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眾人聽得江隨雲之言,心中俱是一緊。 方才眾人與院中鬼物連番激戰,一副心思全在拚鬥之上,甫一安定下來,都是一身傷痛疲倦,一時竟也未曾在意到遠處街道已是一片混亂。如今江隨雲一言提及,眾人此時才注意到博平縣內已是火光沖天、哭喊不斷。 文墨在地上運了運氣,翻身爬起,急道:“這番亂哄哄的,不知道又要死幾門幾戶,盜匪之患我恨之入骨。師兄師姐,英雄大哥,我們速去看看可好?” 江隨雲與洛江蘺二人方才隻是遠遠轟擊,此時身上傷勢不重,隻是靈力不足。聞言定了定神,也準備同文墨一同往城中趕去。 英雄卻在地上坐著未起,隻是口中苦笑道:“你們快些去吧,救人是大事,我這把怕是幫不到啥子忙咯。” 文墨聞言急忙回頭,隻看到英雄坐在地上喘著氣,一時竟站不起身來。見狀急忙趕到英雄身旁,文墨隻道英雄重傷至此,眼圈都急得紅了起來。 洛江蘺慌忙趕過來,翻起英雄眼皮,又抬起英雄粗壯的手臂尋找脈象。英雄卻是嘿嘿笑道:“莫慌,莫慌。我還沒到楞個地步,就是打了半天,人形怕是撐不住咯。”說話間,英雄身上的衣物漸漸化作黑白色的皮毛,整個人慢慢變作了一頭好大的白羆,堆在地上傻笑。 英雄口中吐露人言道:“兄弟夥莫慌,我每次使了大力氣,都要緩上黑久。這把幫不到你們了,勞資要找個地方睡上一覺去,再打下去,勞資怕不是要遭求了。” 眾人聞言,想到方才英雄撐起鬼口之時,眼中那紅芒兇光閃亮異常,心下便都有所明悟。江隨雲道:“如此,老兄你快些去休養一番,可需要我幫你尋個去處麼?” 英雄伸出熊掌擺了一擺,滿不在乎道:“用不到,我個人去就行了,我有個好地方,下次帶你們過去耍。” 洛江蘺自腰間掏摸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直往英雄懷裡塞去,邊塞邊道:“這是治外傷的,這是補氣補血的,這是安神靜氣的,你且帶著,按時服用,你且等我給你開個方子……” 英雄哈哈大笑,將瓶瓶罐罐又推回洛江蘺懷中,道:“用不到的,我是妖怪嘛,你勒些是給人用的,你莫慌,我養傷用不到勒些的。” 隨後便人立起來,足有丈許高低,前爪抬起拱手行了個禮,對著眾人道:“如此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又對著洛江蘺笑道:“女娃娃,你是個好人!”隨後轉頭伏低身子,四腳著地,往夜幕中奔去,隻片刻便不見蹤影。 文墨有些悵然若失,洛江蘺上來揉了揉他的頭,江隨雲在旁笑道:“江湖路遠,日後自有再會之時,不必一時惆悵,城中之事還未了結呢。” 文墨點點頭回過身,跟著師兄師姐往城中行去。 ----------------- 白衣男子見白光顯現,便往著光芒暴起之處趕去。算好一處必經路口,便停下腳步,在路口耐心等待。等了一陣,就見得文墨三人相互扶持著,一瘸一拐地走來。 白衣男子迎上前去,行了一禮道:“前麵的可是回龍觀的清平真人江隨雲江道爺一行?” 江隨雲見來人氣度不凡,言語有禮,便打個稽首回道:“貧道正是清平子,真人二字卻不敢當。不知閣下是哪位?如何知道貧道名號?” 來人和氣一笑,回道:“在下‘天華宗’外門首徒長孫嚴,在此見過諸位。” 江隨雲心下一驚。 那“天華宗”來頭著實不小,此世間修士門派林林總總不知凡幾,但舉世公認有兩家為修道路上的魁首,其中佛門子弟俱是以“天音禪院”為首,而“天華宗”雖非道門,卻被天下道家視作道法正統,皆因其法術傳承來自道家源頭。 兩家宗門大派均是自上古流傳而來,派中弟子天才輩出,道法神異,在大周朝堂之上也有此二家一席之位。大周與周邊列國及極北妖國倉決的大小爭鬥,都少不了此兩派的援手。隻因這兩大宗門皆是落於大周境內,大周皇帝也順理成章地昭告天下,唯有大周方為王道正統,周邊列國竟是無人反駁。 江隨雲聽聞來人通名,便開口問道:“原來是‘天華宗’高徒,不知長孫兄來此是有何事?又有何事要尋貧道?” 長孫嚴笑道:“在下在肅天院掛職,此番受師門所托,前往清河觀禮‘暮春品茗’,途經博州府時,聽聞州府肅天司上報,曾收到博平縣令信函,信中提及博平縣城中有妖魔作祟。在下前去清河剛巧順路,便過來看看,不想竟遇到盜匪進城。之前已在縣衙聽聞張縣令言說,有回龍觀高人前往鬼宅除魔,故而相問。” 江隨雲聽聞對方也是為鬼宅之事而來,當下便將自己一行也是奉師命前去觀禮“暮春品茗”,路過此地聽聞縣內有邪魔妖祟,隨後自己一行苦鬥女鬼之事言說一遍,卻是將英雄、“陰符”以及白玉雞蛋等事隱去未提。隻說是自己三人苦戰不退,最終拚死將鬼物鎮壓,鬼物消散前訴說了冤情往事。最後又將自己猜測師爺勾結賊寇之事說了一遍。 長孫嚴聽罷,正色道:“如此說來,那師爺才是此番禍事的罪魁禍首了?先前在縣衙中也有見到此人,隻是當時在下並未留意,不想竟是個狼心獸性之徒。方才一路行來,聽聞百姓言說賊寇大部已退出城外,有人見到那師爺與匪首同乘而去,在下還道是路人訛傳,此番聽聞諸位所言,倒是對得上了。” 文墨聽聞師爺已同賊人一道逃竄,便開口問道:“長孫兄,不知可有聽聞那賊人都往哪個方向去了?” 長孫嚴皺眉似是回憶了一陣,回道:“依稀記得有人提及是往城西方向去了。” 文墨謝了一聲,回頭望向江隨雲道:“師兄,不可放任罪魁禍首逍遙而去啊。” 江隨雲看了看文墨,開口道:“可是你身上這麼多傷……” 文墨搖頭道:“不礙事。” 長孫嚴在一旁突然出聲道:“諸位大可放心,在下正欲往城西追討這班賊寇。本來若隻是匪患,當是本地縣衙與團練職責所在,在下擅自出手實有僭越之嫌。但如今看來,此事與城中邪祟也脫不了乾係,那便是肅天司所轄範圍,於情於理,在下都當管上一管。” 隨後又對著眾人作了一揖,道:“尚有一不情之請。聽聞賊人擄去了不少百姓,還望諸位能隨行,拚鬥之事隻需為在下掠陣,搭救百姓之事還需諸位相助。” 江隨雲想了一想,又低聲問了師妹幾句。洛江蘺微微點了點頭,江隨雲也應承同去。 長孫嚴大喜,帶著眾人往縣衙去借了幾匹好馬,囑咐張縣令將文墨等人的行李自客棧中取來,同時需及時調集人馬往西方接應。 張縣令忙不迭應承下來,聽到自己師爺才是此番禍事的罪魁,張縣令麵如死灰,心道最少一個不查之罪是跑不掉了。長孫嚴見狀又隨口應承,若是此番人馬調配得力,自己當在州府為張縣令請功消罪,張縣令方才急吼吼跳起來去招呼人手。 眾人也不管縣衙內亂作一團,徑直向著城西方向追去。 一路策馬西行,奔行了二三裡地後,前方賊人痕跡轉出了官道,上了一條小路。眾人調轉馬頭順路追去,一路上行,走了十數裡之後,地勢漸漸高起,周遭樹叢茂密,馬匹逐漸無法行走。眾人隻得將借來的馬匹拴在樹上,一路步行而上。洛江蘺本是藥師門出身,又尋了幾支樹枝幫文墨固定了手腳傷處,江隨雲一路扶著文墨前行,眾人速度頓時慢了許多。長孫嚴心中焦急,卻也無甚辦法,隻得慢慢往前行去。 眾人行了半日,周遭樹木驟然稀少,已是走到了一大片空地中,空地前方豎著一道二十餘丈高的山壁,依稀可見得山壁頂上似有吊籃繩索等物事。 長孫嚴喜道:“想來這便是那夥賊寇的老巢所在了。在縣衙之中便聽聞博平縣西有一夥匪寇,在城西度龍山上占山為王,日前聽聞還有與妖怪勾結,欲要謀取城中百姓之事,今日定將這夥賊人一網打盡。” 江隨雲抬頭望了一眼山崖道:“想來這夥賊人平日裡便是從此處吊籃上下出入的,如今我等將之毀去,等下殺入賊人老巢,給他們來個甕中捉鱉。” 長孫嚴大笑道:“清平道兄所言妙極,隻是在下雖是‘天華宗’門下,但也不過是外門子弟,隻會些簡單術式。這崖壁上下二十餘丈,光滑得很,又長滿了青苔,想爬上去實在是有心無力,恐怕是要仰仗道兄高招。” 江隨雲一路行來,被洛江蘺灌了好些藥丸下肚,體內靈力運轉,倒也恢復得七七八八。當下點點頭,劍指一引,玉劍嗡鳴出鞘,先是飛上崖頂將吊籃吊索攪作粉碎,復又飛回化作一柄巨劍,將同行四人輕輕巧巧托到崖頂。 眾人上到崖頂,文墨打量一下周遭,對江隨雲道:“師兄,有古怪,這出入口怎地沒人把守?” 江隨雲愣了一愣,心中也是狐疑。洛江蘺將文墨扶住,也開口道:“師兄,賊人在城中劫掠一番,按理來說,當要防備團練入山圍剿,應是戒備森嚴才是,如此景象倒確實不對勁……要小心一些。” 長孫嚴聞言笑道:“又有什麼打緊,無非是些凡人蠢物,莫不是我等修士還需防備凡人?” 文墨聞言,眉頭皺起,回道:“修士是人,凡人亦是人,長孫兄,你這話……你這話不太對的。” 長孫嚴聞言怔了一怔。 江隨雲不欲文墨初涉江湖,便與大派子弟起口角之爭,開口打著哈哈道:“行走江湖,小心為上。” 長孫嚴微微一笑道:“文兄弟所言極是,是在下失言了。” 眾人不再多說,順著眼前山道往前小心行去。一路上草木搖曳,山風徐徐,卻幾乎未見到什麼人,眾人越走越覺古怪,兵刃都掣在手中,以防變故突發,不及反應。走了一陣,見到前頭一大片圓木築成的寨子,寨墻拒馬一應俱全,隻是寨門洞開,門口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無。 眾人沿著寨門邊緣摸進寨中,隻恨光天白日,無法遁藏身形。走進寨門仍是見不到一個人影,偌大一個演武場空空蕩蕩,連山中常常聽到的鳥鳴蟲語都消失不見。 演武場盡頭樹著一座極大的大廳,大門上掛著一道牌匾,上書“聚義廳”三個大字,字寫得歪歪扭扭,倒是匪氣盡露。大門虛掩,隻餘一條縫隙,四人分站大門兩側,擺好架勢。長孫嚴朝著眾人使了個眼色,江隨雲等人點頭回應,隻等破開大門便施展手段,擒拿賊眾。 長孫嚴吸口氣,一股罡風匯聚足底,踏前一步,一腳側踹在門縫上,兩扇重逾千斤的大門被他踢腿的罡風撞得拍向兩側,發出好大一聲轟隆聲響。 眾人望向黑乎乎的聚義廳中,門外陽光照進廳中,帶起一陣陣煙塵騰霧。隻見大廳門口一道厚厚的深紅步毯直鋪向前,盡頭一張寬大的虎皮交椅擺在一處三層高臺之上。步毯兩側歪七豎八、或躺或坐堆滿了人,有的就在地上滾做一團,有的在步毯左右兩排太師椅上歪身靠倒,在那寬大虎皮交椅上也側躺著一個獨眼大漢,看來便是度龍山匪首。 所有人俱是鼾聲微起,沉沉睡去,在大廳中雖是倒得亂七八糟,但似乎隱隱繞著虎皮交椅前的空地圍成一圈,當中站著一個少女,白衣勝雪,眉目溫婉,清雅絕倫,一頭黑發隨意在腦後紮攏,垂在背後。 少女手中攥著一根翠綠如玉的竹棒,棒頭懸著一隻白紙燈籠,燈籠上無字無畫,隻籠著一朵小小的蒼白燭火,冷冷地燒著。燭火映照著少女臉龐,隻見得少女臉上半點血色也無,更顯清麗。 聽得有人自廳外走來,少女回頭望了過來。文墨昨夜剛與一紅衣女鬼拚死打鬥整晚,如今在這山寨之中,猛然見到一個白衣少女、燭火幽幽,頓時嚇了一跳,還當是又遇到了白衣女鬼。待到看清少女麵容,不禁又是呆了一呆,心中想到:“這麼好看,看來不似是鬼。” 少女將眾人挨個打量過去,眼光落在文墨身上之時,似是遲疑了一下,隨即沖著文墨點了點頭。 文墨臉紅了一下,也忙點頭回禮,卻見少女已回過頭不再理會。文墨隨著少女目光望去,隻見少女牢牢地盯著前方一人坐在原地,身形搖晃卻未睡倒,正是那王師爺。 王師爺在縣衙之中是個言辭有禮、麵色冰冷之人,在秀娘回憶之中,又是個麵色陰翳、眼神怨毒之人,而此時全然看不出冰冷怨毒,隻是站在聚義廳中,麵色癡傻,雙眼翻白。少女盯著那王師爺,手中提著的燈籠火光驟然變亮,一時發紅一時發青,隱隱中又有黑色霧氣透出。 長孫嚴踏前一步,厲聲喝道:“你是何人?” 少女聽到喝問之聲,隻是微微側頭,幽幽回了一句:“他的‘五情’好重。” 眾人聽了如此沒頭沒腦的一句,不禁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對答。大廳中靜了一陣,洛江蘺試著開口道:“姑娘,你也是被這幫山賊擄來此處的麼?”問過之後卻又覺得自己傻得好笑,哪裡有被擄來的人把滿寨山賊全放倒在地的?若是有這般手段,又如何會被擄來? 少女聽聞洛江蘺問話,想了一想,搖頭道:“我自己來的。”她背對著眾人,看不到麵上表情,聲音中不帶感情,隻看到背後及腰長發隨著擺頭微微晃動。 長孫嚴此時已是不耐煩起來,冷冷說道:“姑娘,此人乃是朝廷重犯,你如非共犯,還請讓開,我等要拿他去縣衙問罪。” 少女似是很好奇地側回頭望了一眼長孫嚴,隨後又回過頭去,似是不願將眼光從王師爺身上挪開一般。停了一停,回道:“好呀,你們稍等一等,很快便好。” 長孫嚴不願再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也不開言,隻是雙手一分,攥拳立掌,往近前逼去,想要將這身份不明的女子推開一旁,江隨雲與文墨忙開口相勸,長孫嚴卻是充耳不聞,隻管往前慢慢走去。走到近前,卻見少女將手中燈籠輕輕一擺,隨口道:“好了,給你罷。” 王師爺整個人往前便撲,一頭直往長孫嚴懷中撞來。長孫嚴頓時給鬧了個手忙腳亂,急忙伸手將王師爺接住,卻見他也似周圍滿地的賊人一般,麵色蒼白,鼾聲微起,竟是睡了過去。 少女將伸手將碧玉竹棒頭上掛著的白紙燈籠摘下,輕輕一抖,燭火陡然不見,整個燈籠便化作了一襲白布。隻見少女將白布抖開往背後一披,原來是一頂鬥篷,她手中的碧玉竹棒也縮成了一隻玉簪大小。白衣少女將手中玉簪隨手往頭上一插,又將鬥篷的兜帽拉起,遮住了麵容,轉身便往門外走去。 長孫嚴被王師爺這條“暗器”弄了個手足無措,一時麵上漲得通紅。見這少女似是要轉身離去,當下開口急道:“慢著,這滿寨的酣睡賊人可是姑娘手筆?可否隨我等回轉縣衙,以作人證?” 少女此時已繞過文墨等人,行至大廳門口,聽到長孫嚴話語,隻是停步,頭也不回地回道:“縣衙太汙濁了,我是不願去的。”之後仿佛突然想起一事,回過頭來對著文墨道:“我叫素影,你呢?” 文墨愣了一下,指著自己,一臉疑問。素影微微點頭,文墨隻好回道:“貧道文墨,道號雲崖子。” 素影點了點頭道:“你很有趣。”話音剛落,整個人便突然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