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過寅時,烏黑的夜幕仍然籠罩著天空,宵禁也未結束。 江嶽穿著一身白衣,走在寂靜的街上十分顯眼。 梆!梆!梆! 看著打更的更夫敲打著竹筒,嘴裡喊著含糊不清的號子,旁若無人的從自己身前走過。 江嶽心底一鬆,緊走兩步跟上白冬,壓低嗓音問道:“乾娘,他們是不是看不見我?” 白冬沒有說話,隻是懶洋洋的點點頭。 江嶽接著詢問道:“那我出手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看不到我?” 白冬轉過頭,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江嶽,譏笑道:“如果這麼簡單就能繞過巡查使,我何必等到現在!一會你出手的時候我不會在場,你如今身強體壯,總不至於連一個略通武藝的凡人都製不住吧?” 江嶽默然半晌,這種事對於一個在法製時代長大的人來說還是有些太難以接受了…… 通州城的巷子奇多,道路往往隻有幾人寬,白冬帶著江嶽拐來拐去,最終在一處院落屋墻外停下腳步,低聲囑咐道:“人就在這屋裡,五十上下,武功不會太高,如果你身手輕一點,讓他在夢中死去也沒有多難!” 白冬說完一閃身沒了蹤影,隻留下江嶽一人看著屋墻發呆。 直到一粒石子重重砸在肩上,江嶽這才鼓足勇氣,翻身爬上了房頂。 悄悄揭開青瓦,屋內漆黑一片,隻能依稀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影。 一翻身躍到屋門前,拔劍挑開門閂,躡手躡腳走進了屋內。 床上躺著的確實是一個老者,雙目細長,留著一個光頭,床邊還放著一頂假發。 江嶽心中對白冬的說法信了大半,真髢國人發型奇特,喜好剃掉中間的頭發,想要潛伏到大歷境內免不了戴上假發偽裝。 微微嘆了口氣,將長劍架在對方脖子上,另一隻手推了推老者的胳膊:“嘿!醒醒!” 老者似乎睡得很死,久久沒有反應,江嶽隻好抬手用力拍了拍老者的臉頰。 “醒醒吧!” 江嶽手還沒收回來,卻見老者猛地睜開眼睛,隨後就感覺小腹上一痛! “臥槽!” 江嶽低頭一看,隻見老者的右手拿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用力抵在自己肚子上! 但匕首似乎沒有刺入體內,多半刀刃露在外麵,隻有刀尖埋進了衣服中。 老者手中的匕首受阻,隻好拿手去推江嶽,想把脖頸上的長劍推到一旁。 江嶽感受到老者的力量,手中頓時一慌,向下按了下去。 老者遠遠小瞧了江嶽的氣力,隻覺得一股巨力向自己壓來,一個反抗不及,鋒利的長劍如切豆腐一樣劃開了脖頸,鮮血如泉湧般冒了出來。 “嗬……你是……嗬,誰!” 江嶽連忙鬆開長劍,看著捂著脖子傷口的老者,心中卻是無比的慌亂:“我隻是想問問你是誰啊……” 可惜老者已經無心聽取江嶽的解釋,隻能費力的在床上掙紮! 足足過了一刻鐘,老者終於不再動彈,雙目暴突,緊緊盯著床邊的江嶽! 江嶽被鼻腔中強烈的血腥味兒刺激得不知所措,口中喃喃道:“我沒想就這麼殺了你的……真的!” 失魂落魄的走出屋門,徑直推開院門走出小院。 孤身在街道上走了許久,白冬也未出現。 直到天色見亮,江嶽才緩緩回過神,抬眼一看,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回了泰真堂門前。 下意識摸了摸小腹被刺中的部位,卻連衣物都未破損,潔白的衣衫滴血未染,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不,江嶽抬起小腹上的手臂,手背上暗紅的血跡證明自己確實殺了人…… 吱呀! 泰真堂厚重的大門從裡麵被打開。 朱萸伸手將愣在門前的江嶽拎進屋內,一路拽到院中水井旁,吩咐道:“洗洗吧,一身的血腥氣!” 江嶽低著頭,如同蚊子般應了一聲,將井旁半滿的水桶舉過頭頂,猛地澆了下來! 一桶桶水從井底提出,倒下,直到流淌的井水將小半個院子的地麵浸潤。 朱萸搶過木桶,麵色平靜道:“以你如今的體魄怕是沒那麼容易染上風寒。” 江嶽抹掉臉上的水珠,澀聲道:“我當時沒想殺他……” 朱萸看著麵前呆傻的江嶽,眼中閃過一絲憐憫:“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是它的孩子……” 江嶽猛地抬起頭,通紅的雙目緊緊盯著朱萸,沉聲問道:“我以後是不是總是會成為別人手中的屠刀?” 朱萸嘆了口氣,緩緩道:“你放心,我不至於讓你去拚殺,隻是想借你的血脈一用罷了,當初保住你的人也不會舍得讓你去送死,他們可不想你這個有趣的變數消失。” 江嶽低頭自己洗凈的手背,認真道:“我不想再讓別人左右我的想法,有些事隻有我想做的時候才能做!” 朱萸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衣袖拂過,地麵的積水仿佛受到牽引,緩緩滲入地下,江嶽的濕漉漉的衣衫也轉瞬變得乾燥。 放下手中的木桶,朱萸拉起江嶽的手臂,柔聲道:“出去吃點東西吧,順便陪我喝幾杯。” 江嶽長長吐出一口氣,應聲道:“嗯。” 東方吐白,天色才亮,通州城裡本就沒什麼農戶,加之宵禁剛剛結束,清晨的街道上冷冷清清,香滿樓也未開門。 朱萸不知從哪取來一壺酒,帶著江嶽找了個賣肉羹的沿街攤子,雜七雜八點了一大堆肉食。 攤販見二人衣著華貴,顯得十分熱情,笑道:“二位貴客可是來著了,這剛宰的羊羔還冒著熱氣呢!你們看我家這鮮羊羹,湯色多白啊!就是衙門裡的官老爺吃了也直說美!昨天可是一大早就跑來說讓我給他留著最嫩的羊肋呢!” 朱萸此時化作了一個身著黑袍,蓄著滿臉胡須,濃眉大眼的中年人,見小販吹噓,用渾厚的嗓音打趣道:“別吹牛了,通州城的官兒有一個算一個,不到巳時都不會從女人懷裡爬起來!” 攤販顯得有些尷尬,訕笑道:“您這話說的,還是有的,來我這吃飯的那位官老爺每日不過卯時必到!” 攤販正說著,忽然看著街角喊道:“你們看,就是那位老爺!” 江嶽二人轉過頭,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瘦高男子穿著一身錦青色官衣,正向著攤位走來。 攤販早早迎了上去,臉上的神情有些諂媚:“鞏老爺,您可來了!今早專門為您宰的羊羔,羊肋特意給您留著呢!” 鞏姓男子點點頭,客氣道:“多謝攤主了!” 待男子坐下,攤販端上一碗羊羹,又拿手巾擦凈筷子遞上,客套道:“您慢用!” “嗯!”男子點點頭,抬手接過攤販手中的筷子,開口問道:“不知我請攤主打聽的事怎麼樣了?” 攤販斜眼看了看一旁的江嶽二人,俯身低聲道:“我昨日問了城東的長輩,他們說盧家人怕是死絕了!” 男子一愣,疑惑道:“盧家好歹算是本地望族,怎麼會死絕呢?我並未在署中看到有關盧家滅門的案子啊?” 攤販擺擺手,說道:“大多都是病死的!跟染了瘟疫一樣,全身潰爛!聽我長輩說,那時節盧家天天過喪,連城裡的仵作都不敢去看吶!” 一道清脆中帶著稚嫩的聲音傳來:“你是說盧家人都是全身潰爛病死的?” 攤販一愣,轉身看向一旁出聲的江嶽,心中嘀咕道:我這貼著耳朵說話你都能聽見? 看攤主不回答,江嶽站起身,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盧家都是全身潰爛病死的嗎?” 攤販點點頭,疑惑道:“小客官也對盧家的事感興趣?” 江嶽邁步走到攤販身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冷冷道:“我怎麼聽說盧家人都是被害死的?” 攤販看著目光兇戾的江嶽,心底有些打怯,吞吞吐吐道:“確實,確實有人是被人害死的,不過這些事鞏老爺他是知道的!” 一旁的男子看著身邊跟要殺人一般的江嶽,開口問道:“小兄弟跟盧家有關係?” 朱萸此時湊了過來,伸手拍了拍江嶽的肩膀,笑道:“這孩子不過是對城裡的傳聞好奇罷了,這位大人有些麵生,敢問是在哪裡公乾啊?” 男子見朱萸衣著華麗,氣度不凡,也站起身,笑著拱手道:“不敢稱大人,鄙人鞏士,息州人,剛剛調到通州城做一任都尉,這才初到通州城報備,還未正式上任。” 朱萸也拱手道:“原來是鞏大人,幸會了!不妨一起坐下來吃些酒。” 鞏士擺擺手,道:“這怎麼好……” 朱萸笑道:“誒,我也在衙門裡任職,以後說不定還有緣得見,喝幾杯酒算什麼,你不是還沒上任嗎,不會誤事的!” 盛情難卻,鞏士隻好起身坐到了江嶽二人的飯桌上,眼睛卻是瞄向一旁低著腦袋的江嶽,心底有些疑惑,這少年似乎跟盧家的關係非同一般,剛剛臉上苦大仇深的神情絕非好奇那麼簡單! 攤販又將鞏士的羊羹端到江嶽二人桌上,客氣道:“幾位貴人慢慢聊!” 見攤販回到攤位上忙碌起來,朱萸好奇的看著鞏士問道:“聽說息州去年剛剛遷移完二百萬移民,按理說正是缺人的時候,怎麼會把你從息州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