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說完,他便托著燭臺,轉身走進竹架深處。竇友聞言也不好相攔,略帶煩躁地站在高幾之前等候著。可他等了三炷香的功夫,也未見他出來,史連記裡一片寂靜。竇友心說不妙,難道他欲逃走?竇友瞳孔陡縮,“嘩啦”一聲推開身前高幾,一縱身躍進竹架。隻見那燭臺被掛在竹架的銅鉤旁,竹架之間的地上卻躺著一人,此人乃是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胖子,穿著纊袍,仰麵躺倒在地上,竇友將手指探向他的鼻翼,已沒了氣息,身上尚有餘溫,正麵沒有傷痕,將他身子翻轉過來,背部有一大攤黑血。 竇友一瞬間明白過來,這個才是真正的史連樂,看來他是被毒針刺死的。剛才那人恐怕是背後那隻黑手派來滅口的。他們派史連樂去王家酒肆製造了這麼一場曹章著火化灰的戲,此人正是這場戲的推動者,殺了他,線索就會徹底斷絕。可誰曾想,他剛動完手,竇友就來拍門了。尋常殺手,刺完就走,不會去理睬外麵拍門。可此人機變之快,行事之大膽,讓人瞠目結舌,居然在極短的時間裡想到反過來冒充史連樂,套走了司命府的調查進度。連竇友這種老江湖都險些著了他的道。 竇友想通此節,正欲起身去追截他。忽然身旁那一排竹架像牌九一般,一個接一個相撞傾倒,把他和史連樂的屍體壓在了下頭,身上、地上到處散落著黃丸、紫丸、細練、刺繡、麻布,還有一個人偶也跌落在地,竇友撿起一個細看著,是一個劍舞人偶,樣貌栩栩如生,它的每個關節皆有絲線,手裡的劍可以伸長或縮短,可以藏在小臂內側,有衣袖擋住,製造的果然精細考究,這手藝與泥塑匠相比也不遑多讓,人偶的背麵上刻著一個“史”字,他將此人偶揣入懷裡。幸虧這竹架不是很重,上麵又都是絲織物,不算太重。竇友雙臂一抬,把竹架重新推了回去。此時從作坊深處傳來一股煙熏味,竇友驚呼,他點了火欲燒掉這間作坊。他猛得站起身來,沖到作坊盡頭,發現後窗開著。他探出頭去,看到遠處屋頂上一個黑影在騰躍疾馳。地上散落著的細練、刺繡、麻布上躥著火苗,之間夾雜著數個人偶也被燃著了,“汩汩”地冒起了黑煙。竇友趕緊脫下袍子,猛地撲打著火苗,好在火勢剛起,還不是很旺,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撲滅了地上散落麻絹上的火苗,不過他的袍子也被燒出了幾個大洞,那幾個人偶也已燒焦,他撿起一個燒焦的人偶揣入懷裡,披上那件破了洞的袍子。此時屋頂上的黑影已越奔越遠,竇友一個縱身翻出窗戶,躍到了對麵屋頂上,向著黑影的方向拚命疾奔追去…… 此時在黃河寬闊的河麵之上,一條五百料的雙桅尖底船駛在前、一條巨大的舫船跟在後,正快速地朝著合河鎮靠近,來自黃河深處的涼風帶著陣陣魚腥味撲麵而來,前麵就是風陵津。相傳此地乃是黃帝臣風後與蚩尤作戰後的埋骨之處,風後生於海隅,曾佑黃帝,以指南車引導黃帝突圍,打敗蚩尤,死葬於河曲,稱之為風陵。風陵位於風陵鄉趙村的東南隅,高一丈,周圍十丈;此地有屈阜巍然獨秀,孤峙河陽,故謂風陵津。黃河從上遊的龍門一路向南到了此地,在鳳凰嘴一個急轉彎向東流去,徹底離開河東進入潁川,從此黃河之水開始平緩起來,直至流入大海。風陵津的鳳凰嘴土岡高聳,登上錙望,風陵津側麵向著太陽而站著,是觀看黃河日落美景的絕佳所在。 竇友自從史連記躍出窗戶後,一路追去,也沒能截住殺手,不過總算沒有跟丟,待見到他奔入尚冠後街北麵閭裡之後,便消失不見了。竇友隻得一家家宅邸拍門來問,也沒查索出兇手的蹤跡。忙活了大半個時辰,直到在一處宅邸的院墻外發現一塊掉在墻根的玉佩,上麵刻著“玉珍坊”的印記。竇友心中一動,此物莫非是曹章交給兇犯,讓他憑此去騙開史連記,趁機殺了史連樂,繞過院墻來到府邸正門,見朱漆大門上方的匾額的四個鎏金大字“新嘉辟府”。竇友思忖著,這豈不是陛下的三子王安的府邸嗎?看來兇手竟然進了此府,若自己翻墻闖入府邸,恐怕算僭製之罪會被彈劾,此刻隻能硬著頭皮去拍門,請求進府搜查兇犯。他拍了好幾下大門上的環扣,隻聽“嘎吱”一聲響,大門開了一道縫,裡麵鉆出一個腦袋,問道:“誰啊?三更半夜敲門?” 竇友從腰間掏出一塊金牌遞了過去,那人捏在手裡瞧著,隻見竇友一麵說,一麵將那玉佩遞了過去:“在下是五威司命府的繡衣執法竇友,奉命查索兇案,發現兇犯殺人後逃入貴府,此玉佩乃兇犯之物,請呈遞給……” 家丁將金牌還給了他,又從他手裡接過玉佩,看了一眼,說道:“那你等著!我去稟告家丞!”隨即關上了大門。 竇友等了快一頓飯的功夫,大門才“嘎吱”一聲重新打開來,那名家丁引著一位穿著直裾袍服,神情萎頓的男子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竇友,問:“你就是司命府的官差?” “正是!”竇友拱手道。 “那就跟老奴進府吧!”家丞道,將那玉佩遞還給他。 竇友接過玉佩,塞進懷中,隨著家丞走進了新嘉辟府後,穿過廊坊,來到庭院之中,府邸隻是一座三進三的院落,談不上敞闊,家丞派那名家丁去把府裡所有奴仆全部叫醒,集中到庭院裡來。約莫三炷香的功夫,府裡的奴仆才聚齊。也才區區二十餘人,這人數明顯與一位公爵府邸格調不相匹配,家丞看出了竇友的疑惑,便道:“我家老爺,這些年來,深居簡出,對於規格用度不甚上心,所以府內人手較為精簡!” 竇友拱手道:“這也是受了陛下的勤儉之風之熏陶!” “嗬嗬!”家丞苦笑了下,很明顯竇友的話觸動了他內心的隱疼,拉近了些距離,壓低聲音道,“納言府這些年來欺我老爺太甚,克扣俸祿,致我府內用度供支大為縮減!” 竇友點了點頭,難怪新嘉辟府邸不在尚冠裡,而屈就於閭裡,宅院也不算太敞闊,這麼說來納言魯匡也是趨炎附勢之人,見王安有些癡傻呆笨,便讓屬下克扣他們府邸的用度,也挺可惡的。新朝時,納言掌管錢穀,為國家財政長官。不過此事他可不想摻和,便轉移話題道:“請問王家丞府內奴仆是否已經到齊?” “正是!”家丞點頭道,“請官爺查索!” 竇友拱了拱手後,便從中堂的階上走了下去,圍繞著站成四列的眾人兜起圈來,他一麵兜圈,一麵觀察著眾人的身體姿勢、麵部表情,隻兜了二圈後,便在一人身後側站定,伸手欲反剪那人的胳膊,那人的背部似長了眼睛,身子突然像泥鰍一樣縮了下去,躲過了他的一剪,隨即一個翻躍,飛跳到中堂的階上一把拽過家丞,把他擋在胸前,此時竇友也緊接著躍了過來。竇友見家丞被擒,不敢馬上欺近身去,隻得與那殺手保持著一丈的距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冷笑道:“你在史連記中殺死史連樂後,竟不逃走,還想誆我?” “隻能怪你眼濁!”殺手哼道。 “那你為啥又不逃走,卻躲到王安府裡來?”竇友問。 “因為此府管束過鬆,便於隱匿!”殺手嘆了口氣,“卻不知怎生被你查到此處?” 竇友感覺話裡有話,來不及細思,便從懷裡取出玉佩晃了晃,問:“這是曹章給你的吧,上麵有‘玉珍坊’印記,讓你去騙開史連記,趁機殺了史連樂,我說的沒錯吧?” “難怪我到處尋不到!”殺手嘆了口氣,道,“卻在你手中,此乃天意!” 竇友又道:“今天你是逃不掉了,說吧,是誰派你來的?” “你真以為能抓住我?”殺手冷笑著,說完,他推著家丞往前院走去,他們走向廊坊,廊坊邊上植著些灌木,有的地方被擋住了視線,殺手架著家丞向後緩緩退卻,竇友緊隨其後,兩人相距不到一丈遠,轉過拐角廊柱之際,突然有一人從灌木叢裡向殺手斜撲過去,此時殺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於身後的竇友身上,哪曾想在此突然遭人偷襲,猝不及防間,他鬆脫了架在家丞脖頸上的手臂,竇友見狀一個縱躍,將家丞撈過身來,此時隻見那人猛地直撞殺手的腰部,將他撞了一個趔趄,隨即一個滾地翻,躲過了殺手的肘擊,又鉆入了另一側的灌木叢裡,月光下的樹蔭朦朧,竇友看不清此人麵貌,不過從所穿衣裳看,應是先前在庭院裡集中的那二十餘奴仆之中一人,他的背影在竇友眼裡閃過,感覺似乎曾經見過,卻始終也想不起究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