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鳧水潛底(1 / 1)

張充案 陸亦佳 3600 字 2024-03-15

“砰砰砰”三聲響過,三條舢板從尖底雙桅船的後甲板上沖了出去,濺起一陣陣水花,搖晃了數下,終於在水中穩穩地站住了腳跟,在它的艏部畫有一對眼睛,在它的尾部繪有一尊西王母像。此時周圍二條走舟舸,二條覆籬渡船正朝著雙桅船靠攏過來,後麵那條走舟舸正是從渭津一路奔襲而來的。船上三人一見舢板,便吆喝著,棄了雙桅船,而來追擊他們。   走舟舸上的三名津吏大喝著:“停船、停船,否則放箭了!”   舢板上的人充耳不聞,每條舢板上坐著三人,一人掌著方向舵、一人搖著槳柄、一人扶著手把,他們將舢板的艏部轉向西麵,搖動這木槳拚命地往西駛去。但畢竟走舟舸速度快,不久就攆了上來,舟上的津吏舉起弩機,對準舢板上的人,喊道:“最後一次,停船靠岸,饒你們不死!否則就放箭了!”   舢板上的人,仍舊自顧自地劃著槳,往西駛去。一支箭“嗖”的一聲,朝那個搖著槳的水手飛來,卻被他靈巧地避了開去。舸上的津吏見他們還在負隅頑抗,就又“嗖嗖”地連放兩箭,那槳手躲過了一支,卻沒躲過第二支箭,那箭射中了他的肩膀,頓時鮮血長流。他頓了頓,卻咬著牙,將木槳換了一個手,繼續劃著,隻是速度慢了許多。走舟舸上的津吏見他如此頑強,就又“嗖”的一箭射向他,這次射中了他的屁股,隻聽“哇”的一聲,他跌倒在小船中,手裡的木槳也脫手掉在舢板的一側,幸虧被另一人接住,沒有墜入水裡。不過此時船也在水裡打著轉。那人剛將木槳插入水裡,才劃了三下,又一支箭“嗖”的一聲飛來,他連忙用木槳擋,好巧不巧的是,那箭還真射在木槳之上,可奪得過初一,卻躲不過十五。兩名津同時舉起弩機瞄準了他,眼看就要扣動機括,那兩支箭會將他釘在舢板的船板之上時,突然卻聽見“烏輅輅”一聲,那條雙桅船的船尾竟然朝著走舟舸掃過來,還沒等那個殘疾的解水者反應過來,隻聽“嘭”的一聲巨響,舸被撞翻了,側臥在水裡,在水上轉了一個大圈,舸中四人全部掉入水裡。   舢板倒是躲過了雙桅船的一掃,三人皆向船上望去,他們知道那是開路長老尹明刖看到他們三人遭遇絕境,才冒險來救,此刻水麵上其餘兩條舢板已沒了蹤影,想必是已經脫險。未受傷的二人將方向舵裡的舵葉升上來些,又一起搖起木槳來,小舢板又朝西駛出了數十丈。此時在雙桅船上的尹明刖也陷入了危機,雖然他撞翻了一條舸,但是還有一條舸和兩條覆籬渡船緊追不舍,最關鍵是雙桅船上的匈奴人竟然都從客艙裡跑到後航室外,正砸著門,一旦被他們抓住,他非被這群胡人撕成碎片不可。與其如此,不如沖出去,船上的玄武堂的人就隻剩下他一人了。   一念及此,他鬆開了手裡的舵,正欲沖出航室,卻不曾想,已有一胡人撞門而入,他閃在一旁,讓此人摔了個大跟頭,他抓住這個空當,猛地一縱身,躥出航室,來到甲板上,甲板兩側頓時出現了五個胡人,他們手裡都舉著弩機,雙桅船上隻有弩機,沒有放刀劍,緩緩地朝他靠過來,一個個眼中沖滿了殺氣,嘴角露出了一絲壞笑,他們心說,這次看你往哪裡逃?說時遲,那時快,眼見即刻要被抓了,他卻深吸一口氣,猛得一躍,從護欄上躥入水裡,水中濺起一波高高的水花。   胡人見他竟然投了水,皆趕到不可思議,畢竟胡人不擅遊水,也以為漢人也不太會遊泳。他們眼看著尹明刖在水裡向前遊去,正在一籌莫展時,突然聽見右賢王的喊聲:“舉弩,射死他!”   眾人聞言,精神為之一振,眾人紛紛舉起弩機,這弩機射程不算遠,不過,若是從船上俯射到三十步開外的目標,還是頗有優勢的,況且船上有二十多隻弩機,一起攢射,即使準頭有差,也可以覆蓋整個河麵了。隻見右賢王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揮,數十支箭朝他的頭頂飛來。   尹明刖在冰冷的河水裡拚命地劃著,感覺四肢有些沉重,幸虧他從小就學會了鳧水技能,沒想到在此用上了。他清晰地聽見“舉弩”二字,緊接著是密集的弩機振動。他深吸一口氣,猛然紮入水裡。隨後無數支弩箭破水而入,挾著狠戾的勢頭向他紮去。所幸的是,隻有一支弩箭擦臉而過,有淡淡的鮮血散入水裡,其他的都釘入水底的淤泥裡。   尹明刖知道此時絕不能浮起來換氣,這隻會讓胡人借機校正準頭。可很快第二陣又射了過來,敵人們根本沒打算瞄準,而是用箭雨覆蓋壓製,要麼露頭被射死,要麼被憋死在水裡。他又忍了一陣,肺腔裡火燒火燎,他實在無法堅持,隻得勉強仰起頭,露出鼻孔。   這時第三陣已經襲到,尹明刖隻吸入了半口氣,便惶急下沉。突然他的左肩一震,撕裂的疼痛急速地從後背肩胛處擴散開來,令他四肢一陣抽搐。糟糕,中箭了……尹明刖心想。劇痛帶來了眩暈,但同時也驅散了惶恐。絕境讓他變得無比清醒,他狠狠地咬破舌尖,強迫自己尋找一線生機。   很快他注意到,落在東邊的箭比西邊的箭要稀疏一些,而這幾陣箭的覆蓋範圍,有一個明顯西移的趨勢。向西雖然與堂主的計劃又悖,然而此刻保命要緊,況且他已經受了箭傷,向西又是順水而下,可以少費一些氣力,一舉多得。事實證明,這個判斷是準確的。他劃行了一段距離後,回頭望去,看見箭雨“咻咻咻”地落在西邊的河麵上,原來那雙桅船正朝西而去。他露出了後腦勺,側臉呼吸,始終讓頭發遮住臉,他緩慢地朝著東南方向移動起來。   他感到時間是過得如此之慢,幾百步的距離卻是如此之長。他感覺自己就像一條漏水的畫舫,精力和體力源源不斷地散失出去,視線越發模糊。每劃動一尺,他都覺得筋骨快要斷裂開來。他一度精神恍惚,正當他絕望之際,一片稻田在前方不遠處時隱時現,他這才意識到快遊到南岸邊了。尹明刖精神為之一振,拚盡最後的力氣,遊上河灘,沙泥鉆了他一鼻孔,他捏了幾下鼻竇將沙泥噴出來,又手腳並用,爬到了岸邊的野草之中,他斜靠在一棵歪脖子樹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箭桿還插在肩膀上,好在肌肉高度緊繃,不致有血流出來。   與此同時,一個男子從跨板上“噌”的一下跳上了岸,終於趕到了耿鎮了,前麵不遠就是東渭橋,過了灞水,就是常安了。此人正是監軍司馬元士竇融,他帶著二名軍士日夜兼程,從綏德一路了過來。雖然一路上沒有尋見搭載著匈奴使團的那條船,但盡快趕回京師,看看還有其他什麼挽救的法子。畢竟個人安危事小,國家利益是大。   與竇融一路疾行回京師的,還有一人,此人正是張寬。他自藺縣尋到失蹤的五千石漕糧後,馬不停地先到隰城,詢問了數家炭行,打聽到李雍購買了大量的木炭,足夠裝備數十條船的數量,這超出了他的想象範圍,這不就一條畫舫嗎?哪裡需要這許多木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們這究竟是想乾啥?他又想到,在李雍的密道裡,隻有五千石漕糧,那剩下的三千石又去了哪裡呢?難道玄武堂之人想用這些漕糧來做文章嗎?這個假設讓他細思極恐,不寒而栗。要盡快趕回去報信才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來到吳堡碼頭,搭乘走舟舸,趕往設在鄭縣的船都司,本想讓他們嚴查從吳堡附近駛來的漕船。可等他趕來之後,一問才知道,原來陛下十日前,早已下令稽查行旅,伺察奸匿,凡行人車馬出入往來,必據過所(通行證)以勘之。這才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心說,興許是自己派遣趕回京師的屬下向陛下傳了口信之故。   郭弘路過被查封的曹正家,想起董永的死狀,他忽然悟出了什麼,忙撕下門上的封條,快步走進院中,來到那口大水缸前。事發當日,他發覺水缸底下有一大片水漬,卻又不似雨水,時至今日,仍舊能夠依稀看到水漬乾涸後留下的痕跡。曹正是一個極其細致之人,平日裡從水缸裡取水斷不會灑出如此之多的水,蹊蹺或許就在這裡!   他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幾幅臆想的畫麵,曹正被人迷倒之後,拋入水缸之中,而水缸之中被人刻意放入幾尾產於灞水的隱藻,以引人耳目。兇手再將其身子擦乾,換上一套新的衣褲,擺放在書房的榻上,使得勘驗之人如墜入雲裡霧裡!如若真是如此,兇手可就實在太過歹毒了!郭弘想到此處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感覺自己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卻沒有多少喜悅之情,心中反而縈繞著揮之不去的壓抑和不安,因為他嗅到了越來越強烈的危險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