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楊楦玟身上那套幾乎已經刻進我DNA裡的衣服,身上的冷汗都快要冒出來了。也許是有些PTSD,那天晚上這女人穿著這身給我嚇個半死,從那以後我見到這身就覺得心裡發毛到不行。她這是要乾什麼,搞特立獨行嗎?怎麼其他苗民都見怪不怪的? “楊楦玟身上穿的,就是那天我在禁地看到的她穿的那件。”我直接給枕河和青山拉了個群,直接把消息發在群裡。 “那我大概能猜出一點了,那天的記憶紊亂估計就是她搞的鬼,可能我們的‘隱藏’她也有參與。如果她的自信是真的有實力,那目測以她的能力,讓我們不被苗民發現還是能做到的。”枕河回道。 “她不會真的不是人吧?”青山問。 “青山,人身攻擊了青山。我隻是想想,你是真的敢說啊。” 行吧我們幾個說了一大堆都是些不正經的東西,看來討論也討論不出什麼來,乾脆專注於授神祭算了。我提前調整好翻譯的軟件,塞上耳機,感覺有些緊張。 楊楦玟沒有往我們這邊看,就仿佛不認識我們一樣,而她路過的那些苗民也沒有對她的衣服表現出任何異常的表情,就好像她穿的和其他人一般無二。 明明那麼格格不入,明明紮眼得要死。 天色又暗了下來,那種吞噬白日的晝夜交替方式實在讓人不太舒服。這次不知道是不是授神祭要舉行的緣故,整個夜空變成了粘稠的黑紅色,就連月亮也陰陰沉沉地發著紅光。 被這玩意兒照久了不會變異吧,我又把衣服裹得嚴實了一些。 不熱,一點都不熱,氣氛這麼恐怖我都要凍死了。 我們的位置剛好是正對著祭壇,她們的表情乃至舉動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我看到那些競選的人,臉上都如同版畫那樣刻上木然的神色,像是剛被抽離靈魂的皮,哪怕是楊楦玟也收斂了平日裡玩味的神情,看上去壓迫感更強了。如果說其他人臉上的木然給人一種莊重讓人肅然起敬的感覺,那麼楊楦玟的木然就有種,藐視眾生的不屑,還帶著些神女的味道。得虧是我現在坐在這裡,不然我這腦袋高低能給她磕一個。 所以果然這人平時嬉笑打鬧是為了安撫我們受害者緊張的情緒是吧,那她還真挺貼心的的,小的在這裡謝過娘娘嘞。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如月真正嚴肅起來行使她作為“寨主”的職責時有多令人生畏,大概就是那種,平日裡脾氣一直很好的朋友突然生氣了,那種情況下的壓迫感。 好像除了枕河他們幾個,整座苗寨眨眼的工夫就變成了我所不認識的樣子。 她的開場白很短,幾句話解釋了授神祭舉辦的原因,又代表全體苗民表達表達對蠱神的感謝之情。話說得很官方,跟我當年考試答主觀題的時候一個樣,說不定還更準確一些。 “我們願意為您奉獻出我們的一切,願您指引我們,選出您最忠誠的信使,帶領我們創造您心目中的理想國度。”她這句話剛說完,整片天便完全暗下來,如同一支蠟燭被人突然吹滅。天上月亮的光也像被誰奪去,隻留下摳摳搜搜的一點,祭壇處頓時陷入了黑暗。如月手一揮,原先矗立在“舞臺”四角的木樁便燃起火焰,紅到過飽和了的火焰。 我看傻了眼,隻覺得這苗寨一夜間人人都成了魔法師,都能呼風喚雨,搞不好我們誤入了什麼“桃花源”,他們都是許多年前就已經與世長辭的魂,我和青山他們才是苗寨裡唯三的“人類”。 “儀式開始,上酒。”如月高聲降下第一道指令。 那些女子們都懷著極度虔誠的表情將自己釀造的酒端上桌,再倒入杯中。如月挨個取針驗過後,將結果展示給眾人,證明酒確實有毒。隨後她又撤去驗毒工具,把漏鬥擺上,然後一聲令下,所有人將杯子裡的酒喝盡,計時開始。所有人的動作都像被栓了線的木偶,動作僵硬卻又整齊劃一。 在這期間,我一直過度緊張,時時刻刻關注著楊楦玟的動作,生怕出什麼岔子。然後果然出事了,這女人搞特殊化,她沒有用我說的方法——她直接將酒喝了下去。 楊楦玟她簡直瘋了,這不是找死嗎?她可不能死啊。我猛地抓住胳膊,就連身體也不由自主前傾起來。許是被她這大膽的舉動嚇得不輕,注意力完全被分散開,這種力度下的掐胳膊,我居然一點都不覺得疼,按理說該疼了才對。 哎呦青山怎麼突然彈我頭,掐胳膊不疼怎麼彈腦瓜崩這麼疼? “你好像……掐錯人了。”枕河指了指我的手。 難怪,原來如此,這就不奇怪了,我掐的是青山的胳膊。我就說怎麼不疼,原來不是我的啊。 “離秋你小子能不能看準了再掐,疼死爺了。”他憤憤打字道。 我連忙道歉,然後把原因給他倆解釋了一通。 “不能怪我太激動,她不按套路出牌啊她!” “看來她這是打算靠自己生扛啊,有意思。”枕河笑笑,甚至還翹起了二郎腿,“隻是不按計劃走有點頭疼。” “萬一她噶了怎麼辦???”我急道,“這種情況很容易死的。” “一時不知道你這是帶點私人恩怨的詛咒還是真的關心她。”兩人同時回。 不過事實證明,楊楦玟之前的狂不是沒有道理空穴來風盲目自信,一個小時之後,她還跟沒事人似的,臉色沒有什麼異常不說,還能繞著祭壇散個幾圈步。我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暗暗為其他死去的人惋惜了一把,在這種事上我沒什麼能力保下所有人,隻能,希望她們的蠱神能夠看在她們如此虔誠的份上,在那個世界對她們好點。 不,還有個人活著。 我定睛一看,發現那是個看上去至少好像已經是耄耋之年了的老婆婆,佝僂著腰,五官深深陷在臉上的皺紋裡,渾身散發著空洞的氣息。若不是她在計時結束的那刻也跟著顫顫巍巍地舉手示意,我幾乎都要以為她是站著死過去了。 這個變故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與青山和枕河交換了個眼色。怎麼辦,若是真的都到了第三關,可就不是我們能掌控的了,民意裁決,哪怕我們仨都投楊楦玟,也不能保證她得票就一定高。 “慌什麼,”青山道,“以楊楦玟的邪乎勁兒,她既然能對我們吹那麼大牛,肯定能有辦法讓自己贏。” 第二關。 如月依照程序抽好簽,沖兩人做了個“請”的手勢,她們就進了屋。這期間我一直關注著她的表情,就怕她太過緊張露出什麼破綻讓人發現她在“徇私舞弊”,好在如月心理素質的確強大,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根本挑不出毛病。等楊楦玟和那婆婆都進屋後,如月便吹響了笛子,伴隨著詭異陰森的笛聲,兩個祭品僵硬地走出來,朝著目的地緩步前行。第二次見到這些怪物,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我還是感覺背後發冷。不過這麼看這倆家夥頭發倒還挺茂盛,身為半隻鬼了頭發比人還茂盛這像話嗎,還是說頭發也能吃?不管怎麼樣,反正我是有點酸,當年背書的時候沒少掉頭發。 那天太過恐懼,再加上有一段距離,沒敢細看,現在借著光,才發現它們的眼眶都是空的,隻留兩個洞,但對上那眼眶卻又能生出它們正在與我對視的錯覺。身上的血管就像附著在皮膚上了一樣……不,它們確實附在皮膚上——這、這些祭品的皮是反著縫在身上的! 我靠,這也太瘮人了吧。不是,這,到底是你們蠱神有毛病還是你們自己有毛病啊,做個祭品做這麼陰間?誰教你們這麼做的?你自己看看它好看嗎它?不行了不能再多看了,看多了睡覺要做噩夢的。 我默默往後縮了縮,用手遮住眼,隻從指縫裡目送著它們跟著進了屋。希望那位老婆婆沒事,希望。 誰知道才過了一兩分鐘分鐘,連聲音都沒聽到,門就被打開,那兩個祭品自己走了出來,然後便倒在地上,仿佛已經徹底死去。它們倒下之後,那間屋子裡忽然點起了燭。 “她說她退出。”楊楦玟出現在大眾視線裡又露出了那個恐怖的笑容。門內,那名老婆婆跪在楊楦玟的腳邊,嘴唇翕動著,不住地念叨著什麼東西。 全場嘩然,耳朵裡湧入數不清的議論聲,搞得翻譯器一瞬間懵了神,不知道先翻譯哪一句好,乾脆直接罷工誰都不翻譯了。我隻好把耳機暫時摘下來,看了看青山和枕河,青山也是一臉驚奇,枕河倒是終於露出了一絲感興趣的表情。 “楊楦玟是不是和蠱神有親戚關係啊,這演的哪出?看這些人的反應,估計也是頭一回遇見這樣的事兒。”青山道。 誰知還沒等我們討論出個所以然來,周圍所有人都向著楊楦玟齊刷刷跪下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連如月也是單膝下跪。每個人的嘴裡都念念有詞,好像念的還是同一句話。我忙重新塞上耳機,想聽聽他們說了什麼: “言婆大人,蠱神最忠誠的信使,人間的真理。我們願追隨您的腳步,聆聽您的言行,謹遵您的旨意,為蠱神獻身。” ? 就這?就選出來了?忙了這麼久布置這布置那結果這麼草率就選出來了?啊?你不覺得有點不太合適嗎。 還是如月率先站起身來,示意所有人坐回位置上。楊楦玟帶著婆婆一步步邁上祭壇,然後如月把冠遞給婆婆。看來她就是如月之前說過的,“資歷最老的苗民”。但是她為什麼會親自參加這場選舉?這場從流程來看似乎不同尋常的授神祭後麵到底又藏了些什麼? 頭好癢,是不是要長腦子了。 意料之中,楊楦玟並沒有讓婆婆給她戴冠,而是自己接過來戴到頭上。但是我確實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把目光轉向我,還用那種“我說什麼來著”的眼神挑釁我。關鍵是她挑釁我也就算了,還沖我做口型: “快誇我。” 好好好,你最厲害。我不情不願地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她倒是很快受用,不再理會我,轉身笑著爬上了祭壇。緊接著,一簇綠色的火焰在祭壇裡燃起來,兩串什麼東西被丟了進去。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太像了,太像了,這和我那日在禁地見到的情景簡直一模一樣。感情她是在那兒排練節目呢?? 這也太胸有成竹了吧。我現在真的要認真考慮一下楊楦玟到底是不是人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