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獄卒搖頭,突然他似乎記起了什麼,續道:“那人身材高挑,足有七尺,而且……在他嘴唇的右下角似乎有一顆黑痣。”黑痣?黑痣!郭弘心中一凜,他頓時想起了在圜陰那條逼仄的小巷子裡,他和王熙被一夥黑衣人所襲時,那夥黑衣人的頭領戴著冪籬,冪籬上垂下的黑色三紗羅雖遮住了他的臉龐,可嘴角右側卻有一顆黑痣,他一直覺得似曾相識,卻又始終記不起來,如今他終於記起來了。難道此人正是何賽,何賽並沒有死,而是被張寬送出了北獄,一直在外偽裝身份,興風作浪?竇友正思忖著什麼,卻被郭弘拉到一旁,避過杜寧的耳目,壓低聲音將他所知悉數和竇公卿說了一遍,竇友心中那隻拚接完整的瓷瓶的瓶身上又釉上了些圖案,瓷瓶顯得更加完整了些:何賽用冰柱殺死張充之後,又用冰柱割傷自己,隨後倒地裝死,在許邑的掩護下,騙過了在場的眾人,隨後藏身在殮房,又避過了尹正、王匡、郭弘等人的勘驗,最後在張寬的陪同之下,順利逃出北獄。隨後他率領一夥黑衣人,又在圜陰襲擊王熙、郭弘,還將他們關押在吳堡長達月餘。竇友便將腦海中的那幅拚圖與郭弘和盤托出。郭弘聽完,思忖片刻後,道:“還有一處細節沒有說清楚?”“哪處細節?”竇友詫異道。“尹正、王匡皆是勘驗經驗豐富之人,豈會認不出活人與死者嗎?”郭弘續道,“想必是那獄醫董奮,不是董奮,是張由從中作梗,悄悄地給了何賽什麼藥丸,何賽在殺死張充,又偽造完現場之後,將藥丸吞下,閉息裝死,才能假戲真做,不被眾人發現,若沒那枚藥丸,即使有胸前那處猙獰的傷痕,也會被尹正、王匡輕易識破的!”從史曹正也參與了其中,為虎作倀,為何賽打掩護!如你先前和我說的那般,殺害曹正之人與張寬、何賽也脫不了乾係!”竇友點頭道,“隻是不知什麼藥丸,服用之後如同死人一般?”“斷魂散!”郭弘道,“這是一種可以讓人深度昏迷的迷藥。服用之後幾乎與死人無異,如果不是經驗豐富的醫師細細驗看,根本發現不了其中的玄機!斷魂散給人服用後,立即氣絕身亡,但卻不是真死,隻要在七日之內,服下還魂丹解救,便可以復活。曹正借勘驗屍首之機為何賽服下還魂丹,使其漸漸蘇醒過來。何賽脫下囚衣,換上官袍,再由張寬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其帶出北獄!”“看來咱們麵對的這個對手心思縝密,布局深遠,果然是不同凡響!”竇友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兄長也曾在伍姓湖遭遇一夥黑衣人的襲擊,那夥黑衣人的頭領的嘴角也有一顆黑痣。”三日後,五威司命府東首的正房裡,右司命孔仁正與繡衣執法竇友議論著案情。五威司命府是原司隸校尉府改名而來,以原司隸校尉府的掾屬為班底搭建為五威司命府的吏屬,加之由皇帝批準調任的五位乾將組建而成。五威司命府是七進三院的設計:門房、耳房、東西廂房、庭院、正房的布局。有三間正房,分別位於東、中、西三個位置,另有數十間廂房並排於其間,每間廂房裡都有三名書佐日夜輪值,將天下九州的情報、官員的評議進行梳理,挑選其中最重要的,呈送中間、東麵的二間正房。竇友問:“聽說王尋一行人在過泬水支渠時,遇到了襲擊?”孔仁點頭道:“賊人一擊不中,便立刻逃走!”“他們是襲擊王尋?”竇友疑惑地問,“還是襲擊使臣?”“他們隻是襲擊王尋與平晏!”孔仁嘆了口氣,又道,“不知這夥人究竟是為何會與他們過不去?”“不知道啊!”竇友搖了搖頭,又道,“聽說他們皆穿著黑衣,黑布蒙麵!”“嗯!其中一人還戴著冪籬!對了……”孔仁點頭道,“那日驗屍時,曾見那二人的肺腔裡有蠱蟲!你也不知是何蠱蟲,說是要回去問你妹竇靜,不知可有什麼進展嗎?”“冪籬?!”竇友一驚,隨即冷靜下來,“我問過她了,她說此乃水鬼蠱,也稱人魚蠱,來自東海蓬萊。人魚蠱一般浸泡在特製的藥酒裡,會釋放出孢子一樣細而輕的蟲卵,如果人吸進酒氣後,蟲卵就會寄生在肺管裡,鮫人一族便是用這種方式吸入蠱蟲的。不過若是用量沒有控製好,蠱蟲很快就會爆發,致人死亡!” 孔仁聳了聳肩,恍然大悟道:“那麼也就是說,此二人是因過量吸食,導致蠱蟲很快爆發,才致於死命的嗎?”“目前來看,他們的溺死之因很可能如此。”竇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倆乃是水傀儡師,在水裡操縱水傀儡,那是家常便飯,原本隻是在封閉的池水中操演,這次卻是在流動的渭水之中,為了不因浮出水麵透氣,而影響了表演效果,他倆服此蠱蟲是為了能在水裡長時間閉住呼吸,卻不知是著急之間,用量過大,還是也被人忽悠,才致如此?”孔仁不解地問:“被人忽悠?此話怎麼講法?”“幫人和害人走的都是同一條路,隻是有的人走著走著就走歪了。”竇友嘆了口氣,道,“現在來看,在水傀儡船上前艙、涼篷中那五人所中之毒與後艙二人……”還沒等他說完,就聽有人敲門,孔仁應了一聲後,命士何並走了進來。他向孔仁遞上一份簽字畫押的供述,隨後說道:“此乃都船獄審訊畫舫船工李二郎之後,得到的口供!請過目!”孔仁“哦”了一聲,翻閱了一遍,問道:“他是玄武堂的人?”“正是!李二郎雖扮作夥長,卻並非船工,而是玄武堂的一名堂眾,那畫舫的船主叫楊顛,乃是玄武堂的點火,他是奉了堂主喆荊溪之令,率領二十人駕著畫舫靠近橫門橋碼頭。那船甲板下的倉庫裡藏著大量的火油和礬石等助燃劑,一旦遇到火苗,便會焚燒炸裂開來。”“這麼大的一條船,難道隻有二十餘人嗎?”竇友問道。“公卿聽得很仔細!”何並笑道,“在來橫門橋之前,喆荊溪已率領船上的其餘人在草店子、渭橋鎮下了船!”“可怕!沒想到他們蓄謀已久!”孔仁嘆了口氣道,“此番何命士獨擒李二郎,又審訊出這些細節,倒是大功一件!”“孔司命謬贊了!夥長李二郎雖被擒,可卻逃脫了點火楊顛!”何並故意自謙道,“這是從李二郎手裡搶來的,瓷瓶裡的藥丸,是用來服毒自盡的,船上的每人都有一個瓷瓶,據他交待是喆荊溪發給他們,一旦被擒,即刻服藥,以免深受皮肉之苦!”何並說完又從安放物證的錦囊裡,取出一條紗布和一個瓷瓶遞給了孔仁。右司命孔仁接過來觀瞧著,見那條白紗布,約二尺長,五寸寬,中間一段光滑平整,他摸了摸,很絲滑,湊近看,似乎是塗了層透明清漆;他又看著那瓷瓶,十分精巧,白底青紋,一朵雞血藤花釉在瓷瓶身上。他拔開瓶塞,見裡麵是空的,嗅了嗅,還殘存著些許氣息,似野葛、烏頭的氣味。郭弘又道:“夥長李二郎原本打算喝了這個瓷瓶裡的毒藥自盡的,被在下搶奪走後,他與在下廝打了一番。藥劑師已查驗過了,是被野葛毒死的,和水傀儡船上那幾人所中之毒是一樣的。”在一旁聆聽的竇友插話道:“水傀儡船上那些屍體上可曾搜出這兩樣東西嗎?”何並搖著頭道:“沒有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都是些常用之物呢。”孔仁點了點頭道:“這些證物,就先存留在我這裡!待我查出端倪之後,再交還都船獄。”何並拱手道:“右司命說哪裡話!此案本就屬咱們管,隻是當時勢急,才移送都船獄,這些證物他們自是要移交給咱們的。”“這樣就好!何命士辛苦了!”孔仁看了竇友一眼,正欲繼續聊案情之際,卻又傳來敲門之聲,孔仁應了一聲後,法吏郭弘走了進來。何並見狀,便拱手道:“在下先告辭了!”孔仁也向他拱了拱手,說了一句客套話,將他送走。回頭問郭弘道,“那鬧事的女子碧一案查的如何了呢?”郭弘訕笑著:“此案現在能確定的,陸碧乃是平陵方家二公子方楊的媳婦,於案發之前一個月自家中無故失蹤,而後確是中了奇棱香毒,才會狂病發作,才會說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話來。所不能確定的是黃山宮觀主青虛子道師是否牽涉此案之中。”孔仁又問:“那不是很簡單嘛?把青虛子請到府裡訊問清楚不就行了嗎?”“卑職已去過黃山宮,那青虛子道師並不在道觀之中,據觀中道友提及,道師已雲遊四方去了!”郭弘搖頭道。“雲遊四方?”孔仁苦笑道,“我看有畏罪潛逃之嫌疑?王續年的意見如何?”“續年兄說此案證據不足,線索不清,還需要再細細斟酌。”“斟酌?斟酌什麼?”孔仁一揮手道,“此案還要勞煩你多多催促王續年!抓緊查索!盡快結案!不要又成了被擱置的懸案!”“卑職定當竭盡所能!”郭弘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