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船被竇友叫走之後,連在附近水域巡弋的小艇也悉數隨著他一起去了臨水殿。北側水域顯得空蕩蕩,那條先前冒著煙、而後又化作一團白霧的彩舟,此刻正藏了起來,原來完成了遮迷眾人視線的任務之後,便一路向北,來到“奧屋”之前,奧屋是一間大屋,用來泊大龍船的。此刻大龍船早已駛離,兩扇朱漆大門虛掩著,彩舟便趁機鉆了進去。雖然躲在“奧屋”裡,但是船上的“瘟雞”卻耳聰得很,他聽見了竇友的聲音響起“賊人正在襲擊百官,令爾等即刻趕往臨時殿”,隨即響起軍士的吆喝聲,船體調頭“嘎咯嘎咯”機括之聲,船體急速行駛激蕩起水花的聲音。又隔了一炷香工夫,“奧屋”之外再無響動,心說他們都走完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瘟雞”才令二個倡女、二個戲人立刻換掉戲服,男的換上褶襲,女的換上皂布衫裙,又令那個穿著錦繡綺紈、扮作船主的水手立即開船離開“奧屋”,往北側水門而去。水門前的竹閘也被掀在了兩側,或許是在等什麼船隻來,水門並沒有關上,而且周圍巡弋的小艇也不見了。“瘟雞”舒了一口氣,此乃天助我也!當即令彩舟升起桅桿,船篷繡上雞血藤,穿越水門,沿著出水渠朝著渭水方向而去。大龍船上甲板下的艙室裡的木槳拚命地劃著,雖然速度也不慢,可是他們哪裡知曉,在左側艙室下麵的倉庫正在不停地倒灌著池水,使得船身在慢慢下沉,而另一麵,那條檻船又不停地一下下地從右側撞擊著船身,雖然不能改變龍船向南航行的方向,卻能讓船上的眾人的心一顫一顫的。除了這兩個麻煩外,他們還有一個棘手的麻煩要麵對,那就是那條載著江雨禾的貨船正在大龍船後麵尾隨著他們,光尾隨對大龍船來說倒也不是個事,畢竟貨船那麼逼仄窄小,又不如檻船那麼堅固,不論是試圖撞擊龍船,還是欲強行登上龍船皆是不可能的,不過,他們沒有想到得是,那條貨船因先前負責指揮屬下縱火燒毀船陣,所以這條船上的那些麻袋並沒有全部用完。江雨禾見大龍船左側艙室下的那個窟窿裡漏著水,卻仍舊在向南奔去,這要是讓船靠了岸,船上的將士都下了船,可大事不妙。當即命令手下,將剩餘的麻袋挨個點燃,擲入大龍船的甲板上去。貨船上的眾人對於擲麻袋,那是駕輕就熟,遊刃有餘。於是龍船甲板上的軍士也見到了像先前赤馬、飛鯿上的軍士所見的那恐怖一幕,數十個冒著火苗的麻袋劈頭蓋臉地扔了過來,軍士們在一陣惶恐之後,才稍微定了定神,其中不少著火的麻袋又被他們扔下了池水之中,不過還是有來不及扔下去的麻袋,燃著了桅桿、彩樓的木梁、窗戶,眾人喊著救火,一時甲板上亂成一團,連端坐在禦座上的皇帝也坐不住了。不過讓他更焦慮的是,江雨禾不僅不停地將冒著火苗的麻袋扔到甲板、彩樓旁邊,還將麻袋扔進甲板下麵的艙室裡,因為艙室裡有木漿伸出艙來劃著水,一開一闔之際,麻冒著火苗的麻袋覷準時機,扔了進去,可想而知,在密閉的艙室裡的搖著木槳的軍士看到一個冒著煙、燃著火苗的麻袋扔進艙來,他們的臉上會露出一種什麼樣的驚駭與恐懼的表情?不過這種表情,江雨禾是看不見的,他看見的是整條龍舟皆冒著煙,甲板上、船艙裡,喊叫聲此起彼伏,船速也慢了下來,而那個窟窿裡的水也越來越多,整條船也緩緩地往下沉。此時龍船離開南岸的欞星門已經不到數十丈了,眼看靠岸在即,可龍船卻擱淺了,擱淺在了欞星門之前,讓貨船上的江雨禾大大舒了一口氣,卻讓龍船上的皇帝望眼欲穿,急火攻心。不過好在他有一名冷靜的衛戍將軍,他就是中郎將李棽。李棽見此危局,向皇帝建議:“陛下,事態危極,須立刻棄船登陸,再晚可就船要毀了!”“可龍船擱淺了,我們怎生上岸?”王莽反問道。“不用慌,末將願護送陛下上岸。”李棽安撫著皇帝。“那就試試看吧!”王莽無可奈何道。李棽應“諾”之後,他親自將皇帝坐在吊桶之上,讓兩名軍士將他縋下船去,他自己則用一根帶有藤繩的勾爪,一端勾住船舷上的欄桿,一端垂下船去,他抓著藤繩,快速地攀了下去。此時檻船上的周德文看見了他們,立刻讓檻船向著吊桶撞過來。說時遲,那時快。此時吊桶才放到龍船甲板下的船身的一半之處,離開水麵還有半丈的距離,眼瞅著檻船船頭如攻城用的撞門鐵錘頭一般堅硬的夯板朝著皇帝的腦袋撞了過來,千鈞一發之際,隻見李棽如一隻鷂子一般,從船舷上方飛縱直下,一隻手從吊桶上攔腰抱起皇帝,隻見他一隻手抓著藤繩,“哧溜”一聲,從繩索上滑了下去。而懸在半空中的吊桶隻聽“砰”的一聲響,被檻船那鐵錘頭般堅硬的夯板撞了粉碎。皇帝心裡直呼“好險”時,李棽已經順著繩索下到了池水水麵之上,腳尖剛一觸碰水麵,他就快速朝著岸邊奔去,雖然李棽會些提縱之術,無奈手裡抱著皇帝,皇帝體型肥碩,再加上他的體重,人頓時墮入水裡,好在水池邊的水深不到半丈,腳尖一觸及池底淤泥,人立刻向上縱躍而起,此時距石頭渠岸不到十丈遠,李棽深吸一口氣,展開提縱之術,“唰唰唰”向前疾行,幾個起伏,便踩到了岸邊的泥紗,一碰到泥沙,李棽精神為之一振,使出全力往石渠堤岸邊奔去。周德文見檻船沒有撞死皇帝,卻讓人給救走了,捋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手弩,指向天空,但見機簧一彈,頓時發出一聲悠長的鳴鏑,此乃通知險情的殺手鐧,這是向江雨禾傳遞消息,皇帝欲逃。隨即他命令手下頭目繼續撞擊龍船,直到將它撞沉為之,這是要毀屍滅跡啊。江雨禾聽聞不遠處傳來陣陣破空的鳴鏑之聲,請知不妙,知道是周德文在向他示警,若逃走了皇帝,此舉將功虧一簣。於是他下令貨船上所有人立即棄船登陸,他們也像李棽那般憑借著繩索之便,從船上一個個垂了下去。中郎將李棽用身體當踮腳石讓皇帝攀爬上了石渠堤岸,隨後兩人從石岸邊,朝著欞星門方向奔去,此時欞星門沒有人守衛,四名守衛不見了蹤影。李棽也來不及去找那幾人,便簇擁著皇帝,朝欞星門裡對立的那兩座彩樓奔去。可還沒等到他倆走進,卻見有數名用布蒙著臉的壯漢大剌剌地從彩樓上走了下來,他們呈扇形般擋住了兩人的去路。李棽見來者不善,也不多話,隻是擋在皇帝身前。卻聽其中一個壯漢笑道:“皇帝老兒,以後逃命時,不要穿著這身龍袍啊!”眾人聞言,皆哈哈大笑起來。李棽聽他們嘲笑陛下,便反唇相譏道:“既知陛下在此,還不快快退開!”“退開?”先前那名壯漢冷笑道,“應該退開的是你,把皇帝老兒留下,咱可饒你一命。”“狂徒!”李棽從腰間拔出長劍,指向他們:“退開!”壯漢手一揮,身後幾人皆亮出了兵刃,長刀出鞘,寒光閃閃,李棽知道一場惡仗在所難免,便回頭壓低聲音道:“陛下,末將擋住這夥賊人,您趕緊離開此地!”皇帝點了點頭,也壓低聲音道:“將軍小心!”李棽應了聲“諾”,便舉著長劍,朝那些人沖去,隻聽“叮叮當當”之聲響起,李棽一人敵五,奮力擋住對手的刀光,為皇帝讓出一個空當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皇帝也不再自大了,用袍服遮著腦袋,穿過彩樓間的小路,順著昆明池進水渠,向南快步走去。進水渠連著一條泥土小路,不遠處有一個村莊,村莊入口處豎著個石碑,上書“石口巷”。此地因屬昆明池進水渠的入口出,且渠岸用石頭襯砌而得名石峽口,即今石閘口村。村裡多為漁戶,此村西有灃水,南有交水,東有入水渠。皇帝闖入該村之際,村民大多數不在村,都去張村觀賞龍舟競渡了。此時村裡隻有老人、小孩、還有土狗,見有外人來,土狗狂吠著,皇帝害怕起來,便逃到了村裡的祠堂裡躲藏。祠堂門前東西兩側各植著一棵柳樹,堂內有一座供案,案頭上刻畫著杯盤盛魚,供奉著禹王。祠堂不算大,坐北朝南,乃是由基石、左右側壁、後壁、屋頂和屋脊組成的雙開間懸山頂式。室內由一根八角石柱分為兩間,麵闊不到一丈,進深二分之三丈,墻壁為二寸厚的石板。西、北、東壁上刻畫著百戲雜技、庖廚狩獵的畫像,皇帝看了,直搖頭,祠堂裡不刻畫孝子列女、義士忠臣,怎麼會刻這些圖像呢?看來宣教之功做的還不夠,才會使得百姓被蒙蔽。他又抬頭望了望屋頂,屋頂的石板上雕有屋脊、瓦壟、連簷等構件,還刻畫著周穆王拜見西王母、周公輔佐成王等場景,他微微地點了點頭。可他還等他細細看完這些圖景,就有一夥人闖入村子裡來,他們見人就問,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皇袍、戴著通天冠的胖子,老人皆沉默不語,唯有一孩童告訴他們,那穿著黃袍、戴著冠的胖子躲到了本村祠堂裡去了。那夥人便急急趕來,圍住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