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什麼‘授神祭’,和蠱神是不是有關聯啊?”我問如月,都帶個神,那“授神”這個神,莫不是就指的蠱神。 “關係很大。” “我去那你之前沒跟我說!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所有相關的東西都告訴我了呢!”我大驚,隨即而來的是一陣委屈,我能理解如月保守秘密不告訴我其他東西,但是授神祭既然也和蠱神有關係,她卻沒說,就真的讓人很難受了。什麼意思!說都說那麼多了,我都把她當自己人了鬧半天還瞞著我!傷心、悲憤。 “對不起嘛。”如月撇撇嘴,“我隻是覺得這個你不管知不知道都不會對你有危害就沒說,而且授神祭本來就不是外地人能參加的,它裡麵的危險性你們也接觸不到。” 果然,真誠永遠是必殺技,如月這一句話直接給我堵得再也說不出什麼來。她這麼做當然是顧全大局,而且她都道歉了還要我怎麼樣。 “不過現在看來,不說也不行了。”她嘆了口氣,“好像有什麼人故意要讓你們卷進來一樣。” “我也覺得,好多事情都太巧了。”青山道。 我們靜靜地圍著桌子坐著,聽如月娓娓道來他們苗族的蠱神和授神祭到底是怎麼來的。 這個世界有神自然就會有信徒,而凡是神的信徒都會願意相信,神在人間需要一個“信使”,雖然我覺得更像是“傀儡”。總之信徒們覺得人間和神界互不相同,他們的信仰如果要向他們表達什麼,很難傳達到,所以神需要這麼個身份來替祂傳達信息,但神究竟需不需要,估計也就隻有祂本人知道了。在我看來這有點類似於西方的基督教,人們選出牧師神父在教堂布道,祈求通過他們得到神的旨意,同時也將神的思想傳遞出去。 而授神祭就是蠱神的信徒為其選擇信使的節日,被選中的信使稱作言婆,意為傳達蠱神言語之人。關於這個稱呼,值得一提的是,對於這個寨子而言,蠱術並不是傳女不傳男的,也會有男性苗民學習蠱術。隻不過大家一致認為女性比男性更適合與蠱神接觸,所以蠱神的信使隻能是女性。這一點就很有意思,這裡的“授神”就不是它字麵上的意思了,這個“神”所指代的是言婆,在村民眼裡,言婆即半神,經他們挑選推舉,被推上僅次於蠱神的神壇。 這個節日被定在每年的處暑時節,在當日太陽剛落山時舉行,舉行的地點位於苗寨正中間的祭壇處,也就是如月將怪物帶去的地方。這個地方我在地圖上見過,它的周圍仿佛是城墻一類的東西,看上去規模並不小,占據了整個苗寨的四分之一。當初我們在寨子裡逛的時候也曾遠遠看過,隻是瞧著它過於肅穆,出於對習俗的尊重,我們就沒有靠近,自然不曉得它的全貌。 這裡需要補充一點四九蠱的一些細節。一般來講,放蠱人將蠱放出之後就會用笛聲牽引祭品到祭壇處,然後放養在那裡。這種蠱蟲的習性是晝伏夜出,因此白日它們會控製祭品停留在祭壇旁邊的屋內,可以說是“日眠”。而到了晚上,它們便會蘇醒,去“覓食”,因為放蠱人是不會為它們準備食物的,他們認為祭品需要通過充分的活動才能保證能夠贏得蠱神的青睞。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怎麼聽著這麼像我高中地理課上學的牲畜養殖方法? “說白了不就是多運動以保證肉質鮮美嗎?”青山忍不住出言說道,我“噓”了一聲,示意他別打岔,隨後讓如月繼續講下去。有些東西想想得了,可別說出來。 大多數時候,它們的目標隻是那些在夜晚不幸發出幾聲嘰嘰咕咕的家畜,這還是好的,畢竟這些東西我們也會吃。但很難保證有些人類高質量倒黴蛋子某天可能太累了睡覺打個呼嚕,要麼就是因為些許繁重的任務忙到深夜才回來又不小心發出一些聲音,被它們盯上,給它們換換口味。苗民是不會在意這類家畜或者人的性命的,他們隻會覺得冥冥之中葬身蠱腹也算是被蠱神選中,死得其所。 難怪枕河和青山被怪物圍攻的時候,收留他們的苗民可能也許有和如月一樣的方法,卻沒出手相助,原來也算是蠱神的半個狂熱信徒啊。不過也不能怪他們,從這個身份來看,他們肯告訴枕河和青山寨子裡保命的規矩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隻能說,有點良心,但不多。 但如果惡意一點,萬一他們一早就盯上枕河他們兩個,告訴的都不是什麼有用信息,再悄悄把係燈籠的繩子鬆開,引祭品過來呢?嘶……不可以再想下去了,好人多,好人多,要心懷正能量。 那些更加狂熱的放蠱人會為了自己能夠成為言婆而進行一係列的準備,其中一項準備就是祭品本身所帶的蠱毒——他們需要在授神祭當時飲下混有遠超正常含量蠱毒的酒。正常情況下從祭品嘴裡逃生所感染的蠱毒含量大概會讓人在一到三天喪命,但濃度升高之後,能夠撐過一個小時,便相當於通過了第一波考驗。“都是要當言婆的人了,肯定要對蠱毒有一定的‘駕馭’能力”,這就是他們的理由。至於失敗的,就會被火燒成灰,第二天被和著飼料喂給牲畜,間接當成祭品的食物,怪可悲的。 由於四九蠱成的時間可能會很久,再加上授神祭的存在,因此雖規定說是每年放蠱獻祭兩次,但實際上的獻祭次數肯定是不止兩次的,因為放蠱人需要有正好處於準備時間放養著的祭品。釀這種酒也需要時間,一般情況下越好的酒釀製時間就越長,這雖然是毒酒,但自然也是在好酒的範疇裡。至於釀酒具體的方法,如月說她也不知道,這些秘術隻有在真正成為放蠱人之後才會被傳授。 苗民並不覺得超額獻祭有什麼不妥,畢竟獻祭這種東西,對蠱神來說肯定是多多益善,隻是兩次是最低標準罷了。 再說回授神祭,信徒們一共要經過三重考驗,方才已經說了第一重,就是蠱毒。實際上這個蠱毒也是讓自己成為祂的一員的媒介,以此來幫助他們通過第二重考驗。而第二重也要用到祭品,那就是,他們和祭品會被關在一間屋子裡,然後他們隨便發出些什麼聲音,若是沒有被祭品攻擊,說明通過了第二重考驗。 如果說前兩關都是蠱神的選擇,那最後一重考驗,就是苗民自己的選擇了。還好大家都是人類,還是那句話,相煎何太急,這最後一重考驗就友好多了。還剩下幾個人就準備幾個罐子,每個苗民發一根小木條讓他們來投票,想讓誰當就把木條投到她那個罐子裡,最後選出得票最多的那個來作為言婆。聽到這兒我不免有點想笑,前麵嚴肅成那樣,到了這裡居然有點返璞歸真的味道在裡麵。有種亂七八糟的好笑感,可以類比為特別嚴肅的場合你放了個屁,還帶響兒的那種。 當然,這個充滿“人性化”的第三重考驗其實是有靈活性的,是基於前兩重考驗之後還能不能有人存活。若是沒有,或者隻剩下一個人,那麼第三重考驗也就沒有繼續的意義了。 總之笑到最後那個人就會成為這一年的言婆,她將在寨子裡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她的居所門口也會被擺滿祭品,當然不是那些怪物,就是一些普通的蔬果或者肉類。不過都說了授神祭一年舉行一次,那言婆地位的保質期自然也就是在下一屆授神祭之前。時間一到,如果下一年沒被選中,那她又會成為普通人。一瞬間,天上地下。 言婆選出後,所有苗民都會向她下跪,頂禮膜拜,並由前一任言婆為她獻上由蠱蟲屍體做的冠。當然如果是連任的話,或者是沒有前一任,就會由在座資歷最老的苗民來執行這一任務。戴冠之後,就是唱歌,分享食物這類的活動,大家點燃篝火,歡鬧直到天明,授神祭散場。 不過如果從前兩重考驗開始人就已經死絕,那就沒辦法了。那些唱歌跳舞通通沒有,分食也是戰戰兢兢地,誰的臉上都不能出現笑容。大家隻能圍在一起,手拉手禱告一般訴說著什麼自己無能選不出言婆來啊之類的這種話,來祈求蠱神的原諒。然後惶惶度過沒有言婆指引的一年,等到來年授神祭再選。 也因此會出現長達好幾年都沒有言婆的情況,但實際上,好像沒有言婆的日子,大家的生活也沒有什麼特殊影響。 其實要我說的話,既然沒有言婆大家也能正常生活,這種死傷慘重的節日其實根本就沒有舉行的必要。言婆不就是一個精神支柱的作用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神都是神了,祂能有多閑?天天巴巴地盯著人間這事那事,祂自己在神界是無事可做了嗎?再者說,選信使來傳達神的旨意,未免有點畫蛇添足,好比“有種冷叫你媽覺得你冷”。神祂可能根本就不在乎人們具體怎麼做,說不定祂也喜歡玩放養,規矩定了,要執行就執行,不執行也不會過多乾預,直接等著死後一起算賬。謔,這麼說的話這神還有點嚴格,還記仇。 如月倒吸了一口氣,似乎覺得有點道理。看來如月對蠱神的信仰並未達到那種狂熱的程度,這也讓我稍稍放下心來。對人有害的神,不信也罷。哪怕它可能確實幫助過一些苗民,但總體講還是害死了許多人的。能救一個是一個,這種害人的信仰可要不得。 枕河一直在認真聽,聽完之後也隻是感嘆了一句人類的信仰有的時候真的還挺值得讓人警惕的。他總是表現出很冷漠的態度,我也沒指望他能跟我現在統一戰線,能說出這種感嘆我就已經很欣慰了,還能求什麼。 我呢除了那些想法之外,也借此拓展了一些民俗知識。果然實踐永遠是學習的最好方法,書本那些東西再怎麼說也還是死的,隻是白紙黑字,看久了容易厭倦。而講故事的人則是活生生的,有些還會帶感情,這就讓我會很快對此產生興趣,也就更容易有所收獲了。除了這些,課本畢竟是課本,不可能把所有的民俗故事都收錄進去,總有些冷門的、偏的被編者略過,而當地居民的講述是最好的補充,那為什麼不聽呢? 隻有青山,張著嘴愣在那裡,好像完全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