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念,板條彎折到了極致,上麵浮現出無數細小的裂隙,迅速擴展至整麵的外壁上,恰似瓷器開片的紋路。用於固定外壁的鍬釘、鏟釘、螞蟥釘無法承受巨大壓力,紛紛激射出去。第三念,失去束縛的力量從船艙內急速湧出,一股赤色的力量顯露出了崢嶸。那是重黎的密器,閼伯的發明,是炎帝的憤怒,那是一團無比熾熱的火焰。這力量順著船櫓口噴薄而出。右舷十對船櫓頓時失去了整齊劃一的節奏。一部分船櫓猛然向前,一部分船櫓跳了起來,還有一部分船櫓還是按照慣性向後劃去。第四念,船肋徹底崩裂,但似乎仍然不足以平息火焰的怒意。狂暴的火焰從底艙升騰而起,沖天而上,依次擊碎龍骨中軸、翼梁、中舷,使得檣傾櫓摧。畫舫的中部業被拱起來,船首和船尾卻同時向下沉,就像一隻赤色巨手狠狠扯住整條舫船,要攔腰將它掰成兩斷。第五念,畫舫的船中徹底崩裂開來,分為前後兩截。那座雕梁畫棟的彩樓頃刻之間失去了根基,先被牽引著,向後傾覆,卻又被下沉的前半截船身拽了回來。搖擺之間,火焰騰起,將整座木樓變成一根耀眼的火把,緩慢地向下沉去。直到第五念過後,站在橋邊的何並才感覺到有一縷勁風觸及鼻尖。他的瞳孔陡然收縮,仿佛整個世界都凝滯了,隻有眼前肆虐的火光還在舞動著。巨大的沖擊波接踵而至,將他狠狠地撞倒在地。在他身旁的渭水之中,一座黑紅的巨船熊熊燃燒著,被深青色的河水徐徐吞沒。先前的驚駭消減之後,他恢復了清醒,掙紮著爬起身來,他的視力和聽力被那沖擊波的所震,還未完全恢復,不過一股刺鼻的油脂焦臭味道,還夾著些硝煙味卻傳到了他的鼻竇之中,刺鼻的味道讓他明白:此乃猛火油炸裂,猛火油也就是洧水,是古代戰爭中使用的一種以火為武器的燃燒物,以甲醇為原料的液體燃料,石油燃料的容易爆炸。能夠在五念之間摧毀一條舫船的手段,隻有盛產於高奴的火油才有這樣的威力。可這些火油又囤積在哪裡呢?此時視力也緩緩恢復了正常,他眼前的景色清晰起來:渭水之上,還殘留著畫舫的半截船首和船尾,兩頭均高高翹起,與水麵的角度越來越大,近乎直立。不久就會徹底消失。船中部分與彩樓已經沉入了水底。大量的帆布、碎木條、衣物、斷成幾截的桅桿漂浮在水麵,幾乎覆蓋了整個水麵。一個人也沒看到。原來這火油是存放在這畫舫之中,剛才的炸裂應該是這條船引起的,隻能是船艙內堆放了大量的火油。可那麼多火油又怎麼會囤積於這條畫舫之中呢?這條畫舫的船主又是誰呢?隨著耳鳴聲慢慢平復下來,何並已經能聽到,對岸的鐘磬雅樂已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的哭喊聲。看來炸裂也波及了碼頭,那裡離開畫舫更近,人群更密集,場景恐怕會比南岸淒慘得多。他心神震駭,茫然無措之際,怔怔地掃視著河麵,忽然他雙眸一凝,發現遠處水裡有數個黑點,正朝著南岸河灘緩緩遊來。何並猶豫了一下,立刻朝那頭奔去。他躲在河灘的柳樹之後觀瞧著,有二人爬上了岸,他們撲倒在河灘上,何並仔細端詳著他們,一人約莫五十來歲,臉麵漆黑,頭發濃須皆被燒去了一半,身上穿著緊身水靠,不過水靠已被火燎得破了幾個大洞,他肩膀很寬,身板卻又很薄,像塊門板子一般。另一人是個年輕小夥,也是滿臉漆黑,頭發也被燒去大半,身上也穿著水靠,水靠已經殘破不堪,露出了他貼身穿的一件短褂。兩人甫一上岸,便趴在地上拚命地嘔吐,吐出一大灘又酸又臭的糊糊。 兩人喘息了片刻,便又轉頭,來到水邊,用手撅著水擦臉,不到一炷香工夫,兩人才將臉上的炭灰抹乾凈,兩人先後轉過頭來,何並這才看清了他們的麵貌,那年輕的小夥則是方臉、直鼻、一雙圓眼;那年長的男子乃是長方臉、斜耷眼、臉僵木木的。何並心說,可能還有漏網之魚,不過不能再等下去了,得先抓住這兩人再說。打定主意,何並從柳樹後躥出來,也不多話,直撲那個小夥而去,那小夥一見柳樹後有人,那雙圓眼中頓時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他身子不住後退,何並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右胳臂,將他的右手臂反剪過來,卻見他右拳緊握,他趕緊去掰他的右手,小夥嗓子裡嘶吼著什麼,卻聽不清楚,或許是炸裂中將聲帶震麻痹了,他用拳猛砸小夥的右肘,男子慘叫一聲,右拳五指鬆開,一個小瓷瓶掉落在地,“骨溜溜”地滾到了一旁。男子“嗷”的一聲,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憤怒地朝著瓷瓶滾落的地方飛撲過去搶奪。何並朝著他飛起一腳,踹中男子的腰部,把他直接踢翻在地,正欲從腰間取下繩索來綁縛他。卻見一旁的那長方臉男子也撲了過來,何並隻得先放過那小夥,他抽出腰間的雁翎刀,便向那男子砍去,那男子見刀鋒削來,一機靈,頓時向後躍去。地上的小夥也欲起身,卻被何並一腳踩著他的胸口,將他壓倒在地。那方臉男子幾次欲沖上來,奈何手裡沒有兵刃,見何並手裡的明晃晃的刀鋒,卻又遲遲不敢攻上來。可何並也不敢沖過去,因為腳底還有一人呢,就這樣雙方僵持著,約莫過了三炷香的工夫,隻聽那長方臉男子喉頭發出“嗬嗬”聲,不知是何意,隨即沖著地上的小夥一拱手,便轉身飛快地沿著河灘朝東邊奔去。何並並沒有去追他,而是迅速地從腰間取下牛筋繩索,乾凈利落地將仰躺在地上的小夥的雙臂壓後捆了起來。小夥在地上拚命地掙紮,表情惱怒至極,大概是嫌他鬧得太兇,何並又隨手掏出一個麻核塞進他嘴裡,很快隻能聽見細微的嗚嗚聲漏出來。隨後他又將小夥拖到柳樹旁邊,將繩索的另一頭綁牢牢地綁縛在柳樹之上,打了個死結,紮緊了。何並這才舒了口氣,他望了一眼對岸,隻見碼頭上人影閃動,哭喊震天,旌旗東倒西歪,完全亂成了一鍋粥,大半個常安縣的官員剛才齊聚於此,再加上儀仗、鼓吹、衛戍及圍觀百姓,這麼多人近距離地被畫舫炸裂波及,傷亡必定駭人。何並的臉色變得嚴峻起來,此乃大新建國以來所遇到最慘烈之事了吧,不知常安乃至整個朝廷會震動成什麼樣子。眼前這人乃是此案的重要線索,此案早晚會讓司命府來查,自己抓住重要人犯,那是大功一件,對,絕不能放過另外那人。一念及此,他撿起地上那個小瓷瓶,揣進懷裡,朝東便疾追去。竇融上到橫門橋頂,見到了受傷的太傅平晏,原來平晏為了保護右賢王輿免遭受傷,將他壓在了身下,結果右賢王倒是安然無恙,他卻受了傷,好在隻是皮外傷,不是大礙。至於王尋那件猩紅色大氅依舊披在身上,隻是臉上覆著些黑色的粉末,原來在炸裂前一瞬,二個侍從正手忙腳亂擋在他身前擺弄卡扣,替他擋住了大半沖擊。不過典樂卿閻遷就沒這麼好運了,他受了重傷,當時他身在碼頭附近,指揮著九卿各衙署眾人排好縱隊離開,受到沖擊很強烈,一時還未醒轉過來。此外,那三十名使匈奴使臣有一半受傷,幸虧他們在炸裂時,在望鄉侯閻遷的催促之下,已離開碼頭了,剛走到橫門橋旁,這才堪堪躲過了那巨大的沖擊波,而無人死亡。此乃不幸中的萬幸,畢竟匈奴使臣在京師死傷都是大新的過錯,是大新的疏忽才致如此,正好會被囊知牙斯單於抓住口實,借機挑起戰端。竇融肩負著護使之責,雖然有各種原因,導致使臣被玄武堂劫走,但他自己也是罪責難逃,日前又被孫建遣來暗中保護使臣,如今發生驚天大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朝野必震動,雖說與己無關,但自己是戴罪立功,此刻當務之急,是先將使團先送到常安城裡,該救護的救護,該撫慰的撫慰。竇融便與大司馬王尋商量對策,王尋見慣了大風浪,也不甚驚慌,親自坐鎮碼頭指揮。在他的調度之下,橫門橋碼頭與常安九卿諸衙署已逐漸恢復了秩序,救援工作有條不紊地展開著。竇融則趕緊將附近巡邏的左中侯的士卒召來,用幕車將受傷的太傅平晏、典樂卿閻遷扶上去,又將匈奴使臣也悉數扶上幕車,隨後向承新公稟告,王尋點了點頭,便離開碼頭,親自率領著竇融與左中侯的士卒,將受傷的太傅平晏、典樂卿閻遷和匈奴使團等人先行送入常安城內。此次使團進京,各個官署負責值守的區域犬牙交錯。奮武乃是禁兵保衛京城和宮城的官員,本名執金吾,其所屬兵卒也稱為北軍,擔負京城內的巡察、禁暴、督奸等任務,和守衛宮禁之內的太尉互為表裡。奮武秩為中二千石,有兩丞及侯、司馬、千人。屬官分為四分司:中壘校尉、寺互、武庫、船都司,各有令、丞。又式道、左右中侯及京輔都尉,也與奮武有相屬關係。中壘校尉一部負責渭水北岸警戒任務,另一部則駐紮在常安城東大營;寺互一部與京輔都尉在常安城內巡察,一部在城外太倉、前後鍾官衛戍;武庫令、丞負責衛戍武庫重地,不輕易調離;船都司除了查嚓渭水沿岸各津口,又遣一部護送使團進京,還有一部在昆明池擔任競渡任務。太尉除了衛戍三大宮外,還在昆明池衛戍陛下。此刻在渭水南岸值守的是左右中侯的屬下,竇融找到的是左中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