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何以來此?” 雖然朱文奎盡量將語氣控製得溫柔,那姑娘卻隻是低著頭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拚命忍住了又要湧現上來的淚水,陳悅明總算是用已然沙啞的聲音說出了話: “奴,未能侍奉好殿下,請殿下處罰。” 說著,她便要從床上爬起身來,朱文奎趕緊將她按了回去。 “娘子不必多禮,先躺著養傷吧。” 不過這麼一拉扯,陳悅明頓時感到渾身上下疼痛不止,不由輕呼出聲。 此時蓋在她身上的被子也隨之滑落,露出了纏滿了布帶的胴體。 朱文奎自然也注意到了她身上的累累傷痕。 一些是新傷,想必是一天前來這裡時留下的。 但比起這些鮮血淋漓的傷口來說,她身上的舊傷更是觸目驚心,在玉肌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和疤痕。 順著朱文奎的目光看去,陳悅明這才發現了自己如今未著片縷的狀況。 她臉頓時一片通紅,一隻手臂趕緊移到了胸前,而另一隻手向著被子伸去。 剛想去用被子掩蓋自己的身體,但像是想到了什麼,頓了一下,本欲將被褥向上拉的手此時忽然一變方向,便反而要向下褪去。 見此情形,朱文奎豈能不知對方在想什麼。 他眼疾手快,趁其不備,一拉被褥,就將對方的整個身體都遮蓋住了。 陳悅明愣了會神,等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委屈、羞澀、恐懼、屈辱...... 心裡五味雜陳,陳悅明的聲音更沙啞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殿下......” “唉。” 朱文奎覺得一陣頭疼。 “娘子怕是被範世衿強逼著來的吧,是不是因為孤的緣故娘子才被他欺負成這副模樣?” “不,不關殿下的事,也不關範大人的事。” 一聽這話,陳悅明頓時提高了音量。但下一秒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暗暗地聲音又輕了下去。 “是,是奴自作自受罷了,萬望殿下不要怪罪範大人。” 雖然對方如此為範世衿辯解,但其中來龍去脈朱文奎已經了然。 在封建時代,家奴對主人的忠誠就是鐵律,否則就是對整個社會製度的挑釁。 還有就是,這小妮子也想借著這話語美化一下自己的形象,畢竟一個能維護主人——哪怕是舊主——的下人誰不喜歡呢? 朱文奎兩世為人,加起來的年齡可是比眼前這小丫頭要大的多了,這點小伎倆自然是瞞不過他的。 然而這孩子般天真的小把戲卻令他感到格外可愛:這妮子,怕是真不怎麼會哄人呢。 另一方麵,聯想到她的年齡,一個小姑娘年紀如此之小就要被迫學著為人處世之道了,也終究令人感到些憐憫。 雖然一開始他已經打定主意不接受這個孩子的,但現代人骨子裡的溫良使得他心中的天平搖擺不定,且漸漸向著一個方向傾斜...... “......殿下?” 陳悅明疑惑的聲音將朱文奎從失神中喚醒,他看向陳悅明的目光中,多了許多愛憐的情緒。 知道了朱文奎並沒有那方麵的意思後,陳悅明臉上的紅暈已然褪色了不少,但此刻察覺到朱文奎的眼神後,臉上不禁再次變得紅撲撲的。 “卿,日後就留在孤身邊吧。” 話音剛落,朱文奎的手便伸了過來,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 她能感覺到,那是一種長輩對於孩子的關心;然而也有些不解:明明隻是個比自己還小的孩子,卻流露出了這樣深沉的感情。 不過,這已經算是自己許久沒有經歷過的溫暖了。 心頭一暖,剛剛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像是開了閥門一般噴湧而出。 強裝出來的大人姿態徹底崩潰了,猛的將腦袋靠入朱文奎的懷裡,輕輕地啜泣起來。 感受到了懷中姑娘的情感,朱文奎順手將另一隻手放在了陳悅明的後背上,輕輕地拍打著。 陳悅明身體猛的一哆嗦,剛剛迷離的雙目頓時清醒了,便想要脫離出來。 可越是掙紮,那雙手就抱得越緊;越是想要止住眼淚,淚水就越是不要錢般地流淌出來。 終於,她放棄了掙紮,順從地依偎在了朱文奎的懷裡。 此時的她真正地有了個孩子應有的模樣,像是在長輩懷裡撒嬌一般放聲哭泣。 ----------------- “......雙耳旁、‘馮陳褚衛’的陳,‘心悅君兮君不知’的悅,‘大明終始,六位時成’的明。” “也就是我皇明的明字呢。陳,悅,明。卿且看看,是這樣寫的對吧。” 說著,朱文奎便將毛筆放下,舉起剛剛寫字的紙示意給陳悅明看。 看著姑娘點了點頭,朱文奎亦回之以微笑。 這姑娘,怕是這些年來受盡了委屈,剛剛擱自己懷裡一直哭,該是有一刻之久了呢。 既然決定要收下對方,朱文奎肯定是不能簡單地將對方當等閑侍女看待。 於是等陳悅明終於停止了哭泣,朱文奎便與之閑聊,一方麵是為平復一下她的心情,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加深對她的了解。 “聽卿剛說的這些,都是取自古籍上的內容呢,想必卿受過良好的家教吧。” 朱文奎好奇地詢問道。 “可以同孤說說卿的家世嗎?” 聽到他的問話,陳悅明頓時眼神一黯,猶豫了一下,終究是不敢怠慢。 “奴,光泰三年(1390年)生人,舊陳朝宗室之嫡女也。父陳順宗,諱日焜;母胡皇後,諱聖偶。” “胡聖偶?莫非是......” 苦笑了一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陳悅明再次開口: “不錯,正是胡季犛之女也。” 朱文奎這下有些吃驚了。 “昔在戊寅,也就是光泰十一年(1398年),父皇......” 看了眼朱文奎的表情,沒見什麼異樣,這才繼續小心翼翼地下去: “父王受今上......胡賊脅迫,被逼退位。” “次年,胡賊以詩諷於父王,欲逼其自盡。” “父王不從,胡賊乃弒君犯上,自立登基。” “而母雖為胡賊之女,亦不能避難,被迫與奴分離,後不知其去向。” “卿既為貴胄,且與胡氏有血脈之親,何以至此地步?” 朱文奎有些不解地問。 “奴生在王室,雖為公主,其實不然。” “陳室衰微,已逾三代,上下專權,天子失勢。奴居宮中時,生活便不甚寬裕,蓋中人家境也。” “後胡賊篡陳,奴既失父母,而胡賊亦寡親情。奴備受欺淩,名為胡氏血脈,實則連下人都可以來欺辱。” “日夜專於饑渴之欲,而無暇顧他矣。” “至於如今,胡氏既歿,家業畢毀,親戚鹹為朝內諸公所貶焉,奴亦不例外,是以淪落至此。” 朱文奎這下算是明白了,這姑娘的人生可稱得上越混越慘了。 若用現代的話來描述的話,可謂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想明白了這些,朱文奎剛要向著陳悅明繼續問話,誰知此時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第二十八章 收留(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