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紀】 【世界歷2952年】 【塞彼艾法】 【冬】 方林停止查看係統給出的信息,飄過沒有大門的城門口,仔細打量裡麵的房屋。 寬厚露痕的院墻,斜攤伸角的屋簷,還有方正敞開的窗口…… 方林喜歡那些窗口。 它們像眼睛。 方林突然有了個疑問——自己的“精神”該是什麼樣子的呢? “……” 好像沒有確切的“樣子”。 “嗚咦嘿嘿哈哈……嗚噫!嗚!”一陣怪叫從城門外傳來。 方林轉過去,隻捕捉到一個身影匆匆跑過的畫麵。 “……” 有種奇妙的感覺,似乎在促使它感到正常。 這種感覺就像……就像是一個陪伴你走過很久的老物件,你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所以常常忽視。 方林覺得奇怪。 它思考了一會兒,散開“精神”。 它想象,那棉絮似的“精神”撐開,像一朵蒲公英,拉住了風兒的側袖,盤旋飛上了天空。 “咻”地一下。 它覺得自己又像化作了天上的陰雲,遠遠地俯瞰整座城市。 有點模糊。 “……” “\映象記錄中——” 【城門口在右邊……中間……嗯……左邊……再左邊點……唔】 方林察覺到“映象”正在記錄它的想法,愣了一下,感覺莫名。 “……” 【好的……】 它繼續在城市之上尋找著,追蹤著那個身影。 【找到了】 方林想象自己是一片輕盈的羽毛,飄落下去,如同一片雪花。將將要到地麵時,又化成了水,打在邊緣的屋簷,迸裂,發出清脆的響聲。 雨滴沿著石磚的縫隙,滑過冰冷的灰墻,攤靠在濕潤的泥土上。 【懂了……】 雨滴漫延鋪開,化成了小水窪,又突地噴出炸起。隻有方林自己能看見的水幕中,它變成了自己“身體”的樣子。 水幕散去,了無痕跡。 方林回過頭,盯著自己搖晃的尾巴,眨了眨眼。 【為什麼我要搖尾巴?】 它陷入了思考。 午後清新的空氣在無人的小巷間嬉戲,和它靠的很近。 它卻無法觸摸到風。 【好難想】 方林想著,打量起眼前的建築。 許多的石磚堆成方,蠻橫地躺在前方,還有一排通往建築底下的階梯。 方林一下飛到它的左邊,又沖去右邊。 【好寬】 它又繞著轉了一圈,沒有看到門。 【這些洞是什麼?】 建築底部與地麵接觸的地方有一塊塊規整的小洞口,隱隱透露出下麵的場景。 但方林並沒有趴在洞口看。 【左邊三個,右邊三個,正麵和後麵沒有……】 方林猛地盯住自己開始搖晃的尾巴。 頭跟著尾巴左右搖晃。 它讓軀乾“長”出一隻煙氣觸手,纏住搖晃的尾巴,緊緊拉住。 看著被觸手束縛的尾巴依舊停不下來,它眨了眨眼,又“長”出七根觸手打算幫忙。 【……算了】 它收回觸手,飛到房頂上。 那裡有一個奇怪的、城堡頂似的石製尖頭,以及一個貫穿到底的圓形洞口。 眨了眨眼,方林回到了階梯處,向下望去,沒幾階就到了底。 門形的洞口大大敞開著,沒有門。 它飄下去,浮在門口,向裡麵望去。 左右各有三排石製長椅,中間的石地板上鋪著長長的紅色地毯,從最遠的一排椅子處一直覆蓋到方林下方。 方林看到一個裹著方形鐵皮的後腦勺,孤零零地坐在第一排最左邊。 “教徒?” 【教徒是什麼?】 地毯盡頭是一道背影。 方林能看見他那潔白的絲綢禮服,婚紗般聖潔的拖尾法袍,圓白的薄布高帽,以及繡著一圈金絲的白手套。 【嗯,這是一個人】 他靜靜矗立在那裡,像一座石像。 他雙手合十放在胸前,輕仰著頭,似乎是在感受上方大洞墜落下的光線。 他的前方隻有乾凈的灰墻。 兩側上方的洞口跌落的亮白光線沖入黑暗,筆直打在這些冰冷的灰石頭上。 潮聲依舊輕輕。 寂靜,寧和,而虔誠。 “教皇……”方林喃喃道。 【教皇是什麼?】 它眨了眨眼。 “嗨,老頭,我又來了。” 伴隨著輕快的聲音,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掠過方林,俯身撐在方林右前方的外排椅背上。 淺棕色的袍子緩緩塌在纖細的背影上,勾勒出沿著肩背滑下腰臀的那誘人曲線。 她裹著紫色護臂的雙臂環抱,身上穿著有些暴露的深紅間黑衣裝、短裙,以及裹住大半小腿的黑色長鞋。 沒有首飾的頸脖與微微露出的前胸,纖細的膝蓋腿彎輕巧交錯著。大片雪白暴露在外,奪人眼球。 亮白的光與擦著她的左肩,斜斜照過,隱隱能瞧見兜帽下露出的縷縷梅紅發絲和淺紅的薄唇。 “迷茫的阿姆戈,歡迎……” 他的聲音有些蒼老。 滄桑、平靜、而厚重。 【阿姆戈……好像不是塞彼艾法語……】 方林閉上眼思考。 “……a…阿姆戈……嗯……女…女士?” “/映象記錄中——” 【\amang\,古部族語,大意為“女性,可飲用或清澈的水,繁衍”】 這位女士抬手撩了一下兜帽下側耳的短發,瞇起眼睛,順勢將右手撐著側歪的腦袋,左手輕輕握拳放在右手肘旁。 “唉,你們這裡真是冷清……就剩老人,年輕的那些還那麼……讓我無處下手……”她一邊嘟囔著,一邊緊緊盯著那道背影。 他不動,也不語。 “嗬…老頭,你這裡好空蕩……怎麼沒有雕像,就是那些神啊什麼的……我不明白,你信的是什麼,拜的又是什麼……” 她說著,用手指輕撫石椅背上的光點。 沒有灰塵,沒有水氣,隻有冰冷。 “我,在尋找我的神。” 他閉上了雙眼,低吟。 “我們,都是罪惡的延伸……” “我們,都在渴求救贖……” “解除痛苦,獲得幸福?” “何處追覓,何處歸去?” 方林靜靜聽著,恍惚著,沉浸著。 “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得到救贖嗎。” 她喃喃著,把手掌縮回光線照不到的陰影中。 “嗬…” “凡人皆” “是啊,這就是我所憎恨的……” 她低著頭,整張臉埋進了陰影中。 “總該有人不配得到救贖。” 一陣陣波動泛起,方林仿佛見到了雪花般的噪點夾雜著零碎的畫麵。 如同一陣風吹開窗簾,迅速擠進了些透亮的光。 恍惚中,它也進入了某種狀態。 她壓抑著情緒,恨道: “我憎恨,那些罪孽深重的畜生……惡心……那些眼神……靠近我這殘破、汙穢、腐爛,而散發著惡臭的肉體……” 她緊握著拳,身子微微顫抖著,強迫自己深深吐出一口氣。 “有時候,我想就在黑夜中死去……嗬…太陽升起時呀,又無比渴望活著……” 她緊閉上眼,流下了眼淚。 “那麼,你渴望復仇。” 不知何時,她已跪在了他身後,那光跟前,那條深紅的地毯上。 他輕輕嘆了口氣。 “起來吧,孩子。” “不要逃避。” 她緩緩站起身,依舊低著頭,卻平靜了不少。 似乎這聲音有什麼魔力似的。 他依舊仰頭迎著光,輕閉著眼低吟: “贖罪,是啊……” “為何我們不願心甘情願地沉淪於欲望? 為何我們要到世間來承受痛苦與罪惡? 為何我們不能理解而終日迷失於偏執? 為何我們要渴望活著恐懼未知與死亡?” “我們,被難以解答的疑問困擾著。” 方林有些聽不懂,但還是努力地理解。 它往前飄去。 “每次認為自己抓住了真理,在之中找到了道路……短暫的滿足後,又是數不盡的疑問。” “無數次,陷入那泥潭,那寒夜……” “追尋著,奮不顧身地,祈求著……” “越是麻木,越是憤恨,越是虔誠……” “更多失敗,更多塵埃,更多失望……” 它又靠近了一點,到了第二排椅子中間。 “告訴自己,生命本該如此,可為什麼?” “為什麼?” “我們的思考、道德和情感是錯誤的?” “對?錯?是束縛?是保護?” “什麼才是重要的?什麼才是我們想要的?” 方林停在她的斜後方。 “疾病,惡毒,上癮,傷痛,瘋狂,嗔癡……” “關於這一切,他們的神沒有答案。” “所以,我,在尋找我的神。” 方林眨了眨眼,學著小鐵皮人,飄浮在石椅上,假裝是坐在上麵。 她盯著那深紅的地毯,地毯上光與暗的交界處,空洞地盯著。 “神會寬恕我嗎……” “當你寬恕自己之時,神自然會寬恕你。” 她張了張嘴,又閉上。 深深呼吸了幾次,她開始講述: “…那個晚上,大家都死了,母親們被……嗬…父親跑了……他們囚禁我們,我們這些孩子……” “我……學會了偽裝,奉承,欺騙,學會了利用我這副臭皮囊的優勢,茍且活著,嗬…還不隻是在那漩渦中掙紮,嗆的滿肺冰冷的臟水。” “要是無聲的窒息,那死亡能夠洗凈我的身體,我的靈魂……” 他嘆了口氣,周身一蕩,霧氣四散,頂上光線的周圍浮現了六把銀灰而散著冷意的劍。各有差異,但劍身都筆直而長,還刻著文字。 “這裡有六把劍,你可以拿走一把。” 方林試圖讀出那些文字。 “正反……” 【這是它的名字嗎?】 她選擇了一把劍身寬厚的大劍。 那劍便緩緩墜落,壓在她的雙臂上。 她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吃力而堅定地抬著那把大劍。 其他劍一下散去。 方林眨了眨眼,它還沒看清其他劍上的文字。 【等下】 它突然有了靈感。 它屏住“呼吸”,仿佛在安撫什麼似的,輕柔地、漸漸地陷入沒有波瀾的平靜中。 那潮聲仿佛也逐漸變慢,一點一點地…… 【停止】 時間一瞬間停止了。白光、冷風、灰石頭,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塵封的雕像。 無聲的永恒…… 它閉著眼睛思索著。 就像生物刻在DNA裡的本能,在相應的時候自然有所反應。 “不止……” 它想起之前的畫麵。試圖抓住那種感覺,就像推開一扇門,走回來時的房間一般。 【倒流】 劍們從黑暗的虛無中聚合,圍在光的周圍,像一朵含羞待放的花。 厚重的劍離開她纖瘦的身體,她抬起頭看著劍緩緩升起。 【停止】 方林搖了搖尾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湊上去看劍上的文字。 它毫無阻塞地念了出來。 “長生……鬥爭……中心……情感……正反。” 【還有……】 方林看向那把將要落向她的劍,瞥見她無神的瞳孔倒映著劍,突然有了靈感。 它想象,自己是她…… 【呼吸……屏住呼吸……漸漸地……融入她……然後…】 “睜開眼。” 通過她的眼睛,它看見了正從潔白的光線那邊落來的劍。 它看到了劍身上那深深而歪斜的刻痕,如血液書寫的一般沉悶,莫名的記憶若隱若現,像遺落在海底的城市殘骸。 方林潛入她的“海”,下沉。 恍惚中,似乎能聽到竭力的嘶喊,逆著稀疏的光,透過沉悶的墻,翻越了監牢那高高的窗。 【%映象記錄中,已解鎖(諾潘.諾蓋茵)的相關信息】 “映象”的聲音把方林拽離了沉浸的狀態。 就像被黑煙擠出圓房的係統。 它晃了晃腦袋,望向她。 “no……諾潘?” 【這是她的名字……】 方林浮在原地思考。 “諾潘.諾蓋茵。” 它念了一遍。 【嗯……她是諾潘.諾…………】 方林突然發現,自己“屏住呼吸”後,想法不會被“映象”讀取。 它眨了眨眼,開始“呼吸”。 “嗯……” 【對了,劍……】 它轉過頭,盯著那個詞語,念了出來。 “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