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級生們在太陽底下曬著,學長學姐們還沒返校,偶爾遇見幾個人還都在各忙各的,偌大的校園裡,彭鄲難得覺得空曠。 他閑來無事,跑去了圖書館借書,奈何圖書館還沒正式對新生開放,他隻能在裡麵找個地自己看。 計算機係的學生,抱著本比磚厚的《刑法學》在空書架旁邊翻,看的很混亂,跟查字典一樣。就挺違和。 “以前也沒見你這麼勤奮……”老頭也不裝了,開始隨時隨地在彭鄲耳朵邊念叨,反正除他之外也不會有人發現老頭存在。 “我在看她後爹要怎麼判。”彭鄲看著蠅頭小字密密麻麻排布著,腦袋暈暈乎乎地。手指在“非法囚禁”、“虐待兒童”、“過失殺人”一係列相似詞匯間停留。 一開始結合夢境跟傳言,彭鄲以為那個女鬼就是“小三殺妻”案裡的被害者陳女士,但是多了老頭這個傳聲筒,聽到女鬼本尊的講述他才了解到了這一段的真相。不像小說影視裡的故弄玄虛,女鬼自己對自己生前身後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同樣,也是這個原因,才讓她到如今還怨氣深重。 女鬼自述自己叫何芳蘭,跟案件裡相關的任何一人都沒有直接關聯,甚至於她還是一個死了四十年往上的老鬼了,生在群山裡死在群山裡,連水泥路都沒見過,不過一個一生封閉的可憐鬼。 十多年前,一個老太太帶著一幫子人把何芳蘭從山溝裡挖出來,做了場法事把成了鬼的她封在盒子裡帶到了現在所處的城市。她被連盒帶鬼交給了一個陌生女人,有人按著她的鬼體和那個陌生女人做了個交易,陌生女人幫她做一件事,她去幫陌生女人嚇死另一個女人。 但很可惜,交易雙方都沒能完成自己需要做的事。 彭鄲不由得在心底發問。 這麼冤一個女鬼,說自己沒傷到人,可信度不高啊。 “她隻是客觀上冤,所以怨氣重。她主觀上又沒什麼怨氣,屬於是空有巨款不會花。” ……哈?悲慘世界都沒她慘,竇娥都沒她冤,她還能主觀上沒怨氣?逗我? “這有什麼好不懂的,中學課本兒必學篇章,你之前背不下來還讓我簽字那個……叫什麼……祥林嫂的……”(《祝福》) “就跟那個祥林嫂大差不差……” “那些人就這樣,怨天高冤地厚,怨自己命不好怨沒人幫自己,就是不敢怨爹怨娘怨怨夫家……” “想著就來氣,就你那小姑也一個樣,前幾年下去看見她我就氣,活著什麼不敢說,死了倒是什麼事都跟我哭……” 小姑,彭鄲記得。得癌癥比老頭去世還早。也是她去世了家裡其他人才知道,那個小姑父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她挨過姑父打,也幫著還過債,被外麵的女人上過門,眼看著臨了了,小三直接住進了家。 可小姑從沒說過這些,早年家裡人順嘴罵了姑父幾句,小姑倒先上臉,連著好幾年不跟娘家來往。後來日子過得哭了,找上娘家人也隻哭自己命不好,還不停維護姑父。 彭鄲覺著吧,小姑哪兒是命不好,她是命太好所以故意給自己找點劫難受。生怕人生不夠精彩。 彭鄲決定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送給何芳蘭。甚至準備想再添點油加點醋。何芳蘭的經歷,身為男性的彭鄲聽了都腦梗,也不知道這幫子上世紀的女人是怎麼忍下來的。 不懂,但要氣死了。 何芳蘭的事情要追溯起來還得往更遠了說。 何芳蘭的媽媽生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抗戰勝利前就嫁了人,到五十年代初就已經生了三個兒子。夫家看家裡有了香火,家道急轉直下又不想花錢糧養著已經沒多大用處還要天天吃藥的兒媳婦,轉手便賣給了另一家剛喪妻的老地主。 老地主家原本想著何媽能生,預備著給自己也留兩三個香火,可惜買了何媽沒幾天就趕上了全麵土改,老地主心裡虛,帶著何媽卷了錢款往山裡躲。 老地主打算好了,三十年代搞土地革命他就三竄兩躲的逃了過去,借著老蔣頭的東風又起了來,他隻要把這兩年的風口躲過去,他就又能東山再起。 於是乎,何媽也就跟著過起了藏頭露尾的日子。可是這樣的日子一年又一年,外麵的動靜一直沒停下甚至愈演愈烈,一望根本看不見頭。 老地主的日子越過越難過,錢糧逐漸見底,身邊伺候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跑了,最後就剩下個何媽了也不見東山再起的機會。 若是尋常人,苦日子挨挨就過去了,怎麼活不能活呢。可是老地主過慣了有錢日子,沒錢花的生活於他而言等同酷刑。 眼瞧著菜裡油鹽都缺,在打罵何媽的同時想到,何媽能被他買來,自然也能被他賣。但地主就是地主,比普通人想的長遠,他也沒一次性就賣掉何媽,隻有長久的利潤才能養人。 於是乎,何媽就這麼著像個物件一樣,被按月份“出租”給了山裡的獵戶。 就這麼著渾渾噩噩過了三四年,何芳蘭也就在這段時間裡出生了。不知道爹是誰,反正老地主不認。 終於,在何芳蘭六歲那年老地主死了。被乾窩窩頭噎死的。何媽也被當時租她的獵戶順理成章扣了下來,何芳蘭也在這一年有了爹有了姓有了名。 彭鄲無語,彭鄲哽咽。彭鄲有疑問,“她老媽是不是也成怨鬼了?” “沒,她老媽走的很安詳。” 彭鄲如遭五雷轟頂,“這也能安詳?” “走前有兒有女,男人說她賢惠,娶她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就夠她安詳了……”,老頭語氣也很無奈。 “這母女莫不是一脈相承的有病啊……” “差不多吧,要不是何芳蘭死的太慘,估計也能跟她老娘一樣安詳……” 彭鄲手指在紙麵上滑動,在“拐賣婦女、兒童罪”和“收買婦女、兒童罪”之間猶豫不決。 老頭似乎在跟著彭鄲指頭移動,“有什麼好猶豫的,不是還有兩罪並罰嗎?” 也對。但好像不止。 “能拉一下進度嗎,到這裡講了多少了。” 彭鄲的血栓也是血栓,後麵要是再炸裂哪怕一點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就能再進一次醫院了。 “這就快不行了?後麵還長著呢……” 彭鄲腦殼疼。 要不咱就不聽前因後果了,直接幫何芳蘭把事情辦了也行,不是彭鄲擔心自己血壓遭不住,而是他真的已經遭不住了。 “聽怨鬼訴苦也是幫忙的一部分,能消解他們的怨氣……” 彭鄲看不見老頭,卻覺得老頭現在應該在樂顛顛看著自己。 合書,起身,彭鄲選擇走。他就多嘴問那幾句。就說人這一生吧,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快樂。 走出圖書館,掏出手機。有消息,一個小時前,是許楓秋發過來的。 “飯嗎?速來!” “……”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何蘭芳客觀上的怨氣實在太重,彭鄲讓她留在了宿舍,老頭則是跟著一路晃悠。 “去南三食堂吧,我考察過了,那邊廚子手藝更好。” 行吧,彭鄲拐了個彎朝著南三食堂去。 “你還能考察呢?”彭鄲有個小疑問。 “鼻子靈光的,光聞味兒都能聞出好歹來。”老頭子自豪。 哦,那跟你有什麼關係呢,你也吃不到啊。 “……我可是你親爺爺。” “親爺孫也要明算賬,你想想辦法給我卡裡打點飯錢,我就帶你繼續考察。” “親父子才明算賬,你跟我兒子算去。” “我跟我爸算完,我爸再跟你算,有中間商不靠譜,咱倆直接交接……” 某不靠譜中間商在千裡之外覺得背後有點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