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這個,蘇進頓時就來勁了。 他都準備好幾天了,腹稿都打了一堆。 偏生天子不曾過問,他也不便主動提及。 這心裡吶,就像貓崽子用指甲尖尖在撓一樣,又痛又癢,難受得要命。 今日總算天子提了,他趕忙把當天的情形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 “哎喲,要奴才說呀,那劉禦史就是自找的!” “他要秉公辦案,即便是得罪了德清大長公主,陛下想保他,不也保得下來?” “偏生想走那歪門邪道!可不就是自找的一頓打嗎?” 朱厚照嗑著瓜子,很是享受地瞇著眼睛。 “說重點。” “哎!奴才生怕底下人看得不仔細,親自跟在後頭的。” “朱舍人好生氣派!一路跟著,過都察院門口的時候,張哥兒一早就把裡頭的人都給叫出來了。” “他們吶,眼珠子都不敢往那瞅上一瞅!” “待到了街上,不明就裡的百姓,還以為陛下又折騰人!得虧奴才機靈,著人混在裡頭,將那劉禦史所犯下的罪,與他們好生說明白。” “要說百姓也是受人蒙蔽,不知內情。知道劉禦史為勛貴張目後,那個氣不打一處來喲。” 蘇進看著朱厚照吃了一口茶,忍不住舔舔略乾的嘴唇,繼續賣力解說。 “那扔爛菜葉子的,扔臭雞蛋的,還有扔小石子兒的!” “全往劉禦史的屁股上招呼。” “哎喲,他喊得那叫一個疼咯。奴才聽了都覺得不忍心。又覺得解氣。” 朱厚照用眼神示意,讓小太監給蘇進端去一杯茶。 “潤潤喉嚨吧,看你說得口乾舌燥的。” 蘇進眉開眼笑地接過茶,側過頭,喝了一口,頓覺身體舒暢。 “到了他家門口,一大家子沒一個人出來迎的,都覺得丟臉吶!” “劉家那門口,周圍鄰居都出來了,說是劉禦史為官不仁,禍害鄉裡鄉親。還有性子急躁的,朝他家大門上潑雞血呢!” 蘇進的表情隨著他的話語而變化,一會兒豎著眉毛,一會兒瞪大了眼睛,模仿著京師百姓。 朱厚照看得有趣,瓜子嗑了一把接一把。 “行了,朕知道了。說的不錯,下去領賞吧。” 蘇進頓時眉開眼笑,低眉順眼地出了正殿,挺起胸膛,鼻孔朝天。 那副模樣,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他蘇進是個有能耐的。 奉茶的陳敬卻是愁苦模樣。 “奴才的好陛下喲,下回再有這等便宜事兒,也叫奴才去給陛下跑跑腿呀。” 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 “知道了,下回朕叫你去,也給你賞錢。” 陳敬這才又樂起來。 朱厚照提筆,想了想,在奏疏上進行批閱,又親自起草了兩道詔書。 不等都察院的同僚,為劉禦史上疏喊冤,革職詔書就下來了。 退官還籍,比李夢陽的削籍處理,永不錄用還好點。 起碼以後走狗屎運,興許還能再入朝為官。 就是可能性極低,低過六月飛雪。 可好歹也有點可能,讓人抱有一線希望。 都察院內還在商量,要不要將為劉禦史喊冤的奏疏遞上去的時候,第二道詔書真正讓他們跳腳。 在當了幾個月的八品舍人後,興府世子朱厚熜,從朱舍人,一躍成了朱百戶。 八品到六品,這升官速度就是拍馬都趕不上。 雖然文官們對錦衣衛嗤之以鼻,壓根兒就看不上。 若是天子蔭職,還要嫌棄,乞請改文官。 但朱厚熜這次升職,他們是一萬個不樂意。 憑什麼侮辱他們同僚的人不降反升?! 天子不講道理! 天子徇私! 上書!統統上書! 都察院的禦史和六科言官聯合起來,每封上書都簽上了長長的名字。 朱厚照沒和他們計較,直接把閣老們從文淵閣叫到了乾清宮。 他指了指桌上堆成小山的奏疏,問閣老們。 “禦史辦案不力,徇私枉法,包庇主謀。朕處置,可有不公?” “錦衣衛帶刀散騎舍人朱厚熜,辦庶人二張有功,舉薦楊應寧為廣東戰事總領。素日裡辦公,也是循規蹈矩,不曾因宗室身份慢待同僚。” “朕唯恐朝野紛爭,對其功勞一壓再壓,如今按例升其為百戶,可有錯處?” 楊廷和默了片刻,拱手道:“陛下所言不錯。隻是事涉親疏,難免令人感到不公。” 朱厚照扭了扭手腕。 “那依楊先生的意思?” 楊廷和用一種寬和的,仿佛哄小孩的語氣勸道:“興府世子授職,本就不妥當。如今引起眾怒,理當革職。” “劉禦史雖有錯處,但罪不至死。興府世子對其折辱,亦是過分了。” “陛下不若收回旨意,令其官復原職,再加賞賜,寬慰其心。否則天下百官,皆以為陛下不尊官員,豈不令學子寒心?” 朱厚照想了想,“楊先生所言甚是。” 閣老們的臉上露出老懷大慰的笑容。 太難得了,天子總算是聽了回勸,不容易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沒想到朱厚照揚聲叫來陳敬。 “令人擬旨,送去新都。將楊慎的狀元拿了。就說是首輔的意思,事涉親疏,難免令人不公。” 朱厚照很老實地朝麵色鐵青的楊廷和笑了笑。 “當年楊慎蟾宮折桂時,就有人說不公。朕覺得楊慎確有高才,是以點為狀元。” “今日聽楊先生所言,感覺當年之事,是朕不對。索性如今改過,還來得及。” 楊廷和屁股都離開底下的繡墩,站起來就要說話。 楊慎是他的兒子,苦讀多年,才考中狀元。 雖然未必沒有自己的因素,可兒子的確是有這個能耐的! 朱厚照不等他說話,又看向毛紀。 “朕記得,毛先生亦有二子,在朝中為官。此舉亦不甚妥當,容易被人詬病,不若……” 毛紀登時就跳了起來。 “陛下!” 朱厚照閉上嘴,乖巧地看著他。 仿佛多年前,剛剛出閣聽講經筵的皇太子。 四位閣老中,唯有蔣冕最心安理得。 他兒子今年才六歲,剛開蒙。 此次爭論,與他無關。 梁儲之子梁次攄為錦衣衛百戶,在廣州府與人因土地爭執而殺人,滅門三十餘戶,如今不過戍邊抵罪,罰金都沒交過。 毛紀……就不用說了。 楊廷和不僅有個中狀元的兒子,還有個今年剛升兵部左侍郎的弟弟。 楊廷儀的風評還很不好,隻不過都被楊廷和壓下去罷了。 蔣冕籠著袖子,作壁上觀,看好戲。
第七十三章 掀桌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