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匠與銅匠一死,猜忌隻會愈演愈烈。與這兩人有交情的,或者與曹章接近之人,自然更加恐懼。其中最惶恐的莫過於那真正內奸。他遲早會被眾人察覺,又不敢向曹章告密求助,一旦暴露,結局恐怕比耿鮪、諸嶽更慘。為求自保,先下手為強,唯有先除掉眾人頭領童威及左膀右臂吳琮和馬鈞。眾人被鎖起來時,曹章必對所有人皆搜過身,唯有內奸身上暗藏著匕首。有兩間房中殘存著血漬,房主應該是被匕首所刺而死。其中一間屋極其整潔,地麵一塵不染,並無什麼雜屑,案幾上錦帕疊得方正,床帳掀起掛在兩角之上,床上有一片血漬。孔仁推測著,此屋必是童威所住,此人有潔癖,穿用衣物素來都極其端整。另一間屋的被褥上則有幾大片血跡,案幾底下躺著一個指南車小車模,那麼此屋屋主非馬鈞莫屬了。三人所住過的房間外的窗扇插銷槽皆被鑿壞,都插不死。屋外窗根的草叢也被人踩過,那奸細必是先用刀尖將窗扇插銷槽戳壞,再趁著夜深人靜之際,潛入房中將兩人先後殺死。奸細之所以沒有一舉將吳琮殺死,並非他不想,隻是他不能,估計他在刺死童威之後,下一個目標就是車匠,隻是在殺馬鈞時,恐怕未能一刀致命,又連刺了幾下,因而被褥上留下了幾大片血跡。馬鈞臨死之際,必大喊大嚷,驚動了眾人,以致那內奸慌忙跳窗逃走,這才讓吳琮逃過一劫。吳琮雖免於一死,卻見童威、馬鈞鋤奸不成,卻反被奸細所害,自然是既怒且懼,急著將奸細揪出來,然而此時後院中還剩下八人,人人自危,每人都似內奸,哪裡能辯的清楚?此時吳琮為保己命,神誌已失,與他自認為的幾名可疑之人廝鬥,由於樓上二間房並沒有廝鬥的痕跡,可以排除掉樓上的織匠韓仁、木匠丁緩兩人參與了此次亂鬥。除了吳琮之外,還剩下六人,他們分別是樂匠、玉匠、樓匠、瓷匠、彩畫匠、雕匠。一間房中有人被衣帶勒死,另二間房中,發生過鬥殺,又有二人被殺,想必是吳琮力氣大,又似如發狂,在與那三人廝鬥中,殺死了對方,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他也在廝鬥中受了傷。被他殺死的三人之中,是否有內奸,不得而知。此時,後院之中,除了吳琮外,還剩下三人,分別是樓上樓上的韓仁、丁緩和這六人中的二人。根據各人房中痕跡看,瓷匠漢離昧、彩畫匠樊長兩人所居之屋似乎無事,那麼在廝鬥中被殺死之人應是樂匠、玉匠、樓匠三人。最後隻剩下韓仁、丁緩、漢離昧、樊長、王次和吳琮這六人,但樓梯口有搏鬥痕跡,估計是其中有一人欲沖上樓去,另一人奮力阻止。是否有人幸存,難以推斷。這起連環兇殺案,還有一個問題困擾著孔仁,這些遇害之人的屍首又被曹章埋葬在了哪裡?若找不到這些屍首,又該如何向這些匠人們的家屬交待呢?此時在東邊的山崖上,曹章等六人已與高豐等人廝殺良久,雖六人武藝強於眾人,但他們都在先前的激戰中,受了箭傷,又是以寡敵眾,越鬥士氣越弱,越鬥得久體力越來越不支,其中五人都被砍翻在地。隻剩下曹章一人,麵對重重圍困,又堅持了一炷香工夫,上天無路的他突然將手中的樸刀扔在了地上,又舉起了雙手,眾人見狀,暫緩了攻勢。他又慢慢開始解衣,主動從懷裡取出數枚飛鏢、銀針和其他器具一件一件地丟在了地上,看起來他已經徹底絕望,打算放棄抵抗了。將這些東西扔完之後,曹章高舉起雙手,高豐長長籲了一口氣,不料他並沒有朝前走,而是麵朝著高豐,卻一步步向後退去。每一步走得異常謹慎,卻又堅定不移。高豐覺得有些不妙,他讓身後之人趕緊上前去拿住他,於是一名衙役和四名士卒卷起袖子,向著他走過去。曹章雖然仍舉著雙手,但後退的速度又快了幾分。此時高豐已看出,曹章必然另有圖謀,急命那五人趕緊上前。五個人腳步加快,但在下個瞬間卻突然全蹲在了地上,抱住腳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曹章趁著這個間隙,轉過身去快跑,幾步沖到了東側的懸崖邊緣,毫不猶豫地縱身翻入那一片險峻峭壁之下。“可惡!”高豐這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可為時已經太晚了。他沖到峭壁邊緣,卻隻來得及看到眼前深不見底的深淵和穀底隱約傳來的隆隆聲,想來那是隨曹章一起墜落的石頭撞擊巖壁的聲音。高豐隻得悻悻離開峭壁邊緣,回到道路之上,看到那五個人兀自坐在地上,捂著腳呻吟。他走過去俯下身一看,發現他們的腳板上各紮了一個三角的鐵蒺藜。剛才曹章故意裝作繳械的模樣將這些東西拋在地上,是早就打算用它們來阻礙追兵的行動,因天色漸暗,光線變差,高豐等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你們先回去養傷!”高豐憤怒道,“其他人現在隨我去山崖下尋找屍首!”“可是,這麼晚了……”有一名士卒抱怨著,但當他看到了高豐怒氣沖沖的眼神時,欲言又止。高豐實現對各種可能性都做了估計,卻沒估計到曹章竟然跳崖自盡,沒想到這家夥竟然如此決絕。他一麵感慨著,一麵帶領著士卒從半山腰走下山麓:“胡人裡麵竟然還有這麼堅貞的家夥!”然後轉到山邊另外一側的峭壁底部去搜尋屍首。山路崎嶇,搜尋隊光是走到那裡就花了一個半時辰,峭壁底部是一大片寬闊的亂石堆,雜草叢生,在黑暗中進行搜尋那是相當艱苦。直到戊時,才有人從草窠中找到一件沾了血跡的繕絲外衣。“這怎麼可能,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來還能活著?”一名士卒道。高豐抬頭望去,懸崖高不可及。旁邊另一名士卒道:“我看這峭壁雖然陡峭,但還是有些緩坡,有沒有可能他借著山勢滾落下來,所以隻是受些皮外傷。”又一名士卒搖頭道:“這可能嗎?這麼陡的地方?隻有哪塊尖石沒避開,就死定了!”再一名士卒卻道:“可屍首又在哪裡呢?”高豐沒有發表他的看法,他隻是皺著眉仰望著峭壁不作聲。雖然從峭壁上滾下來,大概率是必死無疑,但沒有找到那具屍體,也是鐵一般的事實。莫非真的有人能從這麼險要的地方滾落下來而不死嗎?在數裡以外的山坳之中,雕匠王次和手下的工人趕著數輛騾車,悄無聲息地往山裡行去。騾車上擱著木板、繩索、鐵錘、鐵榔頭、銅鑿子等工具,在最後一輛騾車上還躺著一個人,這人身上蓋著一張草席,麵色慘白,好像剛剛遭逢了一場大難一般。王次駕駛最前頭那輛騾車的工人低聲說了幾句之後,然後登上了最後一輛騾車,取出一個盛滿水的竹筒遞到那人嘴邊,問道:“曹員外,可好些了嗎?”曹章睜開眼,對他做了一個無事的手勢,曹章雖然受了傷,但神誌還算清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昨天傍晚,他從峭壁上滾落下來之前,就做好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心理準備。那段山壁雖陡峭,地勢卻沒想象中的那麼陡。凸出的巖角和枯樹相當多。曹章墜落了十幾丈之後,掙紮著用手摳住了一石塊,勉強阻住了跌勢。高豐聽到的隆隆聲,乃是他故意踢下山去的石子。等高豐離開懸崖邊後,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攀著樹枝和石子,一點一點地向著穀底落下去。他知道高豐一定會來穀底查看,不得不加快了動作。離地麵約莫七八丈的高度時,曹章實在是力竭了,手一下鬆開了樹枝,整個人立刻筆直墜落下去。幸虧墜落地點乃是一個乾草垛,較為柔軟,才撿回了一條小命,不過他的臀部被尖銳的石塊刺破,鮮血浸透了他的繕絲外衣。曹章忍住傷痛,大致辨別了一下方位,脫掉了礙事的外袍,踉踉蹌蹌地朝著穀口處走去。約莫走了半個時辰的光景,他終於筋疲力盡癱倒在地。此時數輛騾車正朝著他倒地的方向而來,頭一輛車上正坐著雕匠王次,他看到了不遠處地上側伏著一個人,立刻跳下了騾車,走到跟前,發現竟是曹章,立即將他扶上了車,然後催著騾車離去。此時在京師新嘉辟府,謁者譚喜率領著一隊郎衛來見三皇子:見到王安之後,他麵帶淺笑的微微行了一禮:“老奴見過三殿下!”“原來是譚公公啊!”王安挑了挑眉,有些詫異地說道。他對老宦官的印象很深刻,因為對方乃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被其親切地稱呼為譚君!譚喜笑著對王安道:“殿下,咱家這次來,是代陛下問您一句話?”“譚公公請說!”王安有些好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