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夏君重生(1 / 1)

張充案 陸亦佳 3347 字 2024-03-15

法吏郭弘如同墮入夢境,恍恍惚惚,嘴角留下口水。很快,白氈漂過橫門橋橋洞,順流向東而下。身邊眾人鬧著嚷著,又紛紛追到東邊橋欄,郭弘也回過神來,擦掉口水,轉身趕了過去。但人太多,他又喝了酒,行動稍顯緩慢,還得護住手裡的酒壺,被人群擠在了後麵,他費力地踮起腳來,才勉強看到一些影子,過了片刻,人群裡有人喊道:“天書!天書!”郭弘卻什麼也看不到,暗自著急著。言不語剛才趕到橫門橋邊上,但橋上擠滿了人,他隻能在橋根下踮腳觀瞧,煙霧中飄出人影後,人們嚷成一片,有的竟然祈禱起來。言不語雖然不信鬼神,也驚訝得兩眼發直。那名道士順流而下,漂過橫門橋,言不語腿腳快,急忙沿岸跟著追了下去。見那道士在水麵上張開雙臂,上下揮動,那身破破爛爛的法衣就像一條滿是瘡孔的破船快要沉沒似的,從他身上隨時會被風刮走。那身後兩個道童則時不時拋灑幾朵花瓣。在道士的腳下的水麵上忽然展開一匹銀帛,銀帛在水上越展越長,足足有一丈多長,兩尺多寬,帛上似乎有幾個用隸書寫就的泥金大字。但言不語離開得比較遠,銀帛又在水上漂浮不定,隻看到第一個字是“夏”字。那名道士卻越漂越遠,隻留下那副銀帛在水麵上漂浮著……五威司命府今日並未受命前去迎接匈奴使團,不過統睦候陳崇發下話來,讓中郎將王熙率領著命士何並、法吏郭弘等人在渭水邊到處瞧瞧,以防有賊人趁機破壞迎使儀式。王熙乃是皇帝的族侄,曾任征西海郡的監軍使,後調任中郎將,有監察五威司命府之權,負責查察貪汙舞弊者、不尊上命者。王熙年過不惑,麵容消瘦,鷹眼環鼻,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尤其一雙眼睛,又細又長,眼尾上吊,眼珠微微發黃,給人一種時刻窺視之感。今天他令數名屬下分散開來在渭水岸邊到處巡察著。此刻卻看見了竇融,他雖怕與竇友交談,卻常和竇融開玩笑,隻聽王熙道:“隗季猛已在酒樓定了一桌酒菜,走,咱們一起去痛快得喝兩杯!”“不急,子陽(公孫述)先生卻約了我。”竇融道。“那?好吧,那你去談經論道吧,我和隗季猛可要去大快朵頤了!”王熙還未說完,卻見一個酒糟鼻子的人從東邊奔過來,原來是法吏郭弘,他一眼看見了王熙,氣喘籲籲得道:“續年兄,橫門橋那裡出了大事了!你快去看看!”“不要慌張!有何大事?昌時,請慢慢道來!”王熙問道。“有隻客船憑空消失了,有位仙人突然降臨凡間,還有一副天書……”郭弘道。“什麼亂七八糟的?”王熙皺眉道,“果然出事了!看來統睦公的預料是對的!周公,在下先告辭了。   “辦差要緊!”竇融抱拳道。王熙說完,就帶著郭弘先行向橫門橋走去。在周遭巡查的命士何並也看到了橫門橋旁有一隻客船冒起了白煙,便朝橫門橋奔過來,路上遇見了法吏郭弘,便問道:“老王已經初步調查過了嗎?”郭弘回道:“續年兄已經查過了!他說那隻冒煙了的大船豈能憑空消失,若不是被燒掉,就是沉船了。那船消失時,我正在橋上,親眼瞧見那船被霧氣遮住,並不是煙氣,還散發著木樨香味。那船消失後,水上也不見燒焦的木片,所以也不是燒毀。續年兄已經派船工潛水去找,也沒有找到沉船……”何並聽完,沉默不語。何並,字子昭,現任元士,在五威司命府負責居中調度,督查案宗。郭弘繼續道:“客船消失後,出現了一個頭戴玉質月冠的道士,隻見他在水上飄,世人皆說他是神仙。還有一副銀帛,上麵寫著八字:夏君重生,山河變色!”何並的大腦飛速地旋轉著,嘴上卻沉默不語,隻是“恩”了一聲。此時卻傳來郭弘的告辭之聲:“子昭,您先看著,續年兄令我回城再找些人手前來協助……”當郭弘與何並分道揚鑣之際,自渭水下遊興德津逆流而來的眾船隻之中,有一條巨大的畫舫正悄然又迅速地靠近橫門橋。這條船從外形上看像豫章大舡,整條船長二十丈,通體漆成黑紅二色,底尖上闊,粗桅寬帆,雙桅之間拔起一座二層雕欄彩樓。樓頂歇山,樓角飛簷,一層層的魚鱗亮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彩樓的底層是客艙,第二層則是用來觀望用的。原本舫船上有三甲共八十人,可此刻卻隻剩二十一名船工:船主一人、夥長一人、舵工一人、鬥手二人、艄工十六人。其餘五十九人先後在渭橋鎮、草店子下了船,包括假扮總官的堂主荊溪。渭水上的橋梁,從最上遊的馬家寨古橋、再到常安城北的那三座大橋外,還有草灘和耿鎮兩座橋。渭橋鎮隸屬於高陵縣,也就是後來的耿鎮,東臨渭水,西北與上林苑十二宮之一的瀾池宮隔水相望,西南臨灞橋;草店子乃後世的草灘,分為草一村、草二村,這裡聚集著從各地逃荒而來的外來客,俗稱“一擔挑”,渭水北移之前,草灘是從渭水到長安城最近的地方。   船主楊顛乃是玄武堂的點火,他謹遵堂主喆荊溪之令,按照先前與“瘟雞”商定的原計劃執行。十六名艄工負責劃槳,舵工在航室艙裡掌著舵,船主站在船舷側翼思忖著什麼,夥長在彩樓上瞭望,二名鬥手則在甲板上待命。此時畫舫上的二十一人都已穿上了緊身水靠,整裝待發,每人隨身攜帶一隻小瓷瓶,這隻小瓷瓶裡藏著一種毒藥,一旦被擒當即服下,以免去皮肉之痛、咬舌之苦。興許彩樓還不夠高,看得不甚清晰,夥長又攀爬上了桅桿,夥長頭纏羅巾、身披皂褂一手攀住橫桿,一手搭著涼篷,麵無表情地凝望著橫門橋北,此時舫船已離開碼頭不遠了,能清晰地看見碼頭上空獵獵飄揚的五色旌旗、高高揚起的大纛、穿著青、紅、白、蘭、褚黑等貴色的官吏、還有密密匝匝的護衛、樂班、舞班、車馬腳夫等,裡三層外三層地分散在碼頭之上。此時畫舫已收起了帆索,隻靠船身兩側二十對船櫓劃動著,以可控的速度接近碼頭。夥長挽起索具,靈巧地順著桅桿滑下甲板,徑直來到船首靠近右舷的甲板,對站立於此的船主楊顛說了幾句。楊顛眼神一亮,吩咐在甲板上待命許久的二名鬥手動手。兩人快速來到船舷左側甲板,甲板上有一個鐵把手,其中一人俯身抓起,輕輕一抬,地上露出一個方形的艙口,一截雙排木梯延伸到下方。兩人雙手扶著梯子,緩緩爬下位於甲板下方的船腹。這條畫舫從甲板到船底分了二層。甲下一層是水手歇息的號房及船櫓口,甲下二層是存放資材與糧食的大庫。兩人沿著木梯下到大庫,這裡分為十個封閉的隔間,其中木梯的兩個隔間原來是存放糧食的,此時早已吃完,隔間現在空著。其餘的隔間裡皆存放著木桶,隻是木桶裡存放的東西不同。兩人朝著內側的隔間走去,一人向左,一人向右。隔間裡擺滿了木桶,左側的隔間的木桶很沉,裡麵裝滿了助燃劑,阻燃劑是用礬石、硝石、木炭混製而成;右側的隔間的熟銅製成的桶裡存放著黑色的洧水(即火油)。兩人半蹲下身子,從懷裡取出一根火折子,拔掉頂蓋,短促一吹,立刻有小火苗悄然綻放。空氣裡頓時洇開一圈昏黃的微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鬥手的身影映在艙壁之上,搖曳不定,恍如獰厲的魂魄從墳隙裡冒出來。鬥手伸出胳臂,“唰”的一聲把其中一個桶的蓋子掀了開去,將那昏黃的微光緩緩伸向桶口……何並一路走來,沿途人們大呼小叫,到處亂哄哄的情景,斷斷續續地聽聞:“那船怎會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天降祥瑞,神仙下凡!”   “這哪是神仙?道袍破破爛爛的?臉色隱晦不明?”“夏君重生,山河變色!”“夏君莫非是夏賀良嗎?”“哪裡來的那麼多鮮雞血藤?”“不是上林苑裡種植了不少嗎?”何並剛要上橫門橋,無意間扭頭卻見渭橋南側的一茶棚底下坐著兩人,其中一人卻是右率陳饒,他正眼睛發亮,彎腰賠笑,說著什麼。再一看,另一人則是一身便服,一雙濃須眉的男子,隻聽他說了句:“不亦樂乎!”雖然隔開些一些距離,但何並仍聽得那四字說的語調有點古怪,不像是中原聲調,卻似乎是高句麗人學說漢語。再一想,現在高句麗使者正是由右率陳饒等人接引款待,陳饒恐怕是陪他來逛逛渭水的罷,也並無不可。何並來不及細想,正欲舉步上橋,此時橋上百姓已被奮武驅散乾凈,橋上隻留下太傅平晏、右賢王輿、大司馬王尋、匈奴使臣等數十人,卻突然看見一幅妖冶而壯麗的景象。若以身毒最小計時單位“念”來分割這短暫的一刻,何並看到了如下的畫麵:第一念,位於畫舫吃水線中段的船殼板條突然向外彎曲。整個船肋像是吹氣似的鼓了起來,在“嘎吱嘎吱”的悲鳴聲中向外彎折,如一把逐漸拉滿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