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皇後今年的千秋節過得分外冷清。 宮裡沒給大辦,也不叫內外命婦入宮參宴。 大家都在猜測,是不是皇後受了天子的冷遇,徹底失了寵。 怎麼連千秋節都不給操辦了呢? 可是看帝後和和睦睦的樣兒,也不像。 聽宮裡出來采辦的公公們說,如今皇後時常會去乾清宮,給天子和興府世子送些吃食。 天子也常去坤寧宮留宿。 完全不像是被打入冷宮的樣子。 甚至可以說,照這情形下去,頭一個皇嗣,就是從坤寧宮裡頭出來的。 興許是說的人太多了,坤寧宮裡傳來了信兒。 說是今歲慈壽皇太後有恙,坤寧宮不易大操大辦,省下來的銀錢,用於給菩薩塑金身,為慈壽皇太後祈福。 京師裡頭全在誇皇後孝順,不少婆婆還拿夏皇後來教育自己兒媳。 知道內情的,私下裡冷嘲熱諷,說張太後早躺床上下不來了,就是被夏皇後告狀給氣得。 夏皇後有些不安地問朱厚照,“如此行事,朝野內外,可會非議?” 朱厚照躺床上都快睡著了,被輾轉反側的媳婦兒這麼一推,又醒了過來。 他拍拍懷裡的夏皇後,“不礙事。她們入宮來見你,說些不中聽的,你心裡還不好受。” “現在這樣不挺好?人不見,禮照收,還不花錢。” 一石三鳥的好事。 夏皇後得了安慰,心裡好過些了,在朱厚照臂彎裡拱了拱,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合上眼。 明天就是她生辰,雖然沒大辦,可陛下允了讓三妹妹帶著外甥入宮探望,還許留宿一晚。 這讓夏皇後高興壞了,第二天一早就把菜單給定好了,還翻出了許多珍藏的寶物,想著要給妹妹帶回家去。 朱厚照見了,不免笑話她。 “也不知是誰生辰。隻見人家送上門的,還沒見主人自己送客人的。” 夏皇後微微嘟著嘴,把冊子往膝蓋上一擺。 “三妹妹吃了那麼多年的苦……先前奴家不知道,現在可不得好生補償一番。” 朱厚照沉吟一番,表示贊同。 主打一個媳婦兒說的都對。 夏皇後興致勃勃地挑東西,朱厚照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楊一清從廣東送來的奏報,正好到了,他得琢磨琢磨。 夫妻倆一人占了羅漢床一頭,互不乾擾。 待看完後,朱厚照“嘩”地一下,將奏疏收起,動靜有點大,驚到了夏皇後。 “陛下……?” 朱厚照難掩臉上的興奮。 “皇後先忙,朕回乾清宮了。今夜朕過來用膳。” 夏皇後乖順點點頭,“秋風漸起,陛下仔細身體。” 朱厚照匆匆應了,風風火火地走了。 夏皇後抿嘴一笑,低頭繼續從冊子上挑揀東西。 隨侍的宮女忍不住好奇,“娘娘不問陛下發生了何事?” 夏皇後的眼睛如刀刃一般飛了過去。 “前朝事,豈是內廷能知的?!” 宮女退後了幾步,低頭不敢說話。 夏皇後溫言道:“必定是好消息,陛下走的時候帶著笑呢。” “……是。” 已經成功恢復自由身的夏氏,正領著兒子,行走於宮內。 雖然不是第一次入宮,但她還是擔心兒子會有行為不妥當的地方,一路耳提麵命,叮囑兒子宮裡的規矩。 小小的孩子倒也沒顯露出不耐煩,聽得很認真。 隻是一雙眼睛,總是瞟來瞟去。 待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不遠處匆匆而過時,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不過還是按捺住心情,很認真地繼續聽母親嘮叨。 夏氏一進門,就被夏皇後牽住了手。 “盼你們來許久了,怎麼才到?” 夏氏笑道:“這不是家裡人口多了,個個都想進宮來沾姐姐的福氣。我推了許久,才脫得身。” 提起娘家,夏皇後臉上的笑就淡了幾分。 夏氏察言觀色,心思一轉,臉上笑容更盛。 “二哥哥近日來可是聽話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上的差事也全交出去了,如今啊,日日都磋磨家中小輩,叫他們好生讀書。” 夏皇後冷笑,“這是他原本就應當做的事。” 又拉著夏氏的手,往殿內走。 “今日不同往年,就我同你,還有邵太貴妃。人少,也好說些體己話。” 夏氏笑著應了。 她身邊的小豆丁按了按藏在胸口的扁扁小木盒。 “姨母、母親,兒想去尋姨丈說話。” 夏氏皺眉,“陛下日理萬機,政事尚且處理不完,哪裡有空陪你說話?” “聽話!母親一會兒叫人給你些好玩的、好吃的,你就在坤寧宮,哪兒都別去。” 小豆丁緊緊抿著嘴,沒吭聲。 夏皇後拍拍妹妹的手,“宮裡冷清,今年也無別家孩童陪他玩耍,就讓他去吧。陛下也是喜歡……熱鬧的。” 夏皇後看著外甥,心裡酸酸的。 要是陛下和自己,能有個孩子,該多好? 宮裡已經冷清很久了。 小豆丁生怕母親出言阻攔,趕緊行了禮,兩條小短腿甩得飛快,朝乾清宮的方向跑。 夏氏皺眉,在後頭喊著慢些走,又向夏皇後抱怨。 “越大越沒個正形!要是往後像他爹,看我不打死他!” 夏皇後好脾氣地笑笑,將話題轉去別處。 小豆丁覺得自己大概要跑斷氣了。 為什麼皇宮這麼大呀? 為什麼姨丈和姨母住的地方隔了這麼遠呀? 要是等自己到了,那人走了怎麼辦? 跑著跑著,懷裡的木盒掉了出來。 跑過頭的豆丁趕忙停下來,轉頭撿起,吹了吹上麵的灰塵,見沒壞,又繼續往前跑。 身後跟著的太監們像是過年時候的舞龍表演,追著前麵的豆丁。 快跑到乾清宮的時候,豆丁認出守門的人,是經常待在姨丈身邊的公公。 他很守禮地上前跟人打招呼,彳亍著要不要問那人的去向。 方才入宮的時候,明明見著是朝這裡來的。 怎麼就不見了呢? 蘇進也很喜歡這個知禮守禮的天子外甥,願意和太監好好說話的人,不太多。 他蹲下來,和小豆丁平視。 “小公子是來尋陛下說話的?陛下在看奏疏呢,咱家先帶小公子去偏殿吃些糕點可好?” 小豆丁按了按胸口的木盒,搖搖頭。 他的聲音很小,小到蘇進用心聽了也沒聽清。 正要讓孩子再說一遍,就見他像離弦之箭般沖到身後人的麵前。 “許、許久不見,您、您還好嗎?您家裡人,還、還好嗎?” 朱厚熜一時沒認出來是誰,用詢問的目光朝蘇進望去。 蘇進趕忙湊上來,附耳低言。 朱厚熜這才恍然大悟,“是你呀。” 他單膝點地,逗著孩子。 “也就幾個月沒見,你怎麼成小結巴了?在你外祖家,過得怎麼樣?” 小豆丁嘟著嘴,有些不高興。 “我不是小結巴。” 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從懷裡小心地取出那個木盒。 “我聽母親說,您的父親過世了,但是祖母與母親尚在。這是我為您家人抄寫的經文。” 他把木盒往朱厚熜手裡一塞,訥訥道:“我年幼,字不好看,還請您不要嫌棄。” 朱厚熜挑眉,看著手裡的小木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能打開看看嗎?” 小豆丁忐忑又緊張,點頭如搗蒜。 盒中是三份經書。 一份是《地藏菩薩本願經》,應當是寫給興獻王的。 另兩份,是《藥師經》和《心經》,應當是給邵太貴妃和蔣王妃的。 字跡還比較稚嫩,但已見風骨,看得出來,是用心練過的。 朱厚熜拍拍小豆丁的頭,“你的字很不錯,多謝你了。” 小豆丁臉微微紅,帶著幾分扭捏。 “我……我也沒什麼好報答您的。就隻想到了這個……我會天天在菩薩跟前,為您和您的家人祈福的!” 朱厚熜看他認真的樣子,回想起那天他對自己說的話。 也許,那並不是童言兒戲。 這個孩子是認真的。 朱厚熜忽然想到,自己一直不知道這孩子的名字,隻知道如今已經改了姓。 “我們也算有緣,認識這麼久,我尚不知伱的名姓。我姓朱,乃皇姓。論輩分,是你長輩,是你姨丈的弟弟。” 小豆丁立刻整理衣裝,正式地向朱厚熜行了禮。 “不知是表叔,先前多有失禮。” “我過去姓張,如今隨母親姓夏。母親重新為我取了名,叫夏滌新。取滌舊生新之意。” 夏滌新有些不太高興。 “我知表叔事忙,先前是不是已經將我忘了?不過表叔將我忘了也沒事,我記住表叔就好。” 朱厚熜感覺到了平生第一次的窘迫。 那個窩在殿內看熱鬧的皇兄,你還不出來替弟弟解圍?
第六十一章 生日賀禮(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