲河神的小女兒海紅的血肉所化,甘甜入口,滋補氣血!” “難怪形如海棠,色如醉果!”郭弘點頭道,說完,他將果子放在嘴裡咬了一口,果然酸甜爽口,一股果汁流入腹中,甘之如飴。 此時,船到了河心,冰排從上邊流下來的聲音好似古琴在騷弄著,船主走出了小客艙,回到了後艙的航室,他坐在艙裡的佛合龍旁邊,舵柄雖然拿在手裡,但他留意的並不是河上的買賣,而是“家”的回念。有船工們提醒他已經上了急流,他將舵柄探出船外的那個孔道去,河簡直就是黃色的泥漿,翻著,滾著,絞繞著,舵就在這濁流上打擊著。 此時,郭弘也走出客艙來,他踱到後艙外,站定,往黑黑的艙室裡瞅了一眼,見到船主,便問:“船主是哪裡人?” 船主道:“在下是東郡府觀縣人!” 郭弘問:“船主怎麼會到此跑船的呢?” 船主道:“官家可能有所不知,小的跑船已有數年了,從原陽到洛陽,從洛陽到常安都跑過,甚至於還跑過常安到隴西的!” 郭弘喃喃自語:“常安到隴西?那倒是夠遠的?” “以前西羌地區乃藥材豐富之地,中原的丹丸藥材生意興隆,漢人一般是到鮮水海附近神仙穀買來藥材,用絲綢、布匹、陶瓷等交換,經過隴右,回到關中賣給當地的商販。”船主砸了一下嘴,續道,“小的給王家、樊家都跑過船!” 郭弘反問:“王家?樊家?” “王家就是王君竇,樊家則是樊少翁,他們都是大囤積商,有自己的船隊,常走永靖到蕭關的路線。我那時是他們手下的一個船工而已。”船主續道,“後來遇到了西羌襲奪西海一事,這條線路就停了,於是我就離開了他們,自謀生路,幸虧遇到了貴人,她資助小的,買了這條船,這樣小的便在雲中、五原、西河、河東、河南、潁川一帶跑船了!” 郭弘聽得津津有味,又道:“不知是哪位貴人?” “你不認識,她是一位女子,年齡約莫二十,好,那麼……”船主站起身來,搖著舵柄,“船就快靠岸了。” 這一路駛來,船主覺得太快了。他擦一擦眼睛,看一看前麵的土層,是否來到了河岸?不久他看到了淺灘,知道快到府轂縣了。府轂地原屬戎翟,以遊牧為主,秦漢之間,分屬上郡、西河,朝廷開疆拓邊,徙戍軍民墾殖,世人皆言物產豐饒,人民富足,其實還在黃河河套以北。其境內支流密布,地表沖蝕嚴重,峽穀綿延,溝壑縱橫,最有名氣的當屬晉陜大峽穀。秦漢時期,府轂東北沿河一帶,設置過郡縣州等軍事、行政單位,如秦代設上郡、雲中郡、九原郡、漢代設西河郡、五原郡、郡皆有府。歷代縣名中惟其有“府”字的縣名,府轂之府,專指某一軍府、官府。 此時已近黃昏,船主招呼王熙、郭弘等人,說客船暫時停靠府穀縣碼頭一夜,他要去城裡見一位老友,天一亮就回來,他吩咐眾人千萬不要遠離客船。說完船主便走下船去,沿著河案旁的沙地向著縣城的方向走去,而在橋棧盡頭,還有一艘貨船也靜靜地停靠在岸邊。無數夕陽的餘暉的反刺,撞擊著他那古銅色的臉麵。他的寬大的近乎方形的腳掌,在沙灘上印下了一些圓圓的窪陷。 古人未必就無措,府穀大的歷史地名有三個筆誤字,因為它實在是講不通,它們分別是:府穀——府轂,黃甫——皇甫,木瓜——穆瓜。 可王熙卻不聽船主之勸,執意要去府轂城裡逛一圈,說是在船艙裡憋得太悶,想去看看當年那封禪壇,郭弘也攔不住,就與王熙、董忠一起下船,吩咐仆役郭剛留在客船裡等候。 府轂縣雖地處北方的縱深,卻有南方的氣候特征,四季溫度比周圍郡縣都高了不少,也不太刮風。地處北方再冷的冬天,漫天冰雪覆蓋大地之際,府州城西、河神廟仍然有一片不結冰、碧綠如茵的“廟前湖”。還有一條冬季稍顯渾濁,但永不冰封的大河,饒有南方水鄉景色。 郭弘、董忠隨著王熙來到秦始皇的封禪壇,戰國時期的府轂在秦、趙邊境,以大河為界而歸屬秦國,因秦國崇水尚黑而以名河為德。府轂就是秦德之源,名河德水也不停地澆灌著大秦國運。所以秦始皇統一六國後的第一件大事,是來秦水之源封禪名河為“德水”。為證其儀式至重,還更改了夏歷紀元,一直使用至今。 “德水”壇在府轂城外靠北側,卻是王熙心心念念的,為顯示虔誠,他還特地走到壇上拜了拜,默默地念誦著什麼。郭弘興趣不濃,隻是在旁看著。等王熙拜完,三人莫名其妙地又往西北走了一段,眼前竟然是一段寬約十裡的荒涼的地帶,名叫狐醮溝。這溝裡有一大片石堆塔林,塔林旁有一片小樹林,有榆樹和低矮的灌木,這個石堆塔林的工程非常浩大,主要形成於母係社會時期。因為狐醮溝上遊流域本地石頭材質全部是軟質的風化砂巖,而這些石堆塔用材基本都是花崗巖,這意味著這些石頭是從遙遠的地方運來的,光這個運輸量在那個久遠的年代就無法想象。 郭弘問:“這溝裡的石堆塔代表著什麼?” 王熙對此頗有研究,道:“每一座石堆塔,原本就代表著一個部落,石料也是從本部落當地運來的,所以這些石頭呈現出五光十色!” 郭弘摸著石堆,道:“看來很多石頭都是此地所產的!” 王熙點著頭,嘖嘖地贊道:“這是一處上古歃血為盟與祭祀遺址,而且曾經的規模是相當盛大的。”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董忠卻道:“主人,小的總覺得此地怪怪的,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王熙笑道:“這是祭壇當然有點……” 他話未說完,自己也感覺有些不大對勁,因為不知什麼時候河上悄然起了霧,正慢慢彌漫到狐醮溝來,先是吞噬了石堆塔的輪廓,進而彌漫至周圍的小樹林之中,無論是高大的榆樹,還是低矮的荊條、胡枝子,都被霧氣遮掩得隻露出一枝半條,遠遠看去,好似無數在暗處伸出的手臂,此時霧影中似乎影子在動,郭弘瞇著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仔細觀瞧著,見有不少人影慢慢朝他們三人之處方向聚攏過來,他頓時醒悟過來,喊道:“不好,咱們被人包圍了!” 果然薄霧中走出數人,他們用布帛蒙住口鼻,朝他們慢慢靠近過來,走在最前麵的那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闊麵方頜,麵相老成,眉目卻頗細膩,與北人常見的粗獷不太一樣。王熙的腿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左眼也跳了一下,情知危險臨近,卻不曾想親隨董忠卻擋在了他的麵前,道:“主人,你快跑,我殿後!” 王熙清醒過來,想起他們離開碼頭後,是向西北方向走的,便扯了董忠的衣襟,喊道:“快,向東南方向跑!” 說完他便朝東南方向奔去,郭弘也聽見了他的呼聲,也朝東南方向奔去,而董忠卻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抵住那走在最前麵的闊麵方頜的小夥子,小夥隻是“嘿嘿”一笑,向手下人一揮手,喊道:“他們朝東南方向逃了,快去截住他們!我留下來解決他!” 手下的數人頓時往東南方向奔去,董忠見狀,也不管不顧了,舉劍便朝著那小夥刺去,小夥很靈巧,身子微微一側,就躲過了他那一劍,隨即伸出手朝他左臂抓去,董忠趕緊側身躲過了他的一抓。又回頭一劍刺向他的腹部,小夥一個向右側翻,再次避過,隨即矮身蹲下,伸出右腳,一個掃蕩腿,向董忠踢去,董忠興許被霧氣所擾,來不及避開了,情急之下,用劍去擋他掃過來的右腳,小夥喊了一聲“好”後,在腳離開他的劍鋒半寸的距離,突然將腳向上抬起,人也突然站起,呈一字金雞獨立狀,躲過了那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