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友嘆了口氣,能不能找到那些匠人,也隻能仰仗小妹了。隻是不知那名黑衣人又是誰,他救出竇靜的目的安在?那副圖是因為那攤鳥糞被曹章他們扔在暗室裡,而忘記銷毀了嗎?還有幾本描繪山川地理的絹書,曹章怎不將它們帶走,難道說…… 此時高豐的喊聲打斷了他思慮。隻見高豐正站在書房門口,喊道:“公卿,後院我看過了,沒發現啥蹊蹺!” 竇友讓竇靜坐於書房裡,他將縑帛卷了起來,背在身上,將《十二州箴》、《風俗》揣入懷裡,轉身出房,對高豐道:“你在此看護著我妹,我去看一看!” 他走了兩步,轉過身吩咐高豐:“差點忘了!你把正房裡的那些絹書全部收攏起來,還有東側那屋裡的錦帕、褙子、黑絲鞋都作為物證帶回去!” 高豐應了諾。竇友穿過四合院右側邊的一條小門道,後麵乃是一個窄長小院,靠院墻有三間房,卻沒有被火焚毀。中間是廚房,兩側是柴炭雜物間。他走進那廚房,裡麵物件雖多,卻完全不像東側那間正房淩亂,裡麵擺得齊齊整整。連灶臺泥爐都乾乾凈凈,看不到煙熏火燎的模樣,瞧著卻是新刷過。墻壁上還掛著野兔野雉,灶臺旁還擱著一個菜籃,裡麵還幾棵小白菜。裡墻還有扇小門,他拔開門閂,打開一看,外頭是條小巷,十分僻靜,直通橫門城墻下那條街。他探頭望了望,並沒瞅見什麼,便閂上門,轉身離開廚房,見小院前頭有個小圓門,走出去一瞧,竟來到了前院。此時竇靜、高豐都在庭院裡等候他,高豐手裡提著一個包袱,隻聽靜小妹問:“你尋見啥沒?” “沒有!”竇友道。 “那咱們怎麼辦?”竇靜看了眼高豐。 “走!我先送你回去,再寫卷宗!”竇友回頭對高豐道,“你來寫現場勘驗圖!” “諾!”高豐揚了揚手裡的包袱道,“三間正房裡的零散物什,我全打包在此了!” “帶回府去!”竇友一麵說,一麵朝堂屋門走去,二人也跟著他走出了曹家堂屋門,竇友、高豐解開栓在馬樁上的坐騎,雙雙翻身上馬,竇友又將竇靜也拽上了馬,雙腿夾馬肚,三個人騎著二匹馬朝南奔去。 回到府裡,卻見郭弘已經在了,他走上前,道:“玉珍坊已被燒毀,如今已化為一片焦土,隻剩下殘垣斷壁。” 竇友“哦”了一聲,又聽他道:“不過我在瓦礫之中找到一具焦屍,麵目已無法分辨了。” “焦屍?”竇友詫異地問,“莫非是曹章?” “不是他!我已知道那具焦屍的身份了!”郭弘堅信自己的判斷,續道:“雖然那具屍體已燒的麵目全非了,但我一見那兩顆破損的門齒,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董永。我曾與董永相識經年,他一貫深沉憂鬱,從未見他笑過,後來才知曉,當年他兄長董恭因牽涉傅、丁兩太後的罪行而下獄自盡,他也因此流徙張掖,歷經數年的苦役,才被特赦回京,在少府中復任差吏,不過經此一難之後,他身心懼疲,尤其是他的兩顆門齒在苦役之中有所破損,所以他與人談話時總是在刻意掩藏。我得知此事後,與他交談時會不自覺地透過他一張一合的嘴唇,來窺探他那兩顆受傷的門齒,對那兩顆破損的門齒的形狀再熟悉不過了。” 竇友反問道:“難道僅憑兩顆破損的門齒,你就能斷定那焦屍正是董永嗎?” 郭弘仍舊堅持己見:“雖然在你看來未免有些武斷,但那兩顆破損的門齒就如同在風中飄零的殘葉,在這世上再也找不出完全相同的第二片!這具焦屍的身形與董永又極為相符。” “也罷!就算他是董永……”竇友妥協道,“那他真的是被火燒死的嗎?” “嗯!”郭弘分析道:“他的口、鼻內皆有煙灰,手腳蜷縮,應為生前被火燒死。人在未死之前口鼻皆開,氣脈往來,故能夠將煙灰吸入口鼻之中。如若他是死後才移屍火場,氣息全無,口鼻之中必然不會有煙灰。” 竇友反問道:“會不會是兇手故意作偽呢?畢竟我們的對手不僅窮兇極惡,而且一貫詭計多端!” 郭弘自信滿滿地說:“活人置身於火場,氣脈往來,酸水上湧,唾液增多,口鼻之中的煙灰多呈糊狀。董永口鼻之中的煙灰卻是吸進去的,還是人為塗抹上去的,我一眼便能分辨清出來!” 竇友點頭道:“如此看來,這個董永果真是被火燒死的,並非如曹章那般是金蟬脫殼!既如此此,奪走他性命的大火又是如何燃起來的?是有意縱火,還是不慎失火,抑或是火神震怒呢?” 郭弘搖頭道:“這個恐怕一時間還難下定論!案發地乃是在書房之中。若是縱火往往會有若乾個起火點,而現場卻僅僅發現了一個起火點,似乎應為失火!” “自曹章化灰之後,一時人心惶惶,中間又有鑄幣場匠人失蹤,如今董永又葬身火海,常安十四匠又被擄走,勢必會引起更大的恐慌。”竇友不無憂慮道,“我們要盡快將此事稟明陳司命,讓他出麵安撫人心!” 郭弘“恩”了一聲,又聽竇友道:“你負責寫驗屍格目!” 當晚,竇友按照自己在曹章府邸的見聞,詳細畫了一張現場勘驗圖,又將王家酒肆的店主王有味及兩個夥計張盛和李蒙的供詞歸到訊問筆錄中,隨即將靜小妹告訴自己的詳情也寫進訊問筆錄裡。還有一事像遊絲一般牽絆著他,就是那張大新各郡縣絲織圖,此圖又該作何解釋呢?他又拿起那圖細細觀瞧著,這時才發覺,這地圖繪製得極精細,河流山川、城池道路、鄉野村寨,全都歷歷可辨,哪怕方寸之間,都繪製得一絲不茍。竇友從未見過如此精細的天下郡縣地圖,民間絕不許私傳私印此等地圖。平日裡所見地圖,都隻是粗略概貌,他不由得想,這難道是孝平皇帝元始二年的天下建製圖嗎?此圖乃以疆域政區為綱,依次敘述了一百零三個郡國及所轄的一千五百八十七個縣、道、邑、侯國的建製沿革。 他思忖著,《建製圖》藏在天祿閣中,除天子和機要重臣外,一般朝臣皆難有資格瀏覽,韓仁乃一織錦師,自然更應當無從得見,他這張地圖自然是從共工那位命士處得來的。董永也不過一區區命士,又是從何處得來的呢?他召集“常安十六匠”編纂《匠略》,雖說是一樁大事,以《建製圖》為底能更詳細精確,但《建製圖》畢竟事關國家機密,本該極為隱秘才對,可曹章化灰逃遁,董永被火燒死,此圖又怎會藏於密室之中,應該帶走或者銷毀才對?怎麼會被靜小妹輕易發現呢?這中間還有些疑竇未解,不過此時他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去查明,那就是此圖怎會被外人知悉? 翌日,郭弘決定再去探查一下玉珍坊,因為竇友吩咐他寫驗屍格目,可他作日看的並不真切。玉珍坊已被查封了,門上貼有蓋著常安縣官印的封條,還特地派了兩個捕吏守在大門口。郭弘從腰間取下金牌,向兩名鋪吏亮出金牌,喊道:“奉旨查案!” 兩個捕吏不敢怠慢,隨即撕下作坊門上的封條,打開門上的大銅鎖,推開兩扇沉重的大門,低聲說:“上差,請!” 他的屍身是在書房之中被發現的,郭弘在心中復原著案發當時的情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對,似乎哪裡不對!”郭弘自言自語道,突然他驚醒過來,疾呼道,“趕緊將此處打掃乾凈,快!要一塵不染!” 兩個捕吏心有不悅,將這片焦土之上的瓦礫打掃乾凈不知要費多少力氣,可他們又不敢頂撞上差,隻得慢悠悠地清掃著,以至於用了將近半個時辰才清掃乾凈。郭弘吩咐道:“你們兩個暫且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擅自進來!” “遵命!”兩名捕吏轉身走了。郭弘舉起手中提著的瓦罐,將其中的釅米醋酒潑灑在最初發現屍體的地麵之上,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幾絲殷紅呈現在他的麵前。郭弘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兇手果然狡猾之極。為了蓄意營造董永被火燒死的假象,兇手先將董永打昏,然後再放火,那麼他的口鼻之中便會殘留著煙灰,使得驗屍之人誤以為他是被火燒死的,可見兇手用心之險惡! 與此同時,竇友來到未央宮東側,迎麵一座巍然門樓,乃是左闕符門,門內一條寬闊大道,直貫東西,將未央宮分為南北二區。北麵是後宮,南麵是前殿及議事殿,大道常有郎衛內侍往來不斷。竇友出示了司命府的金牌後,才允許入宮,他沿著大道,一路向西,在前殿不到處轉而向東,裡頭一條南北直道,青石鋪地,行了一段,右側出現了丹粉高墻,不見一個人影,顯得肅然,原來乃是昭陽殿,再往前走,約莫三炷香功夫,左側黑漆漆的朱額大門乃是柏梁殿,門口也有太尉屬下兵衛把守。竇友朝他們再次出示了金牌之後,才走進殿去,穿過寬闊的大殿後,向西北不遠走不到百步,就是天祿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