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夢眠看著茶爐子裡一跳一跳的爐火，半天沒說話，沒察覺窗外的湖光已近斜陽： 　　“我們倆各有各的苦衷，我是為了報仇才不得已改換男裝，進鎮撫司，她是被她哥哥逼著遠嫁……” 　　畫舫中光線也漸漸暗了下來，也虧了那人戴著麵具，竟不覺得擋光。 　　“你見過太子了？” 　　“自然見過，”柳夢眠想鳳霜沉與逍遙侯竟然認識多年，想必也和他抱怨過鳳霄吟的，“我看他根骨也不錯，可惜筋脈無力，好像有什麼不足之癥。” 　　說著，柳夢眠那股輕狂勁兒又上來了：“不然他認我做個師父倒也很好。” 　　對麵打坐那人麵具下發出一聲冷哼：“看不出來你還有點兒當師父的癮！” 　　柳夢眠從收徒夢裡醒過神，立刻順著他的話頭說：“我這點功夫還不到家，自然隻能過過嘴癮了，要不為什麼還要勞動公主來請你呢？” 　　聽到正題，逍遙侯卻不接她話頭，反而幽幽問道：“聽你這樣說，這皇太子看來是個為了自己的政績前程，不惜犧牲胞妹幸福的勢利東西。” 　　“我可沒說這話啊！”柳夢眠心想，太子殿下還幫過自己兩回，背後說人家可不厚道，“你也不必憑我隻言片語去了解太子，這世上多有在旁人眼裡十惡不赦的人，可在他們身邊人的眼裡，也許情分又不一樣……” 　　柳夢眠想起杜宇那老貨，年輕的時候修煉魔功，飲人血，布妖陣，許多招數詭異至極，因此在江湖人眼中幾乎與魔頭無異，但也沒見他殺什麼不該殺的人，他的那些仇家，後來找上門來和自己死鬥，各個自詡名門正派，卻一樣是為了功法和利益而不擇手段之輩，殺了也不可惜。 　　“是嗎？公主聽了這話，恐怕隻會嗤之以鼻吧？” 　　“他們兄妹倆現在不覺得罷了，”柳夢眠長嘆一口氣，“我當初也這麼想，老覺得我爹娘隻喜歡哥哥，一樣習武，他們隻給哥哥鼓勁加油，一到我這兒就總是這不行那不行的，想讓我斷了習武的心思，我後來就自己溜出去找人切磋……” 　　聲音漸漸小了，想到不過幾天功夫，再回家已是麵目全非的那個晚上，噩夢一般。 　　“現在我是無所謂了，要是能把我父母、哥哥還回來，就是廢去這一身武功也可以。” 　　水滴漸上茶爐的邊緣，驟然蒸發，消散在空氣中。 　　“本座可以幫你調查你家被滅門的隱情，但本座所需的報酬不是金銀。” 　　柳夢眠驚喜還不到半刻，心裡又因著後半句而忐忑：“那你要什麼？” 　　“要你……” 　　畫舫中的明瓦燭燈裡，燈花輕炸的聲音細微卻清晰，柳夢眠隻出了這一霎的神，原本還在榻上的人已是晃身而下，與柳夢眠不過一拳之隔，後者往後一退，背已抵上了船壁。 　　…… 　　柳夢眠直如條件反射似的右手一揚，不帶任何內功和勁力，下意識地就要打他嘴，但這聲響沒聽著，倒是手腕子被人穩穩握住了：“——你鎮撫司的內幕消息。” 　　“……你沒事吧你？”柳夢眠這會兒才發現，剛剛心跳都聽不見了一樣，現在活泛過來才顯得剛剛安靜得近乎詭異，“說話大喘氣是病知道嗎！” 　　逍遙侯的麵具還在咫尺，此時稍一側臉，那麵具後的眼睛似笑非笑：“你還敢動手？白天還沒在湖裡泡夠？” 　　“我使沒使勁，你還看不出來啊？”柳夢眠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紋絲不動，無奈之下，嘆道，“鎮撫司對我爹很重要，我如果當你的眼線，就是對鎮撫司不利。” 　　“自是不會讓你做違心之事。” 　　握著手腕的指關節一使力，將人往自己身前一帶，頗有幾分壓製的意味，柳夢眠後槽牙都緊了：“那你還逼我作甚！” 　　“你還真是……有些愚忠愚孝在身上。” 　　雖然看不見他表情，他幾乎壓靠了過來，兩人相隔這麼近，柳夢眠從他麵具後含笑的眼神裡，看出一絲端倪。 　　柳夢眠忍不住微微白眼：“我行走江湖靠的是隨心磊落，既然進了鎮撫司，當了羽林郎，我就不能乾對不起兄弟們的事。” 　　“話可別說早了，”逍遙侯說話時的鼻息，熱熱地打在手腕內側和她的耳畔，與那麵具給人的冰冷觀感，產生了一絲詭異的溫度差，“萬一害死你全家的仇人就在鎮撫司呢？” 　　尾音勾人，找書苑 www.zｈａｏｓhuｙｕan.cｏm 比用了魅術的心月狐還要厲害，不愧是坐天機閣第一把交椅的。 　　“那也不是鎮撫司背叛了我爹，而是背叛了鎮撫司的人害死我全家，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濫殺，”柳夢眠一想到這種可能性，眼裡殺氣一閃而過，燭光下襯著少女白膚烏發，紅唇如櫻，竟顯出一種肅殺而冷冽的嬌艷，“也絕不放過。” 　　這種可能性不光有，而且很大，本來高遠至江湖廟堂，逼仄如這船艙，哪裡不是危機四伏？ 　　“本座無意為難鎮撫司或是羽林署，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朝廷江湖哪個聽了不聞風喪膽的羽林署鎮撫司，在他嘴裡仿佛是什麼挑瓜撿菜的菜市場。 　　“羽林署高手眾多，不比你天機閣差，你一個人身手再好，也是獨木難支。” 　　“決定某個集體輸贏的，不是它的下限和短板，而是上限，”逍遙侯輕笑，“再好的人才，若是無人識貨，也不過是暴殄天物。” 　　說著，他空著的另一隻手突然用手背撫上柳夢眠的臉，柳夢眠一驚，出手格擋，對方卻像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處處都反手再度襲來，兩人就這樣單手過了十六招，柳夢眠那種被貓逗弄的倉鼠視角又來了，氣得一撇頭：“不打了！” 　　那手背如願以償蹭到柳夢眠的臉頰：“你實在不該在朝廷。” 　　“你當我想啊？欺君之罪……要不是我家人都死絕了，我何至於這樣？！”柳夢眠喉頭一哽，又氣沖沖說道：“即便我離了朝廷也不會去什麼天機閣！” 　　“因為不喜歡本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