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輪到楊楦玟不明所以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僵硬,表情也像電腦死機了一樣,眼神裡的光也一並消失。很有那種,人工智能被問到知識盲區之後突然變成人工智障的味道。 “好吧,我換個問法,你們神存在的意義。至少,你存在的意義。”枕河嘆了口氣,“別的我不清楚,至少就我們在苗寨這些天發生的事來看,你讓原本的一條直線愣是走出了個花。你是神沒錯,我說話也是沖了點,但你接個委托把我一個本來毫不相關的人扯進來就沒意思了。” 挺好,說是換個問法結果說出來的是個陳述句。但是枕河的後半句話……罵罵,有被謝到。確實,確確實實這件事和他沒關係,和青山也沒關係,甚至和如月也沒關係。這件事從頭到尾其實主要就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就因為我自己有個坎,結果要把他們都拉過來墊背,就是,我自己都覺得我缺大德。 不過往好裡想想,以如月和楊楦玟的交情,楊楦玟既然能放心把她也扯進來,那就說明我的未來應該沒那麼危險對吧。但也就是我自己想想了,頂多隻能緩解我的心虛和內疚,甚至也緩解不了多少。這句話如月、青山或者楊楦玟說出來都或許對枕河來說很有說服力,可是如果是我,那就成狡辯了,畢竟我好像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我於是默默貼緊椅子,試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意義很重要麼?”楊楦玟忽然在剎那間恢復原來那副不著邊際的模樣,嬉皮笑臉道,“在你們看來什麼是意義?凡事真的一定要追求它嗎?你們人類真有意思,有沒有想過,當你們把所有事情都要強迫癥一般去賦予它一個‘意義’的時候,你們就已經是半個殘廢了,沒有意義就活不下去的殘廢。就是因為你們需要依附於除了自身之外的某樣東西才能活下去,神才會存在。” 人類太過無能,太過懦弱,需要有神的指引。上古時代脆弱的人類隻依靠自己完全無法生存,不知交流為何物,不知除野草漿果外該用什麼果腹。於是有了伏羲,樹枝為筆泥土做紙創造了文字供人們使用,又結繩為網授之以漁獵。殷商時期,人類文明已然開始蒸蒸日上,便不再滿足於溫飽。上層社會的人窺到了人世間的好,又見到了無所不能的神明之力,便退化成了貪婪的野獸,不惜殘殺數千生靈去祈求神明,妄圖永生。 “我啊……是人類貪念的產物。”楊楦玟張開五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臟,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真有種蠱惑人心的味道在裡麵,“人沒有控製好自己的欲望,轉而製蠱,造就了我。” ……所以楊楦玟果然不是什麼正經好神吧。我現在真的又開始為姑姑擔心了,本來由於解謎暫時把她和楊楦玟做的交易放在了一邊,但眼下,很難不擔心。姑姑她是絕對不可能有貪念的,那麼多神佛,她為什麼偏要去求蠱神?蠱神既然被創造出來的契機如此“不堪”,那我姑姑豈不是要付出很多很慘重的代價。 我又回憶起了當初分別的時候姑姑看我的那個表情,難道在那一刻,她就已經下定了要求蠱神的決心了嗎?隻是為了讓我不被鬼神騷擾?現在想想,其實撞鬼我也無所謂了,發生什麼也無所謂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告訴姑姑。 “不好意思,不是所有人都寄托於神。”枕河撇撇嘴,似乎已經完全忘了楊楦玟蠱神的身份,現在在他眼前的這個“楊楦玟”,不過是個普通的,能和他辯論的女子而已,“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無神論者的,人類沒你想象的那麼無能。你聽過‘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哲學問題嗎?當然,以現代科學以及一些詭辯定義來講,是先有的蛋。在我看來這個問題放在這裡也可以做個例子,那些關於神創造人類的說法根本就是荒謬的,倒不如說是人創造了神。” 哦吼,枕河這不就和我想到一塊去了,這不就是人造神學說?隻不過我們兩個對祂們的態度不一樣,我多多少少還是帶了些敬畏的態度,舉頭三尺有神明該信則信,畢竟我也看過不少“未解之謎”;而他則是完全不在意,甚至頗有那種,“你在高貴什麼”的氣勢。 “哎呀話是這麼說,我也承認了自己是人造神呀。但我們的側重點不是在神存在的意義上嗎,人類真的很會轉移目標和甩鍋誒。”楊楦玟故作委屈地搖了搖頭,嘴還撇了起來,要多真有多真,要不是她親口承認我這些日子的倒黴事都是她乾的,我說不定還真的會覺得她無辜。 “是,我們神其實都是你們人類創造的,但是……” 但是楊楦玟說她活了上千年也實在不明白人類到底在想些什麼。該說是慷慨呢,還是自私呢。 人類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創造了神,卻又把人類自己的出現歸功於神,大肆宣揚是神明創造了他們。西方宣傳上帝創造人類,描寫了“神的七日”,又將《聖經》奉為圭臬,東方更多是女媧,在這之前,盤古開天辟地,誇父逐日。然而天地自古便存在,人也不過是自然進化的產物,和神半點關係都沒有。 同樣,許多問題明明是人為的原因,卻總有人大言不慚說是什麼神明發怒,降罪於人。甚至和人類沒有關係的,一個普普通通的自然現象,都能和神掛上鉤。小到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陣雨,大到地震海嘯日全食。對於一些不符合大眾認知的行為,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要說一句是神是鬼造成的。人與神之間這種奇妙的關係其實更像是一個懶人與他一直依賴的一些東西,這個懶人他完全有能力獨立生活,隻是他的意誌力太過薄弱,不願意去這麼做。 趨利避害和拈輕怕重是人類的本能。沙發和椅子當然會去選沙發,有了電梯就很少再有人走樓梯,坐著和站著自然也是選擇坐著的人多一些。 “拜托,神根本懶得管你們。很多時候,你成功是因為你幸運或者足夠努力,你失敗是因為能力不夠或者運氣不好,跟我們沒關係,覺得靈驗不過是心理作用。”楊楦玟忽然笑起來,“你們自己給自己定了一堆規矩,反而說是神的旨意。說白了,你們不就是需要一個所謂的‘權威性’嗎?難聽點就是替罪羊。要做這個不能做那個,把鍋推給我們隻是為了更好地滿足你們的私心罷了。比起什麼高高在上,我們更像是某種工具吧,這麼想想覺得自己好可悲噢。” 這話說的,感覺我們人類好像真的很不是東西還很自作多情……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 “是嗎?懶得管?” 枕河麵無表情地指著自己,又伸手把我、青山和如月都點了個遍:“解釋一下?” 對哦。 “不吧,要是真的懶得管我們,那你為什麼會答應我姑姑?”我一下子站起來,把旁邊的如月還嚇了一跳。 “我樂意啊,懶得管又不代表完全不管,沒辦法,我善良,人又閑。” 《善良》 我想到了計劃執行之前那些死去的也許是成百上千的人。 “喂喂喂,都說了那是你們人類強加的儀式……”楊楦玟也站起來了,“我可從來沒有要求過他們這麼做啊,他們自己非要用這種方式祭祀我的。其實他們不祭祀,隻是單純求我我也會幫他們的啦,畢竟我要靠這個存在嘛。至於所謂不祭祀就會死……蠱本來就有毒,往自己身上種,除非體質清奇,否則早晚都會死。這種東西就是一個定時炸彈,種下了全憑自己運氣。” 那你就不管嗎。怪好笑的,她說我們人類把鍋都讓鬼神來背,此時此刻又何嘗不是她在讓我們背鍋。乾什麼,因為淋過雨所以要撕掉別人的傘嗎?這麼一想更來氣了,如果真的是因為祭祀所以楊楦玟才幫他們,雖然生氣但還不至於達到頂峰。現在想想,那些人豈不是都是真的就,白死了?他們的死起不到任何作用,就是,單純的,死了而已。楊楦玟她不看這些,想幫就幫,不想幫,也便不幫。 “人們隻聽自己想聽的,信自己願意信的。”楊楦玟嘆息道,“我不可能時時刻刻都以本來的麵目現身,告訴他們這個和那個,那我這個神也太不值錢了些。而且你永遠也不知道一個人的信仰會瘋狂到什麼程度,由他們去好咯,人不就是在不斷試錯中成長起來的嗎?” “總算是有句能聽的。”枕河打了個哈欠。 “你倆,達成共識了?”我有些不敢相信。枕河和楊楦玟身上都有種很奇特的危險氣質,他倆要是真達成了某種共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個世界恐怕要遭。 “不算吧。”楊楦玟好歹是恢復了正型,“隻是說了句實話罷了。” “等等,你們那些神啊鬼啊人啊的我不感興趣,管他是人是神反正活著就行。不過,你之前講如月和你認識的時候是在湘西,而蠱最早的記載沒記錯的話也是在湘西,那你們怎麼跑貴州來的?”青山又道,“既然你之前說什麼,‘靠這個存在’,那在湘西不是更好發展?那邊呃……蠱氣不是更重嗎?” 楊楦玟表情終於變了。 如果情緒有實體化的話,那就是她本來遊刃有餘像流水般的那種心情一瞬間止住,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成冰,再哢嚓一聲碎掉。本來正經起來就皮笑肉不笑的,這下直接嘴角都垮下來了,和之前唯一的區別就是,這次的壓迫感,好像,味兒還挺苦的。 換做平時沒腦子的時候,我肯定得驚訝她居然還能有這副表情,要麼就是在裝著想一些缺大德的的事情來折騰我。但在苗寨摸爬滾打了十來天,被鬼嚇了這麼多次,我感覺我的腦子已經升華了,我已經能熟練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所以在湘西肯定發生過什麼。 “想知道你們自己去湘西不就行了,我懶得管你們。”楊楦玟悶悶丟下這一句,然後就不見了。 如月很茫然地看著我們,看來她沒這段記憶。 我愣了幾秒,隻想起一個可能性:“青山你惹著她了?” “不知道哇。”青山也愣住了,又看向枕河,“是不是你惹她了?” “關我屁事。”枕河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