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仁不解道:“我不記得船上有水,衣服為何會濕呢?”“並非所有衣服都濕了,隻是最裡麵的那件。”竇友搖頭道,“我糊塗了,剛才與隗囂聊了許久,就算有水,也早就乾了。”孔仁又問:“隻有中衣,會不會是汗水的緣故!”“不可能!”竇友道,“若是常人流出那麼多汗水,怕是早就虛脫而亡了!”竇友又喃喃自語:“這件衣服怎麼會變成了淡藍色?”孔仁聽不太懂,便問道:“淡藍色?”竇友道:“他的中衣先前還是白色的,現在竟變成了淡藍色!”黃色的油燈之下,淡藍色本來就不太顯眼,孔仁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玄機,但他相信公卿的判斷,問道:“這又是為什麼呢?”“不知道!”竇友將內衣放下,竇友又撥開他的眼瞼,看到了那紅腫充血的眼球,“他有點像是窒息而死的!”“沒有勒痕!”竇友又分開她的衣襟,看著他的脖頸,“窒息一般有三種情況:要麼是被人勒住脖頸,要麼是被捂住口鼻,他都不像,要麼是溺死!”此時郭弘從包袱裡拿出刀鋸斧鉗,整整齊齊碼好,逐層解剖屍體。那人的肚子裡很乾凈,腸胃紅潤,排列整齊,沒有中毒的跡象。接著他沿著原先的刀口向上劃開皮膚,一直到咽喉部位,用鉗子剪斷肋骨,剖開胸腔,又換了一把銳利的小刀,緩緩劃開肺臟內脆弱的表麵。胸腔裡的景象讓他們震驚,一時不知該從哪裡下手。他們喊孔仁、竇友快來看。孔仁、竇友趕緊湊上去看,也嚇了一跳,隻見他們的胸腔裡有大量的水,填滿了他的整個胸腔,幾乎擠出了所有空氣。孔仁問:“他們不在水裡,肺臟內怎麼會有大量的水呢?”“恩,他果然是溺死的!”竇友點了點頭: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什麼,他用小夾子從肺管裡挑出了一些深藍色的蟲屍放在幾案之上。在昏暗的油燈下,孔仁湊近看了下,隨即問:“這究竟是什麼蟲?太惡心了!”“是蠱蟲!”竇友道。孔仁又問:“你能認出這是什麼蠱嗎?”竇友搖了搖頭:“在我妹妹的手劄裡記載了四五種身體呈現藍色的蠱蟲,但不知道是哪一種,我還是要去問問她!”此時有幾具蟲屍化成水了,竇友趕緊從懷裡取出一個白色的瓷瓶,扒開瓶蓋,用小夾子將蟲屍放在瓷瓶中,隨後將瓶蓋蓋上,將它放入懷中。見孔仁、郭弘都瞪大了眼不解地望著他,竇友笑道:“蠱蟲遇光則化,難以在屍體上找到證據,所以得將它們置入瓷瓶中。”“你妹妹?”孔仁與竇融一家相熟,知道竇友的妹妹竇靜乃是普濟醫館的一名館醫,醫術精湛,便問,“莫非是竇靜嗎?” 竇友尷尬地點了點頭,他又讓郭弘將他剛才褪去了他的衣裳的那具屍體也解剖了,同樣在他的肺臟胸腔裡找到了不少的蟲屍,竇友趕緊將它們都置入那個瓷瓶中。隨後郭弘將這具屍體的傷口也縫合完畢。常安城裡的醫師分為三種:良醫、遊醫和館醫。良醫是醫術精湛的國手,求診的多是達官貴人,隻在自家府接診;遊醫則是那些搖鈴賣藥的郎中,專給窮困人家治個頭疼腦熱、跌打損傷,走街穿巷,居無定所;至於館醫,他們不屑與遊醫混跡,可名氣又沒有到良醫的境界,往往是幾人在繁盛處合開一館,坐等病患上門。竇靜供職的醫館位於西市的一條長街上,是一座二層小樓,樓頂平掛著一個繪著杏色葫蘆的豎幌,葫蘆上繡著“普濟”兩字。竇融遣人將匈奴使臣安置在館驛之中,又派禦醫來給受傷的使臣救治。等大新的官吏布置妥當、禦醫給受傷之人包紮之後,趁著無人再來打擾之際,右賢王往門外瞅瞅沒有閑雜人等,便將門關上,插好門閂,這才將捏在手掌裡多時,都已被手心的汗水潮濕的銅管取出來,搓掉封住蓋子的火漆,掀開蓋子,隻見銅管子裡乃是一卷薄薄的白色絲帛,展開來看,隻見上麵用隸書寫著一段字:右賢王殿下:囊知牙斯單於此次遣您入京換印,料來此舉可能未果。故特令在下準備了三道題來考較下大新君臣,一來可挽回些大單於的顏麵,二來也可趁此機會,與“碩鼠”盡快聯係,摸清大新各方麵的情況,望您盡快籌劃,早日完成。另附三道題,請盡快呈給大新皇帝,特此告知,望汝察之!第一題:術數題。今有雞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雞兔各幾何?第二題:九曲寶珠。乃是一顆內部遍布無數縱橫交錯孔道的夜明珠,隻要你能將一條紅線成功地穿過去,此題便算解開了!第三題:人物畫。要將周圍之人皆畫下來,一個也不能漏,且要形神兼備之!還要題詩一首,此詩要與這幅畫的主旨貼切!左骨秩候蘇右賢王輿看完,嘆了口氣,取來羊皮紙,將三道題細細地謄抄了下來,隨即又取來火石、艾絨,點燃了白色絲帛,扔到了角落裡的博山爐之中,白色絲帛在火中翻滾、折騰著,不一會兒就變成了一堆灰燼,博山爐裡還冒著裊裊的灰煙。從橫門橋回來之後,竇友心緒不寧,他思忖著很多事,這水傀儡船上的人究竟與被炸的畫舫上之人有什麼關聯?這彩舟又究竟去了哪裡?這彩舟是不是昆明池裡失蹤的那條?他知道心靜才能燭理,何況此案牽涉甚廣,在家調息打坐,讓自己心神安寧下來。此時他又想起一直未破的張充案中的一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細節:“虎”字二號牢房的草席之下的那灘水漬,雖然內監位於地下未免陰暗潮濕,卻也鋪了一層地磚,地下的潮濕絕不至於凝結成一灘水漬。奇怪的兇器,莫名的水漬,這中間到底有著何種關聯呢?忽然腦中又浮現出他被救上赤馬之後,曾見過那些受傷軍士的創口,那是楔形傷口,似被利器所傷,銳器創傷往往四周光滑,邊緣整齊,但細瞧此創口有明顯撕裂痕跡,邊緣卻有表皮脫落狀,兩壁間還存在黏連,創底凹凸不平,這是飩器所造成的。竇士向他解釋,那些貨船上的人用彈弓夾著冰柱襲擊咱們,冰塊雖是鈍器,可磨出棱角的冰柱,用彈弓襲擊的殺傷力,不亞於用弩箭。冰柱、棱角、傷人、鈍器、銳器……這些詞在竇友腦中盤旋,他瞬間明白,這兇器就是冰柱,隻有冰柱才能留下如此傷痕,貌似銳器傷,卻又有著鈍器傷的某些特征,可他又轉念一想,覺得還是有些不對,這冰柱是從哪兒來的?又是誰帶進去的?還有他為啥要襲殺對方呢?恰在此時,郭弘提著酒壺,前來看他,竇友的思緒被打斷了,不過他卻沒有怪罪郭弘的意思,而是與郭弘一起來到庭院中,坐在廊柱旁閑聊著。郭弘擰開壺蓋,灌了一口,將酒壺遞給他,他舉起酒壺,也朝嘴裡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直入胃袋,讓他哆嗦了一下,胃部頓時有一股暖意湧了上來,精神為之一振。此時卻聽郭弘道:“公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下已理清了從史曹正溺死的頭緒。”“說來聽聽!”竇友好奇地問道。“曹正被人迷倒之後,拋入水缸之中,而水缸之中被人刻意放入幾尾產於灞水的隱藻,以引人耳目。兇手再將其身子擦乾,換上一套新的衣褲,擺放在書房的榻上,使得勘驗之人如墜入雲裡霧裡!兇手實在太過歹毒了!”郭弘分析著。“你是說,曹正溺死,並非自殺,而是兇手將他先迷暈後丟入水缸裡窒息而死,死時又吞入了隱藻,偽造出他溺死的假象?”“正是!”郭弘道,“我也是從“董永案”中得到的啟示!董永也是先被迷暈,再置於火場中被燒死,所以他的鼻子、嘴裡才會有煙灰。”竇友聽完,思忖片刻,又道:“曹正勘驗過何賽屍首,他是見過屍首的最後一人,所以兇手要殺他滅口,偽造成溺死的假象,是為了嫁禍於說德侯王林?”“公卿與在下想法相似!”郭弘笑道,“不過,今日前來,還有一事要請你出馬!”“何事?”竇友有些詫異。 “同心侯王匡、說德侯王林今日午時出獄!”郭弘道。“你是要我陪你前去宗正獄嗎?”竇友瞬間會意。“正是!”郭弘尷尬地笑了笑,“昆明池臨水殿,你救了太師,有恩於他!王匡、王林雖因張寬、曹正之事被隔離審查,卻依舊會對你感恩戴德……”“所以你要讓我來作說客,遊說王匡、王林,以便探知曹正之死背後的隱情!”竇友直截了當說破。“不知公卿可否幫此忙!”郭弘探問。“什麼幫不幫忙?”竇友道,“此案本歸我查索,此去也是為了查案!”“那就有勞公卿了!”郭弘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