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先是去裁縫鋪中尋那老掌櫃試探了兩句，掌櫃卻是對小乞兒一事並無半點印象，愈加古怪的便是，掌櫃的稱那包子鋪李二姐的夫家早年間不慎落水，李二姐已是守寡多年。二人隻得又往集市裡包子鋪行來，想尋那苦主，打探一番看看事情有否不同。 　　行至包子鋪，已過得飯點多時。包子鋪裡無甚客人，那李二娘縮在一旁點著銀錢，神情無異。 　　文墨當先上前打了個稽首，道：“老板娘，有禮了。” 　　李二娘先是一愣，見是兩個道士站在鋪子前，便略有歉意地賠笑道：“兩位道爺，今日素包子已賣完啦，我這廂算完賬目也是要收攤了的。” 　　文墨道：“貧道隻向女居士打聽一件事情，前幾日有一小乞兒在這鎮中亂轉，不知女居士可曾見過？” 　　李二娘先是一愣，隨即似乎努力在記憶何事一般，但掙紮半晌終是未曾記起的模樣，便搖搖頭道：“未曾見過。” 　　文墨正待再說些什麼，江隨雲卻是從後邊伸出手將他扯了一下。文墨隻聽得江隨雲對那李二娘道：“如此叨擾居士了。”便拽著他往鎮外走去。 　　文墨心下奇怪，卻知江隨雲並非莽撞之輩，待得出得鎮子來，便問道：“師兄？何事？”轉頭望去，隻見江隨雲眼中青光流轉，竟比之前對上屍蜈蚣之時功力更加精純。 　　江隨雲指了指一個方向道：“方才那李二娘似是記起何事，但恍惚一下，便自腦後飛出去一股輕煙，直往鎮外這邊飛去了。虧得我覺這事怪得緊，一直望氣盯著。” 　　文墨點頭道：“是了。我也一直在懷疑，此事整個鎮子人都不記得，定是有人在背後做了手腳，那李二娘便是此事苦主，定是記得最深之人，料來沒那麼好糊弄過去。” 　　江隨雲笑道：“管它是人是鬼，我倆順著摸過去，一看便知。” 　　兩人嘴上說著話，腳下卻是片刻不停。江隨雲一路綴著那股子輕煙，文墨跟著他直往鎮外林中去了。 　　跟出去約摸四五裡地，二人在林中一會鉆進一會鉆出，轉眼便到了林中一處空地。空地旁有一條小溪潺潺流過，江隨雲眼見那股煙氣往小溪中一鉆，順著水流便不見了蹤跡。江隨雲往前搶了兩步，也未見得煙氣去向。兩人順著溪水流向望去，隻見溪水往前流去不遠，過了幾棵綠樹，在林間拐得幾拐，繞到了一片山壁之後。 　　兩人隻得順著溪水行去，拐過那片山壁，隻見得在小溪岸旁，蹲著一個身影，那身影背對著二人，整個腦袋都浸入溪水之中。文墨見到那身影，眼睛睜大，那身上破衣爛衫，四處汙泥，正是前幾日在鎮中所見的小乞兒。 　　文墨將江隨雲拽了一下，低聲道：“是正主了！”隨手便自符袋中抽出一張金甲符、一張五雷符拈在指間。江隨雲聞言也是凝神一頓，左手虛按腰間劍囊，右手已捏著劍訣，在原地站定。 　　那小乞兒似是聽到身後二人動靜，將頭自溪水中緩緩抬起。他蹲在原地未曾起身，似是在斟酌何事。二人正要出聲詢問，卻見那小乞兒腦袋緩緩轉了過來，滿臉笑容。 　　但小乞兒的身子在原地絲毫動作也沒有，那腦袋竟似是被人輕輕放在肩膀之上，此時半點阻礙也沒有地往後轉了半圈。 　　二人心中一驚，文墨手中五雷符已是揚起。五符齊發耗時極長，但此時文墨手中僅拈著一張雷符，威力雖是大減，但激發速度自是要快上不少。就在文墨險些將雷符直甩出去時，卻被江隨雲伸手攔住道：“不太對，且看看。” 　　那小乞兒擰著脖子，一張臉從背上直直看著二人，咧嘴彎眼，滿麵笑容，眼中卻是半點笑意也無。看了一會兒，突然自岸邊站起，腦袋也不轉回，一邊盯著二人，一邊自顧自往溪水下遊慢慢行去。 　　二人不知這乞兒有何企圖，豈敢怠慢，各自舉著法器緊緊跟隨。江隨雲低聲對文墨道：“這廝便是你說的小乞兒？” 　　文墨回道：“正是。但前日在鎮子裡見到時，還未曾這般有趣。” 　　江隨雲嘴角歪了歪，道：“的確有趣，這廝身上一點氣都沒有。” 　　“沒有氣？” 　　“嗯，不管屍氣、鬼氣、妖氣、人氣，一點都沒。” 　　“難道是傀儡之類？” 　　“不像。即便是傀儡，也當有偃師分出的一絲氣勁，望氣觀去反而更加醒目，但這貨什麼都沒有，若不是能肉眼視之，它那裡就是什麼都沒有。” 　　文墨聞言，心下一驚，右手伸進符袋又拽了兩張符出來。他此次前來，為求心安，各類符咒帶足了數目，還將朱墨筆揣在懷中，全副武裝，連那一時沒摸清用途的漆器葫蘆也掛在腰後，但此時見得事情詭譎，心下仍是惴惴。 　　跟著小乞兒又走了一陣，一路小乞兒無聲看著二人，臉上依舊眉眼彎彎，笑意盈盈。江隨雲心中突然一驚，這麼走下去怕不是要走到敵人陷阱中去，忙拽住文墨，原地站定。 　　二人站定，小乞兒往前走了兩步，也站立不動，文墨心中愈發緊張。 　　江隨雲定了定神，跨前半步，護住文墨，朗聲道：“貧道回龍觀江隨雲，不知閣下何方神聖，可否現身一敘。” 　　話音剛落，那小乞兒渾身突然如篩糠一般抖了起來，腦袋在脖子上來回晃動，突然腦袋便似陀螺一般飛快旋轉了起來，盤結的亂發直被甩的飛起，一時連麵目都無法看清。待到停下，已是將臉孔轉到了前方，變作完全背對二人。 　　隨後小乞兒將身體轉了過來，臉上已不再是笑容，兩個眼睛也已變作了兩個黑漆漆的大洞，有黑水自眼中流下，掛在麵上，臉上筋肉虯結，嘴巴也是大大地張成圓形，正對著二人。 　　文墨瞪大眼睛，手中一抖，兩張金甲符瞬間飛出，兩道金光霎時分別刷在二人身上。 　　金光剛落，自小乞兒口中一道音浪轟出，竟是一道氣浪劈頭蓋臉轟擊而來，腐葉土石激射而起，一時間天昏地暗。 　　音浪轟過，江隨雲袍袖揮出，平地裡起了一陣清風，將漫天塵土落葉掃至一旁。他將手在腰間一按，一道流光自腰間直射而出，另一手劍訣一引，背後玉劍長吟一聲，激射而起，兩道華光剎那劃過小乞兒，直將它背後一片大樹也削作兩段，斷木轟然倒地。 　　小乞兒卻連動也不動，隻在劍芒劃過之時，身影似是扭曲了幾下。兩道流光便透體而過，身上卻是半點痕跡都無。 　　文墨自江隨雲身後閃出，奔向側方，雙手雷光道道，刺啦作響。跑至半途，雙手一揚，手中雷光飛向半空，兩道赤紅電芒蜿蜒伸展，直奔小乞兒而去。 　　方才一動不動的小乞兒此時卻往後一跳，似是對雷光甚為忌憚，兩枚五雷符登時落空，在地上直砸出兩個坑來。 　　江隨雲見狀高聲叫道：“師弟，這廝劍斬不得，須雷法擊殺！” 　　叫聲剛落，便見小乞兒身影扭曲搖擺兩下，忽地長高幾尺，雙手枝枝叉叉伸出，整個身形似是一株大樹一般，直向江隨雲沖去。江隨雲嚇得一跳，劍訣揮動，兩道華光，一大一小在身前織就一道劍網。卻見那小乞兒不管不顧，自劍網中直穿而過，除穿過之時身影模糊了一瞬，渾身上下竟無半點傷痕。 　　江隨雲見狀大驚，劍訣一引，玉劍橫裡飛出，他一腳踏將上去，便被玉劍帶上半空，竟是操著禦劍之法在空中來回翻飛躲避。小乞兒兩手在空中胡亂抓取，都被江隨雲堪堪躲過。 　　江隨雲抽空大叫：“師弟！我引著它，你用那個五雷轟頂轟他娘的！” 　　話音剛落，文墨手中三道雷符已然甩出，在身前立做一列，一條線般朝著小乞兒飛去。符紙一路疾馳，待到小乞兒近前，忽地圓轉飛舞，繞成一個圈子將那小乞兒圍在中間。小乞兒揮手去抓，符紙卻隻是滴溜溜旋轉，一時盡是抓空。 　　文墨見符陣已成，當即手中掐咒，劍指遞出，連點三下，三枚符紙藍光大作，所圍成的圈子中一時盡是電光雷蛇亂閃，將小乞兒圍在正中狂轟亂炸。 　　江隨雲腳下飛劍一轉，落在文墨身旁，驚奇道：“師弟，你這符文花樣倒是繁多，這又是什麼名目？” 　　文墨笑道：“是我師父傳我的幾本冊子中記載的使用法門，喚作符陣。這般用法也隻是最粗淺的一種，我曾在觀中練習多時，今日能用出來，也是僥幸。” 　　江隨雲看那怪物在陣中被雷光反復轟擊，心下贊嘆：“不料赤陽子前輩所傳之法竟神妙至此，當真大開眼界。” 　　雷光轟了一陣，三枚符紙化作飛灰散去。陣中小乞兒已縮回原本大小，呆呆站在原地，身形卻似鏡花水月一般，一時透明，一時凝實，閃動不斷。文墨二人見狀隻覺莫名詭異，文墨手中撚著兩枚金甲符，慢慢靠近，那小乞兒卻突然渾身閃亮，猛地縮成一個小點，往林中深處激飛而去。 　　江隨雲見狀，叫道：“快追！”兩人拔腿往前方追去。 　　越往林中跑去，二人便越覺周遭陰冷暗沉。江隨雲眼中青氣流轉，表情卻是越來越古怪。文墨見狀問道：“師兄，你是不是心中越來越不想往前追了？” 　　江隨雲轉頭望向他，點了點頭：“正是，越往那個方向行去，越覺心中煩悶，似乎有人不停跟我叫喊，讓我轉頭離開。可望氣觀去，卻是什麼也看不出來。” 　　文墨點頭：“我也是如此，前麵必有古怪。我們慢慢行過去，以防萬一。” 　　江隨雲點頭稱是，文墨隨手又給二人補上兩張金甲符，方才慢慢朝前行去。 　　又走了一段，二人心中煩悶之感更甚，正在幾乎無法再前行半步時，心中忽地一輕，煩悶感猛然消失。抬頭看去，卻是走到了一處山壁之前，山壁上一個大洞，深處隱隱透著光亮。 　　二人對望一眼，江隨雲道：“我方才來時特意留心，四周並無出路，隻有這山洞能往前行，那古怪乞兒當是自此洞中穿行出去了。”文墨點點頭，二人貼著山洞一側，屏息凝神地蹭進山洞，直往著光亮處摸去。 　　山洞內是一條不長的隧道，摸著洞壁，當是天然而成。行了約摸五十來丈距離，已然是到了隧道的出口之處。二人躲在石頭後方，探頭向外望去，隻見前方草木繁茂，竟是將洞口嚴嚴遮住，一時也看不出洞外是何情形。 　　江隨雲低聲道：“我二人伏低身子，從這草木中摸出去。” 　　二人輕手輕腳自洞中轉出，從草木叢中鉆出，前方視野一闊，竟是一大片空地，文墨觀看地勢，發現空地被一圈山體環抱，空地上方有天光映下，空地正中一座孤零零的破爛小廟兀自立著。 　　待看清周邊事物時，二人心中俱是一驚，那小廟周邊的空地上，三三兩兩，或坐或臥，或站或跑，或追逐打鬧，足足有四五十道身影，遠遠望去，全是類似洪陽鎮小乞兒一般的人，將那破廟團團圍住。 　　空地上的四五十個孩童，有男有女，嬉戲玩樂，其樂融融，雖是看來邋遢臟亂，但個個臉上均是開心笑容，隻有一樣，明明離得隻有十一二丈遠，卻是一絲聲音都沒有傳來。 　　文墨明明看得最少四五個孩童，彼此遠遠的，將手籠在嘴旁，向對麵大喊說話，自己卻是半點聲音都未聽到。 　　正在驚疑之間，隻聽得身旁江隨雲壓著發顫的聲音說道：“師弟，你可能聽到我說話？” 　　文墨臉色煞白地看著江隨雲道：“師兄，能的，我們倆沒有聾。” 　　江隨雲吐了口氣道：“那便好，你身上還有多少五雷符？” 　　文墨低頭略略清點，道：“三十來張，我已將觀中繪好的符全帶來了，看這樣子怕是不夠用。” 　　江隨雲想了一想道：“那當中的破廟必有古怪，這班場景雖是詭異，但方才我與那鬼物交手，它身法緩慢，卻是追我不上的。等下你幫我貼多兩道金甲符，我去探探虛實。” 　　文墨搖頭道：“師兄，金甲符也隻勉強擋一下而已，方才那小乞兒呼喝一下，金甲符已是搖搖欲墜，此時那邊有四五十個……此舉太過兇險，慎重啊。” 　　江隨雲咬咬牙，擺手道：“無妨，那廟中情形必要探查，這許多鬼物，放置不理，洪陽鎮怕是要變洪陰鎮了。” 　　文墨見江隨雲堅決，便道：“如此我倆一同前去，若是金甲符一時抵擋不得，我還可臨時補充一二。” 　　江隨雲點點頭：“也好。” 　　二人籌劃一番，文墨雙手捏著八張金甲符，找書苑 www.zhaoｓhuｙuａn.com 二人背對著背，慢慢自草叢中立起身來，向那群孩童走去。 　　直到二人走到孩童們身前，卻仍未見這群人對自己有任何反應，好似完全看不見二人一般。文墨二人心中古怪之感更甚，便有一刻，文墨都在心中懷疑，自己是否已然死去變作鬼魂，這些孩子才看不到自己。但低頭看到腳下影子猶在，心中方才略略放下。 　　兩人也不敢言語，躡手躡腳自孩童群中小心穿過，行至破廟石階之前，文墨兩眼盯著四處亂跑的孩童，大氣也不敢出的一口。 　　江隨雲此時麵朝破廟，深吸一口氣便一腳踏上石階。腳底剛剛挨到破爛的臺階，便聽得背後文墨聲音乾澀顫抖著說：“師、師兄……”便猛然回頭看去。 　　隻見滿地的孩童個個都站在原地，姿勢仍是或站或坐，但所有人的臉孔都變作了青灰色，扭頭定定望著二人，似是突然發現了二人一般。所有孩童的眼睛俱化作兩個黑漆漆的大洞，黑水流出，掛在臉上，嘴巴大大張成圓形，遙遙對著二人。 　　江隨雲隻覺頭皮一炸，猛地一把拉住文墨後頸衣領，直往虛掩的廟門沖去。文墨雙手胡亂揮舞，一道道金光在兩人身上刷起。二人身後，數道透明氣浪轟在地上，緊追著二人轟然炸響。 　　一片混亂之中，二人沖入廟門，返身將廟門緊緊推上。廟門合上之時，外麵炸響的轟擊聲陡然消失，自門縫中看去，空地上已是空空如也，半個孩童也不見了。 　　二人確信自己已是無礙之後，癱坐原地，短短幾步臺階的跑動，竟似是累得脫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