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唇槍舌劍(1 / 1)

這是嚴嵩思索了很久,才得出的。   他不怕自己激進,隻怕自己的想法太過保守,不得天子歡心。   嚴嵩仔細揣摩了天子復生後,所做的種種事。   雖然當今天子,本就行事荒誕,不能與常人論。   但復生後,天子的行事,顯然有章法多了,欲革除弊政之意,也躍然於紙上。   宋有王文公,那今日的皇明,為何不能有他嚴嵩呢?   嚴嵩不懼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隻靜靜等待朱厚照接下來的提問。   身邊楊慎驚訝的目光,嚴嵩不是沒感覺到。   其實在說出口的剎那,嚴嵩的背上全是冷汗,浸透了裡衣。   但是麵上,他強裝鎮定。   朱厚照瞇著眼,打量著嚴嵩,仿佛第一次看到他一樣。   能執掌首輔位,屹立數十年不倒的,果然有能耐。   朱厚照微微一笑,示意嚴嵩具體說說看。   楊一清也沒有出言反駁,即便心中對於嚴嵩的建議,並不那麼認同。   但他看到了天子臉上,有興奮之意。   經過先前的幾番奏對,楊一清已經迅速摸清了,自己在這個總領軍國事務所的位置。   一眾人內,唯有他是入閣過的,其餘人,皆非政治手腕高超。   甚至可以說,與剛觀政的新科進士,沒有太大區別。   如何及時製止眾人不著邊際的奏對,為過於激烈的言論,進行圓滑地阻止,才是他坐在這裡的原因。   嚴嵩心中並無太大把握,不過是以驚人之論,先行將天子的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不過天子已顯露出興趣盎然的姿態,那應當還是可行的。   “若令天下勛戚,立即動身遷徙,顯然不妥當。朝無循例,如何遷徙,如何安置,等等瑣事,都需商議。”   “依臣愚見,不若以河南為例,開此先河。”   “臣觀戶部歷年宗祿。去歲僅河南一地,宗祿便需支用九萬四千餘兩。”   “而河南,亦為宗室繁多之地。若能推行此法,則可觀成效。”   不等朱厚照出聲,楊一清先不緊不慢地說了話。   “據臣所知,朝廷積欠各地宗藩的宗祿並不少。河南一省諸王缺祿八十餘萬。”   他掃了眼嚴嵩。   “此事,你在戶部觀政時,可知?”   嚴嵩拱手。   “臣知。”   “既然知道,就理當明白,宗藩在地方,也未必個個都好過。有腦滿肥腸,不思為國者,亦有饑腸轆轆,為生計困苦者。”   “以偏概全,不是妥當之舉。惟中啊,當再細思。”   嚴嵩不甘示弱,忙道:“臣未曾言說,要一刀切,楊公何以以為不妥呢?”   他轉向朱厚照。   “臣以為,宗室各有其爵。朝廷發放宗祿,亦非有遠近親疏之別,而是依照爵位發放。”   “既如此,那商稅也當以爵位定之。從上而下,依次減等。”   “自然亦有新貴高於舊勛者,另開一法,以收支定即可。”   楊一清反問:“此舉非一視同仁。且又以爵位定,又以收支定。若爵低,而收支高。敢問惟中,以何論?”   嚴嵩眨眨眼,卡殼了。   楊一清的問題,一針見血,的確是嚴嵩先前沒有考慮妥當的。   他隻顧著博人眼球,讓天子看重自己。   卻因為失了地方為政的實乾經歷,沒有考慮到實際。   楊慎聽得入神,一時之間竟也放下了筆,專心聽著眾人的話。   楊一清覺得自己有必要,對天子進行勸諫了。   想要革除弊政,自然是好事。   但步子不能邁得太大,好事也會成了壞事。   “陛下一心為民,臣等皆已明了。可一味激進行事,未嘗能讓陛下心中所願達成。”   “如臣所言,河南各府宗藩人數甚多,每歲支用宗祿亦多。可無論爵位高低,親疏遠近,皆為陛下血親,當一視同仁。”   楊一清不知道,自己這番話,能不能讓天子聽進去。   他不想看雄心壯誌的天子,在與宗室反目之後消沉,自此一蹶不振。   此番行事,必然會引起勛戚動蕩,自己必須要盡全力,把影響降到最低。   否則,天下難安。   楊一清北上入京前,特地繞了個圈子,去了趟江西。   他本是去探望漳州的王守仁。   可他二人言談間,不免提及先前宸濠之亂被波及的江西百姓。   當時未見滿目瘡痍,楊一清尚感觸不深。   待穿過整個江西後,楊一清久久不能言語。   他不能再繼續坐視此等事發生。   百姓苦啊。   所以今日之論,必須進行控製,否則明日、後日、大後日,如宸濠之亂四起,百姓何以安生?   朱厚照沉默了會兒,對楊一清誠懇道:“楊卿所言,朕心中記下。”   “如楊卿之奏對,勛戚間,有貧有富,當區別待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是以,先前朕已下定決心,要開宗藩之禁。但有意舍棄爵位,另謀生路者,可自地方官府,領取一筆安家銀,用以暫度生計。”   “王弟厚熜,曾與朕言。藩地有在室女,年四十而不嫁。宗室內,幾代同堂者,於陋室而居,頗為窘迫。”   “礙於《祖訓》朕不能做更多。但開宗藩之禁,顯然已經不能再行推遲了。”   “晚一時,則多一人受苦。”   朱厚照環視一圈,將眾人臉上的表情悉數收入眼中。   “不知朕之言,可否妥當?”   楊一清久久不語。   若能開放一部分宗室之禁,以期謀得生路,未必不可行。   宗藩內,不少藩王就頗有才名。   隻是囿於宗藩之禁,不得施展才華。   不過朱厚照的話,倒讓楊一清感到好奇。   興府世子才幾歲?   如何這麼早就想到了宗室之困?   難道陛下早已看出興府世子之才,是以將他從安陸接到京中,以定朝中之心?   楊一清有心想問興府世子有沒有解困之法,隻是此時並不是說這話的好時候。   是以按捺住了。   朱厚照見無人反對,心知開禁之事,就此定下。   等少了一批宗室後,再行依照嚴嵩所言,對商稅進行更為清晰的厘定。   那這次,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崔元隻覺得自己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商議國是,是這般痛苦的。   各種你來我往,悉數藏於話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