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秀娘(1 / 1)

大周妖俠傳 黃山月半 6502 字 8個月前

秀娘自打小起,便有兩個最是要好的玩伴,一個是馮三哥,一個是阿全哥。   三個人家中本是相熟鄰居,大人日間裡忙活生計,無暇顧及家中幼子,便是放幾人在一起玩鬧,也算彼此有個照應。其中馮三年紀最大,阿全次之,秀娘是三人中最小,平日裡兩個稍大的男童時常有所口角,但兩人都是護著最小的妹妹。   馮三家裡祖傳的生意越做越大,也是存下了頗為殷實的家底,在城中置辦了幾處房產,又在城外鄉間購置大片田地。   而阿全家中祖上原是當朝官員,隻因京中一場禍事,祖上革職查辦,靠著舊友奔走才未罪及家人,隻是舉家遷移至這博平縣中。幾代之後便也沒落,一門心思供著阿全寒窗苦讀,盼的是金榜題名,再蒙聖恩。   隻有秀娘家中卻是普普通通,倒也衣食無憂,平凡度日。   時光穿梭而過,三個孩童也已漸漸長大,秀娘長到二八年齡之時,出落得亭亭玉立,十裡八鄉總有媒婆上門說親。馮三也已擔起家中不少事務,儼然便是少東家模樣,而阿全仍是埋頭苦讀,前些年搏了個生員功名,如今一門心思,隻盼著來年秋闈高中。   三人年紀都已大了,不再似舊日兒時一般成天湊在一處。隻是馮三時常送些金銀首飾、胭脂水粉、有趣的小把件到秀娘家中,秀娘看了心內滿是歡喜。馮三自小便喜歡同秀娘講些笑話、隨意聊些趣事,秀娘是樂意與他攀談的。   阿全從小便是個夫子模樣,如今卻也往秀娘家中遞些詩句,但偶爾見麵後,話語不多,卻總是跟秀娘講些女德道理,秀娘每每見他,隻是覺得心累,但對阿全的學問還是敬重的。   再後來,阿全提前半年去了省城準備秋闈,走時秀娘和馮三都來相送。阿全不太看得上馮氏商賈之家,跟馮三簡單客氣兩句,又跟秀娘沒頭沒腦說了句“等著我”,便爬上牛車走了。馮三和秀娘兩人麵麵相覷,都不太明白阿全今日怎地怪裡怪氣。   阿全走後,馮三家中長輩向秀娘家裡提親,秀娘心裡是歡喜的,半年準備後,秀娘便風風光光過門,成了馮家媳婦。兩人小日子倒也過得圓滿,馮家生意紅紅火火,一年後秀娘又給家中添得一子,全家整日歡歡喜喜。隻是兩人偶爾聽聞阿全秋闈失利,在省城親戚家中落了腳,繼續苦讀備考,也是替這兒時玩伴惋惜一番,秀娘逢年過節進香之時,也和夫君一同祝願菩薩保佑阿全高中、得償所願。   隻是人生之事,哪裡能遂人願。   阿全此去省城,三年不第。本朝科舉,一年一回,三年未第,阿全失魂落魄、大敗而歸。返鄉路上被賊人擄去,輾轉逃出,淒淒慘慘回到博平縣。   秀娘和夫君二人去到王家看望阿全,對方眼窩深陷,麵孔黝黑,早已不是出發時那個意氣風發的學子模樣。夫妻二人嘆息不已,寬慰再三,阿全卻是隻字不言,隻拿眼睛深深盯著二人,看得秀娘心中發毛,尋個由頭便拉著夫君告辭離去。   過了半年有餘,秀娘聽聞阿全時常在縣衙中走動,似是謀了一份生計。再後來博平縣上任縣令告老還鄉,新任縣令聽說雇了阿全做了什麼幕僚,秀娘是不太清楚幕僚是何官職,隻是偶爾與夫君談起,兩人都為兒時夥伴有了出路而歡喜。   秀娘又有了身孕,一日在馮家祖宅中休息,讓奶娘帶著大寶在旁午睡。卻見夫君進來招呼自己出去見客,來到前院書房,見到阿全哥坐在那裡笑。三人聊了一陣,阿全告辭離去,一切似乎都是小時模樣,隻是秀娘隱隱覺得阿全哥總是看著自己冷笑,大抵是有孕在身,眼神不太好使,看得岔了。   之後阿全倒是常來,這祖宅在城中偏僻角落,倒也難為他有心。有一次夫君邀請阿全來到內院中飲茶,阿全說這宅中院落無甚花木,缺了清雅幽靜之意。秀娘心中想到,阿全原來還是那個文人風骨極重的讀書郎啊。   不過幾日,阿全便帶人扛來了一小株樹苗,親手幫小夫妻倆種下。馮三和秀娘在一旁笑得很開心,心裡又想到了兒時三人一同玩耍時的模樣。   那株樹苗長得實在太快了。   之後的事情,秀娘便不甚記得了,隻記得自己終日裡渾渾噩噩。家中人似乎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大家想出去院子,又似乎都找不到路,甚至連院門都找尋不到。再過得幾日,大寶也不知去向,夫君早在前些日子就病得起不來身,如今在床上躺著一動不動。   其間似乎阿全來過幾次,秀娘趴在地上向著阿全哥呼叫。阿全哥似乎什麼都沒聽到,秀娘依稀記得他隻是走過來把自己抱到床上,又似乎記得有一次隱約看到阿全哥在撕自己身上的衣服,秀娘心中一急,便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家裡一個人也見不到了,自己身上已不是平日裡穿的衣服,不知何時換成了一身紅彤彤的衣裙,原本高高隆起的肚子也平了下去,肚中的孩兒不知去向。秀娘想不起來甚麼事情,隻是在內院中一圈一圈地遊蕩,偶爾停下來,迷茫地仰頭望著院中的大樹,實在是想不起來這裡何時有了這麼大一棵樹。   再後來,一些從未見過的人在自家院子裡走來走去,秀娘氣得大哭大叫,哪裡有客人不顧主人便往內院裡沖來的,但似乎沒有人理會秀娘。後來不知為何,客人們呆了些日子,便又走了出去,可惜又不斷有新的客人來自己家中。秀娘氣苦,便向夫君哭訴,夫君安慰了她幾句,便走出院去,說是去尋那些不守規矩客人的晦氣。   再後來當真是沒了人打攪,秀娘很是開心,便坐在樹枝上晃蕩,依稀看到大寶和未出生的孩子都在自己身旁。   再後來,院子裡來了四個怪模怪樣的人。秀娘認不出,隻覺得四個人都是光閃閃的,刺眼到難受,秀娘決心不去理會他們。   到了晚上,秀娘要招呼家裡人出來吃飯納涼,家裡人都死了,吃完飯後秀娘要給他們出殯,秀娘每晚都要為家裡人出殯。   出殯之時被奇怪的客人砸了場子,秀娘心中悲憤難當。   接下來便是一片色彩在眼前炫開,雷鳴閃電,一遍遍席卷而來。   轟隆隆地打雷一般的聲響在文墨腦中炸開,秀娘的記憶在文墨腦內攪作一團,漸漸同今日之事融到了一起。   -----------------   文墨摸著腦袋坐起,才發現自己是躺在英雄那毛茸茸的懷裡,江隨雲和洛江蘺圍在周遭,滿臉關切。   江隨雲探手摸了摸文墨腦門,急急問道:“師弟,你怎樣了?方才叫了你半天,你動都不動。”   洛江蘺在一旁道:“師兄莫急,雲崖師弟隻是外傷,我已做了簡單處置,當是無甚大礙的。”   江隨雲又急道:“師弟,剛剛那道白光,是你……”   文墨抬手按了按腰間,點點頭道:“是的,所幸尚無大礙。”   江隨雲便鬆了口氣。   文墨又覺得腦中隱隱作痛,抬起手按了一按額頭,感覺右手針紮一般,使不上力氣,左腿也是脹脹的痛,想來是傷了骨頭,但感覺身上其他傷口已無大礙。洛江蘺已是查清文墨身上傷勢,便在一旁從腰間袋子中掏出幾瓶丹藥,給文墨分類喂了下去,又從一方小盒中用手指摳出藥膏搽在文墨手腳腫起之處。   文墨吞下丹藥,感覺師姐藥膏塗過後,手腳也舒暢許多,便抬頭看了看眾人道:“感覺應是好多了。”隨後將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大段回憶大致說了一遍,又將自己暈倒前看到的紅衣女子行禮之事講了。   講完後,文墨說道:“那個阿全多半便是縣衙的王全王師爺了,看來他應是因愛生妒,因妒生恨。若那棵詭異槐樹是他種下,這青銅符牌多半便是他的手筆,隻是不知他又是從何得來。”   隨後文墨將左手中捏著的青銅小牌伸出給大家查看。   文墨左手搓了幾下小牌,說道:“方才女鬼大口吸食陰氣之時,我自高處便見到大股陰氣看似被她吸入口中,其實是順著女鬼之身,盡數流入地麵。運轉之法竟是分外眼熟,仔細一想,在我師祖傳下的幾篇筆記中曾有記錄。這世間曾有一類真符,分屬五行並陰陽天地這九大法門,師祖在文中說這九道神符,將世間符道萬千法門盡皆囊括,當屬現今世上符道一途的道法源頭,師祖給起了個名字叫做‘九符真錄’。今天見到的這個,應當是其中的‘陰符’。”   英雄在一旁盯著小牌琢磨半晌,提一口氣問道:“這個玩意到底是個啥子東西,楞麼邪門?”   文墨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師祖在筆記中也未曾說得太透,隻提過‘九符’形製奇特,不似其他常見符咒,乃是混元之形。其中‘陰符’最為特殊,你們且看,這個符的‘符頭’、‘符腳’俱是左右對稱,‘符腹’、‘符膽’部分左右恰恰相反。據說‘陰符’的作用便是驅神役鬼,正則驅神,反則役鬼,這個銅牌上麵的‘陰符’是反刻的,能將周遭的鬼物全部拘來調遣。它埋藏的位置,應當正是之前那棵槐樹的樹根之處,陰符配鬼木,這王師爺下手也忒狠毒了些。”   江隨雲盯著那枚陰符看了半天,直看得自己頭昏眼花,也看不明白。料想自己修道許久,也並非對符道一竅不通,這枚符咒都看得一頭霧水,那王師爺難不成是什麼符道大家?   猛然間聽得遠遠街上又是一聲爆炸之聲傳來,心中想到一事,驚道:“不對!那師爺決計有同夥,定然是夥賊寇,說不定這符咒也是從賊寇手中得來。他見我們尋這宅子而來,定然知曉必定事情敗露,此時必是夥同賊人攻入城來。不然這城中怎地如此混亂!”   -----------------   王全站在自家門口,看著街上眾人四處奔逃、哭叫連連。他身旁站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大漢,手中提著鋼刀利斧等兇器,其中一個獨眼大漢,張嘴霍霍大笑,一隻手猛地在王全肩上拍打:“王師爺好算計啊!我度龍山這一趟,可算是賺得盆滿缽滿!王師爺你當記首功!”   王全被拍得七葷八素,攝於對方兇焰濤濤,不敢有半點怨言。就在剛剛,他親眼得見這獨眼大漢當街砍死一個城中富商,竟將對方的心剖出來生嚼了。   當下也是嚇得不行,隻得拱手連稱“不敢”。   大漢大聲笑道:“客氣甚麼!今夜這趟買賣,要不是你王師爺助我寨內幾十名弟兄白日裡便混入城中,這城裡也不是那麼好進的!更別說王師爺還在縣衙裡跑了腿,幫弟兄們把團練都調去了城北。哈哈,說吧!你王師爺想得甚麼寶貝,又或是看上了哪家的娘子,弟兄們管保給你弄來!”   幾個匪首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王全聽著大漢言語,想起馮家老三和秀娘恩恩愛愛的樣子,眼中一陣陰翳狠毒閃過,心中怨恨,膽子倒是壯了起來,便開口道:“我個人恩怨,我自己會動手,隻是我遺落了一個物件在城東頭那個馮家宅子裡。大王若是方便,可否幫我去取來?”   那獨眼大漢聞言便止住了笑聲,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全,猛地反手一掌將王全打得翻到一旁。王全倒在地上,張嘴吐出幾枚牙齒,口中痛呼不止。   大漢瞇著一隻眼睛,惡狠狠地道:“你個殺才,想誆我等去送死不成?你道我們不知,你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枚惡毒流膿的壓勝之物,弄得那馮家一家老小死光,你卻是霸了他家田產。要不是那處宅子被那舉人搶著買去,怕不是早都進了你的口袋?如今你落在馮家的,怕不就是那枚壓勝吧,那裡還有幾個紮手的點子在,我等倒要為你去送死不成?”   大漢說著蹲下身來,一把揪住王全的頭發,將臉湊到王全麵前,獰笑著道:“你道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我等早就知曉了吧。”   隨後將王全往地上一扔,把手上幾縷頭發拍落,撇著嘴道:“當初劫你之時,你就為了自己逃命,便把隨行之人個個推到地上,當時老子就知你不是個善茬。也不知道是怎麼從寨子裡逃出來的。”   王全在地上早就抖成篩糠,嘴中兀自痛嚎不已。   大漢正在罵罵咧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街上突然跑來幾匹駑馬,馱著匪寨裡的斥候。斥候一到近前便高聲大呼:“大王!點子紮手,東邊來了個狠人,扯呼!扯呼!”   大漢聽得叫嚷,嚇得一跳,心道:“莫不是東邊宅子裡那幾個煞星沖出來了?”忙呼喝同伴:“上馬上馬!!把今次抓住的貨都給老子帶好了!回去給‘真人’交不了差,老子把你們頭摘下來當尿壺!”   從附近幾處巷子裡呼啦啦跑出人馬來,個個或背或扛,或在馬背上馱著,都是捆綁結實的年輕女子。大漢匆忙之下也不清點,翻身上馬,打個呼哨便準備往城外撤去。   王全此時倒是從地上爬了起來,見盜匪準備逃走,突然舍命往前一撲,將那獨眼大漢左腿抱住,口中連聲大喊:“大王!大王!帶我一起走啊!我願做牛做馬!留下來我定是活不得啊!”   獨眼大漢踹了兩腳,居然踹不脫王全,隻得伸手將王全一把提起,放在鞍前,獰笑道:“直娘賊,去到寨裡你倘若給我搞甚禍事,你就是今晚下酒的菜!”   一眾賊人打馬嘩啦啦奔出,直朝西城門而去。   賊人前腳方離開,後腳便有一道長袖飄飄的白衣身影自街角踱步而出,那白衣身影是一高大男子,年紀約摸二十餘歲,英氣勃勃。走出街角後,男子盯著賊寇遠去的身影,皺眉想了一會。隨後袍袖一甩,返身背著手往空中一躍,身形拔起幾丈,又往著東邊踏空而去。   白衣人往東邊行了一段,卻見城內東南角上,一道刺目白光亮起,宛若日頭淩空,照得半個城池恍若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