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威司命府左首第三間廂房裡，竇友看著王家酒肆的店主王有味的供詞，思忖著曹章著火化灰一事已真相大白，此乃玉珍坊店主曹章自導自演的一場“戲法”，兩個幫兇：一個是被毒殺的史連樂，另一個則是王有味，兩人皆是被曹章所迫，又收受了他的賄賂，才會與他合演這場戲的，所不同的是王有味沒被滅口。此刻最關鍵的是曹章去了何處，還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常安十五匠”自半月前到曹章宅邸之後，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蹤跡，原來這些匠人先前例行每隔數日前往曹章家裡編纂《匠略》，幾乎是雷打不動，眾人每次在曹宅裡聚會，堂屋裡坐滿了人，一開始還有商有量地討論著，可到了後來，似乎爭得有些兇，連在宅邸外竇友派去的盯梢者都能聽見吵嚷聲了。 　　不過最讓他牽腸掛肚的是他妹妹竇靜也失蹤了，竇靜乃是普濟醫館的館醫，此醫館乃是樓君卿的產業，他自居攝年間卸任左輝光郡守之後，他雖是良醫，可以在自家府上接診達官貴人，卻開了普濟醫館治病救人，兼收弟子，竇靜也是此時拜入他的門下，因她是扶風竇氏後人的緣故，樓君卿對她青眼有加。 　　這次樓護也被邀請去曹章府邸編纂《匠略》，他欣然前往，隻是最後兩次聚會，他都以生病為由，讓竇靜代他前去，沒曾想竇靜竟也去而不回。 　　此刻曹章也已失蹤了，據盯梢者來報，他的玉珍坊已停業數日，而他的宅邸也緊閉大門，不見有人進出。此時司命府的門前守衛進來通稟，說有一名乞丐剛才將一樣東西交給你，竇友接過來，驚了一跳，是妹妹竇靜的玉佩，怎會在那乞丐的手裡？便問那軍士，乞丐安在？軍士卻道，那乞丐已走，隻留下一句話，說竇靜正藏於曹章的宅邸之中。 　　竇友心頭一震，立刻遣郭弘前去玉珍坊搜查，而自己與高豐一起騎馬趕往城東北角的相家巷。走進相家巷，整條巷子裡的各處堂屋門都閉著，顯得一片寂靜。來到北第九邸曹章家，堂屋門關著，竇友伸手用力拍門，沒人應聲。高豐建議撞門而入，竇友說還是翻墻進去較好。兩人先將坐騎栓在門外馬柱上，緊接著竇友翻墻進院，回身打開堂屋門，放高豐入內。 　　兩人穿過照壁。隻見曹宅乃是北方典型的三進三廂四合院的建築樣式，分為前、中、後三院落，共十二間房。前院照壁後是二間通鋪，通鋪裡空空蕩蕩沒有人。庭院裡栽著兩棵高大的柏樹，中院共有七間房，東西兩麵各有二間廂房，庭院正中有三間齊整的屋子，中間用來會客，西側那間是書房，東側那間是寢室，兩側的廂房，兩人進去仔細瞧了一遍，裡麵擺放得整齊，乾乾凈凈，也瞧不出房裡有密室機括，想必此處也不可能藏匿竇靜。竇友吩咐高豐去後院看看，他則走進了那三間正房，東側那間房是寢室，木床都被掀開，斜靠在地上，地上還散落著二塊錦帕、一件綠錦褙子、一雙黑絲鞋；中間那間房是用來會客的，隻見擺著數十條幾案，在堂中圍作一個大圈，每張幾案下麵擺著一個蒲團，看來是不分賓主，圍坐一圈，好說話議事。地上還散落著二本絹書——《瓷器譜》、《樂器譜》。靠裡墻一側，還有一張屏風。 　　他又推開西側那間書房門，一縷淡淡香氣隨即飄出，書墨香混著花藥香。隻見書房裡陳設清簡，隻見左墻一個書架，右墻一個高幾，一隻凳子，高幾上擺著一盞油燈，旁有火石、火鐮、火絨。靠裡墻擺著一排書架，上麵堆滿竹簡，竇友納悶，一個賣麵藥口脂的胡商怎會藏這麼多書？上麵擺著《墨經》、《考工記》、《淮南子》、《淮南萬畢術》、《十二州箴》、《風俗》，他拿起那本《墨經》來，上麵有批注的墨字，心說，莫非這就是鐘茂拿去見劉歆的那本？他放下絹書，他從書架上取下《十二州箴》、、《風俗》放在幾案上翻了翻，又細細瞧著書架各處，隨即笑起來：“原來是在這裡！” 　　竇友伸手握住書架中間鑲的那朵銅菊，用力旋了旋，聽到“哢嗒”一聲。他走到書架一側一推，書架應手旋轉，露出一間暗室。暗室裡空空蕩蕩的，他用鼻子嗅嗅，隱隱一縷花蒸香，此乃合香味，用荔枝、茉莉、辛夷和著一絲沉香蒸出來的，他馬上意識到此乃靜小妹身上的味道。又環視室內，見墻角地上有塊木板，邊上有個木鎖扣，他撥開鎖扣，摳住木板溝槽，一掀，板子應手而起，底下有個黑洞。 　　竇友正欲離開暗室，去書房的高幾上取油燈來照，可那地洞裡卻突然冒出個頭來，正是竇靜，把他嚇了一跳，隻見她麵色瞧著萎頓憔悴，竇友趕緊伸手將她拽了上來。竇靜撲過來抱住他，嗚嗚泣道：“哥，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好了！一切都過去了！”竇友安慰了兩句，又問，“你怎麼會藏在此密室中的？” 　　“半月前，俺代師傅前來曹府，卻不曾想，曹章用迷香將我迷倒之後，塞入廂車之中，連夜運出城去，走了很久，約莫有兩三天的光景，我們來到了一處山寨之中，他們將常安十五匠的另外十四人也都關在了那裡。”竇靜道，“有一天夜裡，我突然被一個黑衣人救出，他將我帶到此地，把我藏於暗室之中。” 　　“你在此已呆了幾天？”竇友問。 　　“約莫三天了吧！”竇靜續道，“這暗室裡放著食案和竹筒，食案裡有些乾糧，竹筒裡灌著水。” 　　竇友剛“嗯”了一聲，問道：“對了，他家前一陣來了好些客人，都是些什麼人？” 　　“曹員外結交廣，官員、富商、匠作、道士、歌姬……除了當今聖上，怕是沒有不來的！”竇靜笑道。 　　“我是問，你先前去曹章家做些什麼？”竇友追問。 　　“我那次去‘常安十六匠’除了我師父樓君卿、錢匠李尹巧之外，其餘都來了！”竇靜道：“堂屋裡坐了許多男子，屋角擺了一架屏風，我就坐在那屏風的後頭，跟他們說話。” 　　“你和那些人說了些什麼？”竇友又問。 　　“魯班、嫘祖、木頭、瓦片、織錦、百戲、銅範……什麼都聊。”竇靜續道，“還有我還在此見到了楊氏香鋪的阿舞！” 　　“她怎麼會在曹章家裡？”竇友狐疑道，“莫非她也是來編纂《工略》？” 　　“才不是呢！她隻是來幫曹章忙的！”竇靜搖頭道，“每個匠人都在縑帛上畫了一幅圖，那圖先交給董永審核，董永看完後，交給曹章，曹章看不太懂，就交給她看！” 　　“畫了什麼圖？”竇友問道 　　此時他隻覺胸口一震，原來是靜小妹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隻見她指著她剛才藏身的黑洞，道：“下麵藏有一張縑帛，上麵繪製了一張這樣的圖！” 　　竇友聞言，一縱身跳入黑洞之中，用手向四壁摸去，突然摸到墻邊靠著一卷軸模樣的東西，情知此乃那張圖，便將卷軸夾在腋下，深吸一口氣，往上一躍，出了黑洞。 　　竇友扶著靜小妹，走出暗室，將卷軸放到案幾上展開看著。隻聽竇靜在旁邊續道：“除了那些字，我也不知畫的是什麼，又像雲，又像水窪，又像許多蟲子在田裡爬！” 　　上麵曲曲彎彎畫了一個粗輪廓，果然如她所說像一大攤水窪，裡頭又有許多曲線、墨叢，是一張地圖，圖的右側有一片白白的汙漬，似是鳥糞。圖中散落著許多文字，一些用墨筆，另一些用朱筆。找書苑 www.zhａoshuyuａn.com 他湊近細看，見那些紅字是地名，“臨淄、襄邑、信陽、成都、句町”……地名旁有用墨字寫著“魯縞、文繡、楚絲、蜀錦、峒布”旁邊又用細小篆墨字標注，如“魯縞”下小字是“花邊、抽紗、絨繡、勾針、扣鎖、網扣”，再如“經錦”下小字是“二色”、“三色”、“彩條”、“添花”……。他立即明白，這是在繪製大新各郡縣絲織圖。這《工略》倒是做的夠細致的，若百工各行都能繪製如此圖一般，詳細繪製記述，那天下的工藝豈不是一目了然。他隨即警覺起來，頓時產生一種遊絲般的牽絆。他喃喃自語道：“此圖怎會丟在暗室裡呢？莫非是那攤……” 　　竇靜怔怔地看著他，他心中一動，便問：“他們也讓你畫什麼圖了嗎？” 　　“恩！他們讓我繪製天下藥材分布圖！”竇靜吐吐舌頭道，“可我又不是樓師傅，哪會畫那個？” 　　他問：“剛才你說楊氏香鋪的楊舞來曹章家是借閱這些圖？” 　　“借閱算什麼，那些縑帛皆由她保管著！”竇靜撇著嘴。 　　“保管？”竇友詫異道，“她究竟和曹章是什麼關係？” 　　竇靜搖頭道：“這我哪能都清楚啊？我才和他們走動多久？” 　　“當日來此地的‘常安十六匠’中的織工是誰？”竇友問。 　　竇靜思忖良久，才道：“韓仁！” 　　“此圖暫由哥收著！”竇友點頭道：“你還記得那山寨大概的方向、形貌嗎？” 　　“此圖本就是給你的！”竇靜點頭道，“山寨樣貌還記得一些！不過得讓我細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