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祿閣的院門在正南邊,門口立著四個佩刀兵衛,又出示金牌後,才走了進去,裡頭乃是一個四方庭院,正麵是高大廳堂,兩邊各一排廂房。庭院中種植著兩棵古柏,碧葉正鮮。四下裡一片寧靜,滿院沉寂古雅。原來前朝文書、律令、戶籍檔案資料藏於石渠閣中,然王莽不甚重視檔案,將石渠閣先後改為鑄幣工坊,又改為禦史臺,最終被廢棄,所藏資料皆被轉移到天祿閣之中。 竇友穿過前廳,沿著中廳側廊走向後院,沿途兩邊皆是書庫。這些書庫雖然都上了鎖,仍然散發出一陣陣書墨幽古之氣。後院用墻隔開,開了一道黑漆木門,門口又有兩個佩刀兵衛看守,竇友再次出示金牌,兩人才放他入內,竇友心說,這麼多道檢查,照理來說,那建製圖不該被摹寫。進了那門,迎頭便見天祿閣藏書樓麒麟閣赫然矗立於院子正北,此乃漢初丞相蕭何所造,為內諸司房舍中,此樓最宏壯。 不過他並沒有走近麒麟閣,而是去了閣對麵的一幢較矮的小樓,此乃天祿閣閣監揚雄校書之所。揚雄,字子雲,蜀郡成都人,名士嚴君平弟子,廬江太守揚季五世孫。漢末著名辭賦家、思想家,早年曾作《甘泉賦》、《河東賦》、《校獵賦》、《長楊賦》等,以勸慰漢帝。中年以後,轉而儒學,曾作《太玄》、《法言》。 見到揚雄之後,竇友說明來意,卻聽他道:“《建製圖》並不在麒麟閣中!” “此話何意?”竇友不解道。 “《建製圖》一共十三副,全國總圖一幅,各州十二幅,原都在閣中!”揚雄皺眉道,“可近來陛下最近令侍中孔秉等人與知曉地理圖表戶籍名冊者,於壽成室朱鳥堂共定諸國邑采之處,將總圖與各州共十三幅圖悉數借走。” 竇友問道:“圖籍不是規劃好了嗎?之前不也是本堯典定的十二州嗎?” 揚雄搖頭道:“誰知道呢?也許慕古吧?國土依照《禹貢》分為九州,爵位依照周朝分為五等,重新修訂天下圖籍!” “”哦,這可真是慕古不化啊!”竇友臉上笑著,卻帶有一絲嘲諷之意,“在下聽說楊閣監曾作《十二州箴》?” “你也知《十二州箴》?”揚雄眼神一閃。 竇友笑道,“洋洋冀州,鴻原大陸。悠悠濟河,兗州之寓。茫茫青州,海岱是極。鬱鬱荊河,伊洛是經。巖巖岷山,古曰梁州。……” 揚雄聞言,已揚起了眉,臉上露出一絲欣賞之意:“沒想到竇公卿竟然會吟誦老夫的詩句!” “在下最近見此書,不知是否乃抄本?”竇友道,“請教揚閣監,近來可有人借閱過此書嗎?” “借閱?”揚雄思忖片刻,道,“此書乃老夫生僻之作,留意之人該是不多,隻有國師公二公子劉泳曾借閱過一次!” “劉泳?”竇友又問,“那朱贛的《風俗》,有沒有人借閱過呢?” “這個老夫就不清楚了!”揚雄搖頭道,“此處圖籍,官府中人皆可借閱!” “那有沒有登記借閱者的名姓?”竇友問。 “沒有!”揚雄搖頭道,“這些又不是律令、戶籍檔案!” 竇友有些失望,又問:“孔侍中什麼時候來借閱的?” “約莫有三個月了!”揚雄道,“一開始,他們還借閱《建製圖》之後,當日便會將此圖還回閣裡,後來便成了隔開一日,還回來,再後來,他便以修訂圖籍忙碌為由,將麒麟閣裡的那個櫃子也搬了過去!” “搬了過去?”竇友詫異道。 “是啊!”揚雄道,“他們說是奉了皇帝之命。” “陛下也同意他們這麼做?”竇友摸著鼻子。 “恩!”揚雄壓低聲音道,“陛下素來不甚重視檔案,否則也不會將石渠閣改為鑄幣工坊!將律令、戶籍轉移到此!” “子雲兄博聞廣識,在下有一事,要向您請教!”竇友身子前傾,也學著揚雄模樣,說道,“前些日子,我聽劉孟公說他府上所藏國師公父親所纂《山海經》底本中的《天下捴啚》被人盜走,不知這《天下捴啚》裡藏了什麼秘密?” 揚雄思忖良久,才道:“我曾聽我師傅嚴君平提及過,說此圖中隱藏著一些家族的姓氏,這些家族報團取暖,行事低調,卻勢力根深蒂固,盤根錯節,世人稱呼他們為‘麒麟’!” “麒麟?”竇友差點失態,隨即拱手道:“感謝子雲兄坦誠相告,待我先去朱鳥堂會會孔秉。” 竇友離開天祿閣後,直奔壽成室朱鳥堂而來,卻見堂內圍坐著二十多人,正指著總圖比劃著,議論著。竇友抬眼觀瞧著,見高懸於堂中的總圖畫軸長約一丈二,寬約一丈,上頭繪有十二州。心說這麼一大張圖若要摹寫,恐怕沒有半個月時間哪裡完成的了?不過,別有用心之徒可以分步摹寫,分成二三十次,一次隻摹寫幾寸,這樣倒是也不難。更何況,還有十二州圖,若將各州圖分成數人摹寫,隻要二三天就可完成,堂中這許多人皆接觸過此圖,豈不是人人皆有嫌疑?而且若此圖就放在朱鳥堂裡,賊人完全可以晚上將其取走摹寫,白天上朝前再將圖送回此處,也並不甚難。竇友一直等到他們議事完畢,才去詢問侍中孔秉,從他嘴裡得知的信息與先前揚雄所言完全吻合,此總圖白天懸於堂中,晚上與各州圖皆藏於堂中的櫃中,有銅鎖鎖住。 竇友問:“此櫃子的鑰匙如今在哪裡?” 孔秉答道:“始終貼身藏著,不敢放在別處!” “那就打開那櫃子,再查驗查驗?”竇友道。 孔秉“恩”了一聲,解開絲繩,從內袋裡取出鑰匙,打開銅鎖,擱在櫃子邊的木隔板上,而後拉開櫃門。隻見櫃子上寫著“建製圖”三字,高約一丈多,裡麵分了一個縱長格,四層方格,縱長格裡可以放置一軸長卷,方格中每層放了三層圖軸。 孔秉指著裡頭道:“《建製圖》一共十三幅,全國總圖一幅,懸於堂前,各州分圖十二幅,皆在此。” 竇友擠開孔秉,從方格中取出分圖,展開望去,他拿中的是一副並州刺史部圖,乍一看,這圖麵貌與韓仁那幅全然不同,可是當他盯著汾河、桑乾河細看時,發現此圖應是韓仁那幅。他怕隻看一個州的分圖不能確定,便又從方格的第二層抽出一張,這次乃是雍州刺史部,他一邊盯著這圖上的子午道、關隴道細覷,一邊回憶著那張絲織圖上此地的形貌,閉上眼思忖著,腦中的兩幅圖緩緩地合並為一副,完全吻合,他睜開眼來,點了點頭,將兩幅分圖放回方格之中,又注視了片刻,隨後關起櫃門,拿過擱在格板上的雕龍銅鎖,將櫃子鎖牢,而後將鑰匙交還給孔秉:“你再瞧瞧,鑰匙可對否?” 孔秉細瞧了瞧,才又揣回袋中,用絲線栓在腰間,問道:“竇執法,莫非你懷疑此圖被盜了?你這疑心從何而來?” “這分圖多久才取出來一次?”竇友問道。 “每隔三五天,就會取來觀閱!有時隔天便得觀閱!” “其間可有什麼異常?”竇友問。 “沒啥異常啊!”孔秉道。 “你再仔細想想?”竇友又問。 “恩……二月底,有回來這裡,倒是受了一場虛驚!” “哦?什麼事?”竇友好奇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天我來取雍州的分圖,剛打開鎖,才伸手要開櫃門,此時從堂裡躥出一隻碩鼠,體型有貓那麼大,驚了我一跳。我嚇得往堂門口退去,那碩鼠在我腳邊亂躥一氣,倒也不曾咬我,隻是將我趕出堂門,隨後“哧溜”一聲躥走了。我才清醒過來,心說,那櫃門被我打開著,會不會有什麼意外?便快步走回櫃前,謝天謝地,那銅鎖上插著鑰匙,還掛在櫃門之上。隻是……”孔秉尚心有餘悸地回憶著。 “隻是什麼?”竇友似乎又看到一絲希望。 “隻是在櫃子旁遺留著一綹棕黃色的毛發……”孔秉道。 “棕黃色毛發?”竇友道,“莫非是猢猻?” “本官到時也這麼懷疑過!”孔秉卻道,“不過好在鑰匙與銅鎖皆在。” 竇友心中卻炸開了鍋,莫非有人先用碩鼠來引開孔秉,再遣猢猻來換掉銅鎖,換了銅鎖,自然連鑰匙也換了,那人又另藏著一把鑰匙,便可以隨時打開櫃子盜圖了。他又問:“你看過那銅鎖與鑰匙,與先前的有無不同?” “沒啥子不同!”孔秉不以為然道。 竇友心說,這雕龍銅鎖及鑰匙雖說很罕見,但畢竟都是統一規製,隻要按照原樣打造,外行之人的確是看不出什麼異樣來的。無奈之下,他隻好問孔秉要了一份最近二月來參與朱鳥堂議事之人的名單,他要細細篩查其中可疑之人,孔秉想了大半個時辰,才湊出了一份名單,竇友接過名單,隻見上麵竟羅列了四十人多人,心中不免湧起了一陣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