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舞卻一把推開夥計,柳眉一豎,徑直向坊後走去:“本小姐有急事,不容耽擱!” 夥計無奈隻得尾隨著她向坊後走去。坊後是一個開間的大院,一個穿著胡服模樣胖胖的人正斜靠在鉤紋團花的氈毯上,左手拿著酒樽,屈左腿而坐。旁邊一名小侍捧壺而立,庭院裡則有一名歌姬正圍著薔薇唱著小曲。此時阿舞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他皺了一下眉,他一揮手,歌姬、小侍皆退了下去。他放下酒樽,問道:“這麼急來見我,所為何事?” 此人正是阿舞的義父,玉珍坊的店主。阿舞警惕地又朝四周掃了一圈,確認沒有人偷聽,才道:“奉國師之命,需要搜集南朝的金銀器、銅錢、玉器工藝!” 店主道:“茲事體大,可否讓在下看下國師之手書!” 阿舞臉上掠過一絲不耐煩,隨即將外衣掀起,從夾帶裡取出那份白帛遞了過去。店主仔細地瞧了兩遍,才將白帛還給了她,笑道:“好一著,欲蓋彌彰,借著編纂《百匠譜》來套取金銀器、銅錢、玉器工藝!高招啊!” 阿舞不置可否,隻是淡淡道:“說說你打算怎麼做吧?” 店主思忖許久,才道:“我這就去聯絡醫絕樓君卿,他雖賦閑在家,可與朝廷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讓他出麵,或許此事可成!” 阿舞疑惑道:“樓君卿?他可靠嗎?” “可靠不可靠,我不敢擔保,不過此人向來有意為後世立言,此次編纂《百匠譜》對他來說,正是一個契機!咱或許可利用!” 阿舞冷冷道:“那你試著聯絡下,若不能成,再想他法!不過此事要快!在右賢王來京之前,要辦妥此事!不得有誤!” 店主沒好氣地說著:“遵命!大小姐” 阿舞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店主見她不辭而別,低聲嘟囔著:“乾爹竟然聽命乾女兒,這叫什麼世道?” 壽成室作室共工署衙內,樓君卿將此行目的與共工金遵說了,金遵在大房裡來回踱著步,樓君卿勸道:“士農工商雖自古並稱,士卻始終占據首位,典籍圖書數不勝數,農為生民之本,歷朝歷代也從不敢輕忽,商關乎財賦,自《史記·平準書》以來,正史中也從未缺過,唯有工,始終被視為賤業,記錄工藝之書,屈指可數。若此次能編纂成《百匠譜》也真算得上是一件大功德!” 金遵聞言,停下來盯著他瞧了片刻,站定腳步,道:“此事在下還是要稟明陛下,由他來定奪!” 樓護笑道:“陛下向來不反對奇技淫巧,還讓人搜羅有異能的奇人,老夫覺得此事利國利民,又可流放百世,陛下不會推卻!” 金遵卻麵無表情道:“那君卿就等消息吧!” 三日之後,共工金遵遣下大夫董永來到樓護的家,樓護趕緊請他坐於正堂的主位,親自沏了茶端上來,笑道:“董大夫!又要勞您費心了!您先喝茶!” “鹹而不澀,苦中有甘!”董永接過茶盅,抿了一口道:“今日我奉共工之命來就是要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陛下已同意咱們編纂《百匠譜》!” 樓護拱手道:“這還不是有勞共工和董大夫之功嗎?” “好了,客套話就先甭說了!”董永正色道,“君卿,打算接下來怎麼做呢?” 樓護笑道:“老夫早已想好,董大夫出麵,以共工的名義召集常安二十匠前來商議編訂《百匠譜》,隻要他們肯來編修,那麼其餘各行各業的匠人定然會如像蜜蜂尋蜜一般,蜂擁而至!” “好主意!”董永笑道,“擒賊先擒王!” “不過,具體操作上,”樓護又道,“一行隻能選一家,錄進那譜裡,就如察舉品評人物一般,誰不拚了命來爭這名位?” “高招!”董永捋著胡須,笑道,“這樣他們擠破腦袋為了這份名位,還不為我等驅使!那編修聚會又該放在何處呢?” 樓護看了眼董永,心說,你家那地肯定是去不得,我這裡也太小,沒法容身,便道:“此事乃是玉珍坊店主提出來的,他是東家,老夫也不過是替他們傳個話而已,不如就放在東家家裡!” 董永點頭道:“就依君卿之言!” 除了西市的玉珍坊外,在城東北角相家小堡北第九邸是店主曹章另一處藏身之地。這是一間北方典型的三進三廂四合院的建築樣式,恢宏豪氣,錯落有致。 五日後,相家小堡北第九邸中,巧匠們滿座於後院庭中,座無虛席,東家曹章、下大夫董永也在列。庭中擺放著數十條長案,仆役們已將各色食案有條不紊得抬了上來,安置在每個人跟前。這些食案都是髹製木漆,紅黑相間,漆盤上擺放著葷素各色佳肴。曹章顯然費了極大的心思,菜肴按照禮製擺放,十分講究——左手邊放置飲食和一些帶骨的肉食;右手邊則擺放著羹湯、黍酒、切下的烤肉;食案上擺放著細切的燒烤的肉類,醋、醬等調料放在近處,蔥、椒之類的伴料放在旁邊,還有一些乾肉、牛脯。 今天到席的有“常安十五匠”,他們分別是木匠、織匠、瓷匠、車匠、醫匠、鐵匠、銅匠、金銀匠、玉匠、樓匠、漆匠、造船匠、彩畫匠、雕匠、樂匠。在官營手工業作坊、礦場中,以工、卒、徒、隸四種不同身份地位的勞動者,其中能將技藝作得如火純青者被稱為匠。 坐在左側第一位的是木匠丁緩,常安人,器具工匠、發明家,擅長機械器具製造。他曾製作過銅燈、博山爐、被中香爐、七輪扇。其中被中香爐是最早的常平支架,構造精巧。 坐在丁緩下首的是織匠韓仁,他是織錦師,西漢末期絲織藝人,傳世作有“韓仁錦”。韓仁將自己的名字與吉語文字相聯,成為一句祝詞,在漢代織錦中很罕見。 坐在右側首位的是車匠馬鈞,馬鈞,字德衡,扶風人,他製造了指南車,又奉旨製造木偶百戲,稱為“水轉百戲”。 瓷匠漢離昧坐在馬鈞的下首,他精通雕刻、製作瓷器,是武帝時漢鐘離的後代。 坐在韓仁旁的是樓匠陽成續,乃是建築家、長安實際營建者陽成延的後代。出身秦朝軍匠的陽城延,後為將作少府,作長樂、未央宮,築長安城,先就,功候,五百戶。 樂匠師後坐在韓仁對麵,他來自樂器匠人之家,傳言為師曠之後,自宮廷琴師師中至今,手藝已傳了數代,擅長製作七弦琴,位列宮廷雅樂八音之一,用以定音律、協韻節。師中曾著有《雅琴師氏》七篇。 坐在陽成續身旁的是玉匠樓須,鏤雕功夫精至毫末,陰紋纖細圓勁,如同蝦須,故得了個“蝦須雕”的名號。 彩畫匠樊長坐在陽成續對麵。他長於布色。彩畫是給房屋樓閣繪飾彩圖紋樣,像是給屋宇穿上彩裝一般。最初古人隻是用丹朱礦料或黑漆桐油塗於梁柱上,是為防腐防蠹。及至春秋時,各諸侯國漸興奢華之風,有了丹楹刻桷、雕梁畫棟之雕鏤彩飾。秦漢時期,以壁畫、帛畫為主,畫像石、畫像磚極為廣泛,以寫實為主,注重講求比例和透視關係。 雕匠王次坐在樊長旁。他擅長刻造畫石,刻有車馬人物、鳥立獸、樓閣都很傳神,傳世作有《火鳳凰》,恢宏深邃,靈動飄逸,栩栩如生。 見眾人差不多到齊了,作為東家的曹章端起酒杯,笑道:“各位都是京師的頂尖的聰明人,今日各位能匯聚一堂,是給曹某的麵子,更是給董大夫的麵子,我在這裡謝謝大家了!” 說完他就先乾為敬,喝完一杯酒後,他又道:“如今陛下聖明,不似前朝,即便是宮中工匠,也不再強征嚴拘,而是招募進宮,全都酬給工錢。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因此,諸般工藝迅猛精進,遠勝前漢。我來自烏茲國,自幼跟隨父親學藝,十五歲,已能製造合香,二十五歲已在京師立足,三十五歲能邀請各位來參加此次盛舉,實乃榮幸之至。接下來我們請這次主官董大夫說話,諸位致謝意!” 眾人鼓掌畢,下大夫董永才道:“我就開門見山了,此次邀請各位能工巧匠來,就是為了編撰《百匠譜》,這《百匠譜》並非全然嘩眾取寵、爭名奪利、邀利之舉。士農工商雖自古並稱,士卻始終占據首位,典籍圖書數不勝數,農為生民之本,歷朝歷代也從不敢輕忽,商關乎財賦,自《史記·平準書》以來,正史中也從未缺過,唯有工,始終被視為賤業,記錄工藝之書,屈指可數,大致也就是:春秋的《考工記》、《墨經》、前漢的《淮南子》、《淮南萬畢術》。若此次能編纂成《百匠譜》也真算得上是一件大功德!……” 眾人又盡皆鼓掌,站在連接庭院的廊坊裡的阿舞聽著眾人巴結董永,不屑地對五娘(曹章的情人)說道:“自從那董大夫出頭編纂那部《百匠譜》,京師各行各業像蜜蜂尋蜜一般,蜂擁而至,都來巴附他? 五娘點頭道:“可不是?一行隻選一家。錄進那譜裡,就如薦舉品評一般,誰不拚了命來爭這名位?” 阿舞道:“那董大夫原來隻是一名閑官,他父親董恭因牽連傅、丁兩家的罪行被當今聖上關進大獄,這些年他一直被排擠。沒想到金共工會派他來辦這個差,這下好了,他陡然鯉魚躍龍門,成了眾人眼裡的搖錢樹,請托的人必是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