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這條雙桅尖底船的正是先前大意放行了漕船的渭津丞及屬下四名津吏,原來在漕船駛離之際,眼尖的津丞突然發現這船的池水深度不太對,過所文書上記載著乃是八千石漕糧,也就是說每條漕船上要載八百石糧秣,照理來說,此時漕船的貨倉裡堆滿了糧秣,船身應該吃著重,隻露出小半個船身,一旦轉舵,便會微微地搖晃著,可這幾條漕船船身卻大半露出水麵,在艄工撐篙之下,漕船很輕鬆地便調了頭,根據他的經驗,怎麼看每條漕船之上興許連四百石都不足,莫非這船上確實未按過所文書的裝載量來運送,那剩餘的糧秣又去了哪裡?這個疑問讓渭津丞感覺背脊一陣發涼,此刻若叫停漕船,那剛才他自己放行,在他的屬下看來,又算什麼呢?此時他糾結無比,既欲攔截住他們,又恐自己被屬下笑話,他期盼那四名津吏中但凡有一人能站出來說出此端倪來,他會即刻遣他去叫停漕船。可惜等了三炷香的光景,那四人皆無動靜,隻是靜靜地站在他身後。正在他懊惱之際,卻見桃林塞樓頂的望夫又在揮動飛龍旗,他看得懂旗語,那是說有一條大號的畫舫欲駛過關津。 頓時他來了興致,剛才他發現了端倪,卻無奈放走了那夥奸匿,這次他要睜大眼睛,看看這隻大一號的畫舫上有無蹊蹺。他吩咐手下的四名津吏,要瞪大眼睛,仔細搜查畫舫上的每一個角落,若有發現,即刻稟報於他。眾吏皆稱“諾”。 埠岸上依舊站著那位神色嚴肅的津丞,他的身後還是那四名津吏,他們穿著軟甲、背著短弩,其中一人手裡握著一麵紫色的貔貅牙旗,正嚴陣以待得等著漕船,岸邊仍然泊著一條走舟舸、二條覆籬渡船,此時畫舫已經駛入津口不到十丈遠處。那名握有牙旗的津吏出列上前,用力揮舞著那麵紫色的貔貅牙旗,命令畫舫立即靠岸停泊。畫舫上的水手看懂旗語之後,火速去報告堂主喆荊溪,此刻她扮作總官。聞言之後,她讓舵手減速,撞開兩道漂浮在碼頭附近水麵上的竹閘,一頭紮進渭津碼頭的入津水道裡。畫舫上數名艄工、鬥手匆忙跑到船頭,用竹篙和木槳抵住水底,站在船兩舷的碇手各自拋出一個鐵錨入水,經過一番折騰,畫舫才穩穩地停在渭津碼頭的岸邊。船上放下了跨板,足足有二丈多長,從舫船上走下來一人,自稱船主,約莫五十來歲,穩步走到津丞麵前,向他拱手道:“勞煩官爺在此相候!草民楊顛,乃此舫船的船主,見過眾位官爺!” 津丞麵露不悅道:“此船上載著何物啊?” “沒有什麼貨物!”楊顛道,“我等知識畫舫而已,供人遊覽之用!” “船上有多少船工?”津丞又問。 “夥長、舵工、繚手、鬥手、碇手、亞班、艄工、纖夫、總官、雜事!”楊顛笑道,“第一甲二十五人,第二甲三十人,第三甲二十五人,合計八十人!” “爾等是從哪裡來?去哪裡?”津丞再問。 “我等從藺縣來,去往陳倉!”楊顛拱手道。 “那本丞要上船查驗!”津丞盯著他看,“你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例行檢查!理所當然!”楊顛不慌不忙道,“官爺,您請!” 津丞揮了下手,四名津吏便快步上了跨板,走上畫舫去,津丞隨後也隨即走上船去,楊顛緊隨其後。 四名津吏徑直地往那棟雕欄彩樓走去,他們欲先檢查畫舫的客艙。彩樓位於雙桅之間,樓頂歇山,樓角飛簷,一層層的魚鱗亮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彩樓的底層是客艙,分為十多個小間。每個小間裡可以躺臥著四人,四名津吏挨個走了一遍,隻見房間裡都是空蕩蕩的。他們又順著樓梯走到了彩樓的二層,第二層是用來裝飾、觀望之用的,四人登上二樓,轉了一圈也未發現什麼端倪,便快步走了下來。津丞問楊顛道:“甲板之下是什麼地方?” 楊顛稟道:“官爺,從甲板到船底分了二層。甲下一層是水手歇息的號房及船櫓口,甲下二層是存放資材與糧食的大庫。” “那就讓他們下去檢查吧!”津丞用嘴努了努四名津吏。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楊顛奉承著,一麵偷眼瞧向總官。卻見總官微微點了點頭,楊顛忙從懷裡,取出五個金餅遞給津丞。津丞吃過上次漕船的虧,便縮著手,沒有去接那金餅。楊顛見狀,也不氣餒,卻將金餅挨個遞到津吏手裡,道:“各位官爺,辛苦啊!買杯酒喝!” 津吏皆將目光投向津丞,可津丞卻瞇起了眼睛,不作任何表示,四人便犯了難,糾結著,不知該收還是不收。正在尷尬之際,突然遠處的望水樓上飛龍旗揮動著,一名津吏看見後,指著望水樓方向,喊道:“上官,快看!” 津丞也注意到了,瞇著眼瞧向那揮舞的飛龍旗,這旗語是說有一條船正快速地靠近渭津門,此船似乎沒有減速停靠津門的意思,欲闖關而去,需要趕緊攔截它。津丞見狀,心裡一驚,忙用手搭著涼篷向遠處眺望,果然有一條雙桅船正快速駛來,他趕緊向四名津吏揮手,讓他們先下船,去喝令那雙桅船停下來,立刻靠岸。四名津吏正欲要下船,楊顛見狀,趕緊將手中金餅塞進他們每人的手中,四人也不再推脫,接了金餅,快步走向跨板,跑下船去。津丞隨後也欲下船,楊顛又將手中僅剩下的一塊金餅也往津丞懷裡塞,津丞被他塞地煩了,索性接過來,一甩袖子,快步走下畫舫。楊顛又望向總官,隻見總官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當即會意,向手下眾船工打著招呼:“收起跨板!駛離碼頭,準備起航!”船工們各自忙活開來,收跨板的收跨板,撐篙的撐篙,起錨的起錨…… 此時在岸邊,那名握有牙旗的津吏從腰間掏出牙旗,拚命地揮舞著,那麵紫色的貔貅牙旗迎風招展著,命令那條飛駛的雙桅船立即靠岸停泊的旗語已經傳了出去。可那雙桅船上的人視而不見,=並沒有減速的意思,仍在快速通過渭津門,往西而去。津丞見狀,急了,下令三名津吏立刻奔上那條一直泊在岸邊的走舟舸,他們吩咐在岸邊的一個殘疾的解水者趕緊上舸來撐篙,那是一名啞巴,還斷了一根手指聞言,走上舸去。解開纜繩,撐著竹篙,舸身晃了晃,隨即駛離岸邊,朝著那雙桅船快速駛去。津丞正看著走舟舸追趕著雙桅船朝西而去,此時他突然看見那條帶著彩樓的畫舫卻不知不覺地轉過船頭,船身兩側的船櫓劃著水,正快速地駛離渭津而去。他急了,忙令那名旗手揮舞貔貅牙旗,叫停畫舫,那旗手拚命地朝著畫舫揮動著紫旗,可畫舫上的船工們就像那雙桅船上的人那樣視而不見,自顧自地駛出碼頭,還揚起了帆,加速朝西馳去。旗手揮了半天牙旗,也無甚作用,便用目光詢問津丞,隻見津丞氣急敗壞地向他吼道:“立刻通知望水樓,讓興德津攔截住這二條船!”旗手應諾,隨即轉身向著望水樓揮舞起紫旗…… 再說頭領自從藺縣告別張寬之後,率領屬下騎著馬,一路南下,從禹門渡,過韓城、合陽,經同州,下邽,櫟陽,到達高陵,穿過東渭橋,滋水驛、長樂驛,自宣平門入京。隨後他又風塵仆仆地入宮,去定安館見主上,將張寬的密信呈了上去,又敘述了一遍他在藺縣的見聞,不過頭領不善言辭,說得前後不著調,這話隻說了個囫圇大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主上還是大致聽明白了此事的來龍去脈。讓他先下去候著,等她消息,再做下一步的打算,頭領欣然應諾,拜別而去。主上又打開密信,反復觀閱了幾遍,思忖良久,這才將密信投入火盆之中,燒成灰燼,隨即吩咐下人備轎,去椒房殿麵見皇後王禎。 皇後王禎已來過壽成室,皇帝正在陛上來回踱著步,此事究竟是誰告訴皇後的?難道說是她?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一向深居簡出,不理俗事,怎麼會插手此事,怎麼又會布下如此的局中局?是他自己多慮了!此事先擱下,此刻他已經接到了興德津傳來的消息,匈奴使臣已經尋到了。一條尖底雙桅船在興德津被攔停,船上發現有三十餘名胡人,經訊問後確認了他們的身份乃是匈奴大單於派往京師常安的使臣,隻是被玄武堂的賊人擄去多時,好在他們未傷性命,否則大新與匈奴的關係越發不可控。此刻離端午佳節,還有二天,他已命船都司派船護送他們進京,此次匈奴使臣入京,一波三折,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來,就是端午節迎接使臣的儀式,萬萬不能再出紕漏,聽王禎說,賊人在船裡預埋了火油、礬石等物,欲攪亂儀式,這是決不允許的,也是不太可能的。首先,他已下令各關津嚴查來往行人、馬車、船隻,一旦發現可疑人等,立即捕拿。其次,他在昆明池裡安排了賽龍舟的表演,與民同樂。而在渭橋畔,平晏、王尋、劉宏等人將率領奮武主力嚴陣以待,迎接使團一行,必不會出差池。再次,他乃天命所歸之人,必不會為宵小賊人所懾,他們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