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回來,方林先生。” 係統平淡的聲音傳入的方林的腦海中。 “嗯……” 方林趴在地上,伸展開盤著的身軀,一截一截繃直,直到拉成一根筆直的線。 完成這個動作後,它才朦朧地睜眼,還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呃嗯……嗯……” 方林的尾巴尖緊繃地向上翹起,像抽筋了似的微微抽搐。它有些慢半拍地發出了小獸般柔弱的叫聲: “T,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嗚” “方林先生,您做得非常好。您可以在您想要的時候查看‘映象’的記錄。” “嗚好……好的……嗚” 方林在地板上緩了一會兒,才抬起腦袋,拖著身子飄浮起來。它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變得尖細而順滑。 就像諾潘.諾蓋茵一樣。 “T,你知道‘女性’嗎?” “女性是人類的一種性別,與男性相對,方林先生。” “……那……我有性別嗎?” “……” 係統沉默了一會兒。 “根據數據庫查找到以下記錄:海孟.窮而思博士的通話記錄。正在準備轉譯播放。” “嘀——” “根據Poz小隊從雙生蛾公司廢墟裡找出的文獻……老天,你得明白,這可是第一紀的古董!貨真價實的原本!呼,我還在興奮……這叫我怎麼冷靜?” “翻譯它可花了不少心血,要知道,第一紀的文獻可不像第二紀一樣,這一本上麵起碼有八種不同的語言,第一紀恐怕是該沒有通用語的……” “簡單概括。” “……好,好,簡單概括。這上麵說,精靈都是由願望而幻想的‘精神’與純粹而歸一的‘靈魂’凝聚誕生的,它們無需‘物質’而在‘物質’的世界中以一種奇異的方式體現。它們可能是某種象征的具現,從構成來說就是一團團精純的能量體。” “每個精靈個體都能隨著‘心靈’而改變它們對外在的表現形態。它們的‘靈魂’強大到無需‘容器’保護,便可直接在物質的世界中具現,‘精神’也如同汪洋大海一般龐大而純粹。但是上麵又提到,大部分精靈都是少有甚至沒有自我意識的情況……所以,精靈們又被這位作者稱作…‘果實’……” “唉,翻譯這些倒專業不專業的古老術語真是受罪……怎麼,還不允許我抱怨一下?啊——” “打住。” “……上麵著重描述了‘世界樹精靈’……它們是最為臻美的‘果實’……喔,等等,小T,怎麼了?” “‘映象’檢測到突發7級靈力波動,預計在1” “嘀——” “……” 方林沒聽明白。 但是它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它集中精神嘗試了一下。 【流動】 無事發生。 方林身軀上的液鱗如鳥翅般展開、魚鰓般一張一合、獸耳般豎翻提折。可依然不能使周圍有所變化。 “嗯……” 方林感覺自己就像試圖鑿破高山的螞蟻。那說不清的阻礙如同一具雄偉的屍體,死後遠比活時更沉重。 “好重。” 它突然又想起那個死去的人,它在她腦海中感受過類似的感覺。 “……” 方林焉焉兒的。 它飄到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它動了。 一個個嘶啞空洞的音調從它頭部發出。 “墳墓。” “塞彼艾法。” “……逆流。” “安…息……” 方林輕抖尾巴,甩出幾滴黑液,直直地打在鏡麵上。從黑液落點向四周炸地泛起了淡金的亮光,很快鋪滿了鏡麵。 “對了,T。” 方林忽然叫道。 “怎麼了,方林先生?” “你幸福嗎,T?” “我並沒有安裝或設定過此類‘情感’。” “哦……” 方林沉思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麼,腦袋和尾巴一起悄悄地抬起。 “T,我要去看看。” 它說著,“精神”緩緩浸入平靜的水麵。 “好的,方林……” …… …… 在感覺和上次“出水”差不多的“地方”,方林“撞”了出來。 還沒睜開眼,隆重的潮聲就迫不及待地湧起。 【好熟悉……】 平整的地麵上並不規整地立著數不清的灰色石碑,有的頂部半圓,有的整個方正,還有的半身斷裂。 亮白的晴空有淡淡的如絲綢般的灰雲,涼涼的微風盤旋在濕潤的泥土和寧靜的石巷上。 晨間的露珠散布在株株青草的葉片心心,時有不經意地滑落。 【第一紀】 【世界歷2952年】 【塞彼艾法】 【冬】 方林舉目四望,一邊是數不盡的墓碑,另一邊是灰撲撲的城區。 一塊有人高的圓柱形石碑立在墓地和城區的交接處。 方林注意到了那個有著獨特城堡尖似的地下教堂,就在不遠的地方。 【教堂,在……前麵的右邊】 它想著,念了出來: “教堂。” 然後又盯著眼前的墓碑念道: “墓地。” 【字】 “蛋…丹尼爾…埃米立……” 【這是人名】 方林左看右看,每個墓碑上都刻有名字。 “羅琦……貞澤……米尼.勒奇……傑克……” 【……】 它突然感覺有人走來,於是望向那細微的腳步聲。 那是一個穿著布衣、看起來很普通的男人,短頭發,中等身材,偏白的臉上長著一雙狹長黑色的眼睛。 方林認得他。 “……二狗。” 它想了想,屏住呼吸,連接了他的“眼”,整個附進去…… 二狗看著地沉默地走著,沿著墓群中較為明顯的小道,不急不緩地踩著粒粒塊塊的泥土。 不一會兒就要到了墓地的盡頭。方林突然感到一陣陣奇怪的悸動,像是緊張、尊敬和莫名的興奮和在一團。 它隨著二狗抬起的眼神望去。 一條寬大的長河低吼著奔湧,從山川中迎麵撲來,在墓地的前方直截地一分為二,沿著塞彼艾法土地的邊緣流向遠方。 就像被狠狠地劈開了一般。 剛從遠山中擠出的流水拍打出白花花的浪潮,沖鋒在逐漸變寬的兩岸間,又一個急停,突兀地變得平緩,悶聲繞過塞彼艾法。 大河上方還懸浮著白滲滲的迷霧,看不清遠方對岸,隻能模糊地看清山脈的輪廓。 二狗走過盡頭的兩個緊挨著的方正墓碑,站在低岸的江水前。 潮水在眼前乖巧地分離馳去。 他每日都要來這裡,觀潮。 “早啊,狗子哥。” 憑空出現了一陣卷著片片灰燼與翼羽似的破布的陰風,先是地上浮現了黑影,再是漆黑的旋風中結出了一個死人似的騎士。 他皮膚蒼白發青,黑色小眼睛,披著粘著些許泥土的銅棕色輕甲,敞開麵部的圓盔上還立著一根鮮紅的羽毛。 這圓盔顯得他頭很圓。 “早啊狗子哥。唉,一晚上了…終於……” 漆倫克走到二狗旁,他比二狗矮半個頭。 “這幾天就要行動了?”二狗突然開口。 “是的呀,我還以為我們等不到這天……嘿,你總是念著要回故鄉,這下激動不?” “你不比我念的少,而且先去的應該是伊玫萊蒂。” 漆倫克的神色短暫黯淡了一下,隨口說道: “……哈,是嗎。” “本來想等到春天來了,過完年的。” “那你去跟蓉莉婆婆商量唄,提前過迎春……” 漆倫克頓了頓,又若有所思地說道: “冬天還沒完就過春節,這像不像……就是那什麼‘在寒冬中召喚新生之春’什麼的,你懂的,那種邪惡的儀式。” “行。” “真去啊。” “對。” 二狗轉頭看著漆倫克瞪著的死魚眼。 漆倫克聳了聳肩。 “那我就獨自享受這美妙的清晨了。” 二狗對他點了點頭,隨後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城區。 方林突然有個想法。 它將自己的“精神”分出一團,連接上漆倫克的“眼”。 【嗯……】 方林輕易地分別看到了兩人眼中的世界。 而且自己的“精神”也分頭行動,這種感覺令方林感到很奇妙,很順暢。 它覺得自己“興奮”了。 【映象記錄中/】 …… …… 漆倫克轉過身,麵對數不清的墓碑。潮水在他腳下遠去。 他望著二狗走遠,又看向眼前的墓群,有些出神。 好一會兒,他踱步到最前麵的一對墓碑旁坐下,兩手隨意地搭在雙膝上,開始自言自語般地絮叨: “啊……已經過了這麼久了,老朋友們?” “……嗯,得有個……二十……對,二十年…簡直……唉,跟這個悶葫蘆待久了,我的語言能力都退化了,不會講冷笑話了。” “……” “琳達,科爾,傑克,寧和……我放心不下,至少得回去看看秋殿下,更要帶你們回家……” “看來我真是老了……” “……” 漆倫克又不說話了。 方林陪著他坐了好一會兒,分出一塊“精神”去認字。它念了出來: “科爾銳思,艾洛琳達。” 【……這是什麼?】 那一對墓碑中間有個深紅色的心形圖案,連接著兩個名字。如果將兩個墓碑拆開,這個愛心也會對半分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變成碎掉的心。 突然,這個深紅的愛心從上麵掉了下來,滾落在濕潤的泥巴上,又化作了一個綠衣女人,雙手大勢地叉著腰,背對著站在漆倫克麵前。 “偷聽可太讓我尷尬了。”漆倫克瞪著死魚眼說。 那人猛地轉過身來,白皙的俏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哼哼,你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你笑得好猥瑣。” “什麼!我不笑的時候居然不猥瑣嗎?” 那人抬起一隻纖細的手掌捂住嘴巴,眉頭皺起,語氣浮誇,聲調抑揚頓挫。 “您不笑的時候已經不是猥瑣這種一般的貶義詞能形容的了。” “哎呀,也不用這麼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不,您是一定需要被更高級的貶義詞辱罵的,我建議你去找‘眼鏡’,而不是在這裡騷擾我。” “我不欸?” 那人一副欠打的樣子。 漆倫克當即閉上眼,裝死。 “別這麼要死不活的嘛,你應該多笑笑,就像我這樣。” 那人大大咧開嘴,露出一張滑稽而浮誇的笑臉。 方林想了想,試著去連接…… “嗚噫!啊哈哈哈——”那人剎時間發癲似的怪叫,急匆匆地左顧右盼,又突然眼神一凝,表情變得嚴肅,對著江水就栽了進去。 方林眨了眨眼,它失敗了。 【……跑的好快】 周圍清凈了。 唯獨隻剩潮聲。 漆倫克平靜地睜開眼。 “我早就該死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