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隻見殺手已從地上一厥屁股,直挺挺地豎起身來。竇友對家丞喊道:“快去!報官!” 見家丞走開,竇友胸中鬆了口氣,便擼起袖子,對殺手道:“今夜咱兩就比拳腳功夫,如何?” 殺手似乎沒有帶兵刃,上來就是一記長拳,竇友閃身避過,緊接著一個斜劈,他又避過,殺手一個勾手,他一個仰身閃過。殺手連續三招進擊被躲過,當即惱了,喊道:“這隻是躲避,還是比試嗎?你若不敢與我放對,就不必糾纏!” 竇友拱手,說了一個“請”字,殺手欠了欠身,壓了壓腿,隨即曲張雙臂,左腿一伸一拐,竇友知曉此乃“盤旋腿”,他不慌不忙順勢略一俯身,側臂一扭,一招“斜翻鷂”,反纏住了殺手。殺手腰力果然一鬆,險些被他纏倒。幸而他腳步靈敏,急退一步,又輕輕一縱,卸去力量,躍到竇友身側,膝蓋一頂,雙臂下壓,一招“墜雲手”,想要撅倒竇友。哪曾想竇友早已料到,仍然不慌不忙,反臂一帶,右腳一絆,殺手腰力吃緊,又險些栽倒。他勝在輕靈,急閃了兩步,穩住身形,隨即又攻了上來。兩人纏鬥了二十個回合,竇友再次反臂攬住他的後背,一招“龍卷水”,發力一盤,殺手腰力終於不濟,身子一斜,栽向地麵。摔了個貼地擦,竇友俯身而來,反剪住他的雙臂,將他壓倒在地上,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是誰派你前來的?” 殺手不停地掙紮著,卻不答話。竇友死死地用腿摁住他的後腰,兩手拽住他的小臂,將他摁倒在地,又對遠處的仆役喊道:“你們快取一根麻繩來!” 仆役們原本都躲躲地老遠,此時聽見竇友的呼聲,才有人去後堂取麻繩來,一盞茶的功夫之後,竇友用那根麻繩將殺手牢牢地縛緊。押著他來到前院,此時家丞引著在附近巡邏的四名奮武緹騎前來,他們在府前下馬,走進府來,見竇友押著那兇犯,從他嘴裡大致了解了案情後,他們便將那兇犯橫著擱在馬上,由一人看護著,其餘三人隨著竇友一起直奔五威司命府而去。 兇犯被帶回府裡,關押在公廨後麵的府衙內的南監之中,可這個家夥無論怎麼用刑,始終閉口不言,既不說自己的姓名、住址,更不說遣他去史連記殺害史連樂的幕後主謀。竇友無奈,隻好先將他關押著再說。撇開此人,竇友還得到了一個消息,那是郭弘帶來的,原來高豐將那包從王家酒肆地上收集來那攤曹章著火後被燃盡的灰燼交給郭弘查驗是不是軀體被燃盡後的骨灰,郭弘帶著仵作反復查驗之後,發現那根本不是人類的骨粉細末,而是用來製麻紙的紙漿粉末,裡麵還夾雜著些奇怪的粉末。這粉末在下識得,當年我曾破過一起來自大月氏的幻術師自焚案件,當時也從他的屍骸上方發現了此物,此物源於波斯。波斯人熱衷於點石成金,渴望找到一種煉金術,能將鐵、鉛等物煉成黃金。一個煉金術師突然奇想,將便溺與沙子等物混在一起,然後放在火上炙烤,最終獲得一種類似於白蠟的東西,也就是冷光(注:白磷)。冷光極易起火,往往要盛放在器皿之中,用時稍稍加熱即可,有時在外放久了即使不加熱也會自行起火。起火時,還會發出獨特的黃光,最受幻術師的青睞。竇友聞言一拍腦袋,驚道:“這樣線頭就都對上了!” 竇友即刻命人將王家酒肆店主王有味、夥計張盛和李蒙傳訊到府。兩夥計張盛和李蒙由郭弘來審訊,竇友則訊問王有味:“這樁著火化灰的‘戲法’,你還不肯說嗎?” 王有味沉默不語,竇友笑道:“那我來替你起個頭,曹章並沒有死。他們之所以要安排這麼一場‘戲法’,隻是為了免人懷疑,讓曹章假死,以便讓他金蟬脫殼。要演好這個‘戲法’,得要一個信得過的地頭,幾個肯幫襯的人。這地頭便是曹章化灰的王家酒肆,幫襯人則是王家酒肆的店主和夥計……” “你胡扯!”王家酒肆的店主王有味嚷起來。 “你先莫嚷,後麵自有證人和證據!”竇友笑道,“除了幫襯人外,‘戲法’還得有好器具。這器具便落在一個人身上,此人正是史連記坊主史連樂。” 王有味聞言臉色立刻變了色。竇友看在眼裡,將兩個從史連記作坊撿到的人偶放在他麵前的幾案之上,一個是那劍舞人偶,一個是燒焦的吹簫人偶,說道:“他雖是織工,卻會刺繡,還會做人偶,善塑人像,這兩個就是從他作坊裡發現的,兇手欲燒毀這些人偶,幸虧被我及時發現。我猜曹章逼迫他用麻紙的紙漿塑了一個假曹章,給假曹章穿戴上曹章的衣冠,連袋裡的物什也一起係在它身上。趁下午酒肆裡沒人時,安放在角落那張食桌邊上。附近幾張食桌上的酒客也應該都是來幫襯演這場‘戲法’的。當晚,酒肆內生起了爐子,又聚集了大量的食客,忙前忙後的夥計額頭上滲出汗來,說明酒肆內有些燥熱,史連樂先坐在假曹章那食桌上,等食客越來越多時,便假意和他吃酒說話。假曹章背對著眾人,那角落又昏暗,沒有人會留意,隨後史連樂起身離開。那塑像裡藏有大量冷光,冷光密閉在塑像內並不會起火,夥計或其他人偷偷將塑像劃破一個口子,一旦密閉的夾層被刺破,藏在塑像之中的冷光很快就會起火,著火時還會發出獨特的黃光,而且一旦著火便會在瞬間將塑像燒成灰燼。等眾人扭頭看時,隻見黃色光芒閃爍著,片刻之間,假曹章已經燃成灰燼了!” 王有味先是盯著兩個人偶看了幾眼後,頭垂了下去,等聽完竇友的講述之後,頭垂得更低了,臉龐與雙耳燒的赤紅。此時在隔壁訊問的郭弘拿著一份簽字畫押的供述走進屋來,將供述攤開在王有味麵前的幾案上,大聲道:“王有味,你酒肆裡的兩夥計張盛和李蒙已經招供了,這是他們簽字畫押的供述,如今人證、物證齊全,怎麼你還想抵賴到何時?” 王有味看著那供述上兩人的供詞及簽字畫押,緩緩抬起頭來,道:“小的交待,不過我也是被曹章所逼啊……” 此時在昆明池南岸邊,樹立著一塊“外作”的柳木牌,很多袒露半臂的力夫、挑士在軍士的監視下,正來回搬運材料、而在水上泊著數十條貨船,上麵有不少木工、船丁正搭建水殿的地基,他們插柱、架桿、上板、合榫、搭梁、掛帳,一套流程做下來,一座伏於昆明池中心的水殿便露出了大致的輪廓,水殿乃是用於端午節那日陛下蒞臨觀賞、與民同樂之用,在殿前水上搭建了一座錦繡水棚,水棚則用來臨時停泊端午那日儀衛用的船隻。這些力夫、挑士、木工都是共工府下的將作監的人,而這些將作監的人來此施工是奉了將作大匠逯並的命令,那些船泊則是船都司沿河征用來的,軍士是奮武的屬下的軍士,逯並是奉了共工金遵的命令,金遵則是得到了陛下的最高指示。 原來皇帝接到了元士竇融從綏德縣經蒲津關至鴻臚館的驛路傳來的“封事”,上麵斜粘著三根竹簽,簽頭伸出封口口半寸,這是“八百裡加急”的標誌,意味著最高級別的公文通遞,中途不得有任何延誤。皇帝將“新禦郵封”的銅環箍取下,然後雙手一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擰開了被蠟封住的封口,拆開黑色的綢絹,裡麵是一卷尺素,徐徐展開,露出裡麵的正文來。尺素不長,上麵的墨字也不算多。皇帝卻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似乎永遠也讀不完這短短的幾十個字。整個溫室殿裡安靜得如高陵一般,似乎連溫度也驟降了不少。直到站立於殿中的立國將軍孫建咳嗽了一聲,皇帝才反應過來,將手中的尺素重重地扔了在地上,痛斥竇融辦事不力,欲即刻降罪於他。孫建趕緊撿起尺素,掃視了一遍,反復勸說著,王莽這才冷靜下來,思忖著此事也不能全怪他,自右賢王賴在河陰不肯與五威將軍王駿回京起,匈奴使臣陽奉陰違,又未與竇融相見,擅自離開河陰南下,以致被賊人所擒,此後竇融也是竭盡全力,欲迎回使臣,奈何賊人太過狡猾。罷了,罷了,王莽念及此,與孫建商議後決定,此刻離開端午佳節,還有二十日,仍按計劃照舊在渭水河畔橫門橋迎接匈奴使團,隻是他不再去渭水,而改在昆明池大會臣民,令將作司於昆明池附近搭建水殿,派奮武軍士操演方陣,端午那日他要與民同樂。同時又責令船都司設於渭水的各關津嚴查自東向西的船隻,一旦發現有匈奴人的船隻,立刻靠岸泊船,將船上所有人全部押解上岸審查,若是匈奴使臣,於端午那日用船奉送橫門橋;若是賊人,格殺勿論。關津乃是設置於水陸交通乾道上的“官署”,平時以稽查行旅,征收商稅,戰時也可管製行旅,伺察奸匿。渭水東段有重要津渡,關、津並置,有渭津、興德津等要津。渭津在桃林塞與朝邑之間,興德津位於華陰縣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