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踏入傳送法陣之中,隻覺一陣頭暈目眩,再待回過神來,眼前景象已是不同。 此時似是身在一處山洞之中,洞穴不大,右側一個洞口似有天光透入,周邊洞壁之上被人綁著兩三隻火把,火光晃動,照得洞中黑影亂晃。 文墨看到長孫嚴站在前麵一丈來遠的地方,麵無表情,先前的謙謙君子之相半點無存。他身旁站著一老一少兩人,自己兩側一丈來遠處又各站著一個壯漢。文墨心中一驚,開口問道:“長孫兄,你沒事吧,你們是何人?這是何處?醫館呢?我師兄師姐呢?” 長孫嚴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身旁那個老者隻對著文墨身側兩人使個眼色,輕喝了一聲“動手”,兩名壯漢同時雙手掐訣,左腳都在地上猛地一跺。文墨周遭五尺方圓的地麵陡地亮起一陣白光,光華閃動間,七道流光幻化蛇形,自地麵蜿蜒而起,往文墨身上一纏一扣,將他牢牢鎖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文墨大驚,忙運力掙紮,掙了幾下卻是全然發不出力來,全身上下隻有眼珠能夠轉動,體內靈力運轉都似是灌了膠泥一般,滯澀緩慢。方才白光頓起之時,他心中便知不好,右手猛地探向腰間符袋,隻可惜還是差了半分,但情急之下左手同時抖了一抖,手腕上掛著的陰符銅牌被他捏在了手中。 周遭幾人見文墨已被陣法製住,動也不動,都是心中大定。文墨左邊那個壯漢咧著嘴嗡聲道:“拿住了。”長孫嚴身側那個老者嘿嘿一笑道:“我還道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值得如此大動乾戈,元哥兒,該到你了。” 那個少年自長孫嚴身側走了過來,在文墨周身上下聞了一聞,將文墨腰間符袋和芥子袋一並拽了下來。隨後繞了兩圈,右手一抬,指間已是多了一把小小的刀片,在文墨胸口一揮。文墨胸腹間、肩頭血花猛地綻開,他綁紮在胸前的小袋已被少年捏在手中。 少年笑嘻嘻地將手中符袋和芥子袋扔給了老者,老者將符袋中的符籙隨手掏出看了幾眼,嘟囔道:“畫得什麼鬼玩意,狗屁不通。”隨即手中暗暗發力,手中袋中符紙抖落出來,碎成一地紙屑。老者隨後又將芥子袋揣進懷中,叉著雙手站在一旁瞇眼盯住文墨。 少年則是捏著小袋走回了長孫嚴身側,一邊遞了過去,一邊開口道:“師兄,你要的妖丹,我觀之品相也是一般。嘿嘿,這小子也是個沒見過世麵的,不知什麼野鬼小妖的妖丹都當作寶貝一般收著。” 長孫嚴雙眼一直落在文墨身上,此時方才移開目光,抬手自少年將小袋接過,掏出其中的白玉雞蛋,就著洞壁之上的火光仔細觀瞧起來。半晌後,長孫嚴將白玉雞蛋揣入懷中,臉上似笑非笑,開口冷冷道:“文兄弟,一顆下品妖丹而已,還不贈與我煉藥煉器,助我平步青雲。” 一旁少年手下一翻,刀片不見,卻是翻出一把紙扇,啪地一聲打開扇了兩下,哈哈笑道:“師兄,囉嗦那麼多做什麼,我方才一刀切了這小子幾條主脈,現下隨意玩耍即可,哈哈。” 文墨自將銅牌捏在手中之時起,便咬著牙往銅牌中灌入靈力,奈何一身靈力遲滯難動,靈力催動了半晌,手中銅牌還是一點動靜也無。待到那少年走來,一刀揮下,文墨隻覺周身一陣劇痛,渾身靈力竟似泄了一個口子一般,瘋狂外泄,手中銅牌自是再也無力催動。 眼見著對方將自己師父順手奪去,口中所言還辱及尊師,文墨腦中似是炸了一個響雷一般,隻覺得雙眼都紅了起來。 對麵長孫嚴卻是緩步走了過來,一手抓起文墨頭發往後一扯,問道:“馮家鬼宅內那件物事呢?” 見長孫嚴問話,兩側的壯漢手中法決變化幾下,文墨覺得自己口唇一鬆,又可開口發聲了。但他心中怒極,隻是睜著血紅雙眼瞪著長孫嚴,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長孫嚴身後的少年奇道:“還有東西?我剛才可未曾聞出來啊。” 長孫嚴充耳未聞,看了文墨兩眼,突地心中大感厭惡,反手便是一掌打在文墨臉上。文墨臉上頓時腫起老高,張口吐出一枚大牙。臉上劇痛,文墨卻是恍若不覺,隻是又將頭扭了回來深深盯著長孫嚴,額頭脖頸之間青筋暴起。兩人對視之間,卻都未曾注意文墨身上傷口血水流出,順著左手慢慢在半攥的拳頭中匯積,將那塊小小的銅牌泡在其中。 長孫嚴吸了一口氣,返身走開,一邊冷冷開口道:“殺了吧,殺前搜魂便是。” 那少年呼哨一聲,怪叫道:“早如此不就是了!這事情可是‘黃泉三鬼’的看家本事!” 文墨兩側壯漢雙手翻動,正欲催動陣法將文墨魂魄抽出,搜完後便要絞作碎肉骨渣,突地發現眼前的法陣似是不再聽自己使喚了一般。 正在疑惑間,一陣咿咿呀呀的女子歌聲若有似無間響起,突然嘶嘶聲大作,自文墨左手中猛地竄出了大股陰氣濃鬱的灰白霧氣。隻幾息,山洞中便被灰白霧氣填得滿滿當當。 那揮著折扇的少年登時嚇了一大跳,忙呼喝了幾聲,卻覺得自己發出的喊聲沉悶異常,宛若被人蒙了棉被發出的喊聲一般。少年心中一動,將口鼻掩住,另一手揮動著撥開眼前濃濃的灰白霧氣,手中折扇早就不知扔去了何處。 少年名叫章長元,本是冀州一戶商賈之家獨子,後拜入“天華宗”外門。平日裡與長孫嚴交好,此次“暮春品茗”便和長孫嚴一同來參與觀禮事項。長孫嚴向他言說文墨身懷異寶之事後,兩人一拍即合,欲要殺人奪寶。 長孫嚴料想自己二人動手,恐怕力有不逮,便將“黃泉三鬼”調遣而來。那“黃泉三鬼”乃是極擅左道奇門的幾十人,初時在燕北道橫行,於山野之間做些殺人越貨的勾當,人也曾殺過,妖也曾殺過。幾十人做刀尖打滾的買賣,最終死得隻剩他們三人,因這三人行事兇殘,被人喚作“黃泉三鬼”。 他們今年初時做了一件大案,輾轉逃竄來到冀州地界,被長孫嚴尋到。長孫嚴承諾這三人隻要聽從自己使喚,便可在肅天司中幫他們謀幾個差事,將他們招安麾下。 章長元在“天華宗”中修行,自問也是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今日這般古怪事情。這茫茫白霧籠罩之下,不但目難視物,除了那詭異的女子歌聲外,連別的聲音半點都聽不到,自己的喊聲都傳不出去。他在白霧站了一會,便揮動著手臂往前摸去,雙腳也不敢大步往前,隻敢往前邊探邊走。 走了幾步,隱約在前麵看到一個人影站著。身形壯碩,似是“黃泉三鬼”中的董虎,章長元招呼了兩聲,對方恍若不聞,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章長元無法可想,隻得慢慢摸了過去,走至近前,方才看清,董虎七竅流血,麵上皮肉翻起,滿身血汙,雙目圓睜站在原地,卻是早已氣絕身亡。 章長元掩住嘴巴,不敢驚呼出聲,隻得在心中反復怒罵,反手將那把用慣的小刀握在手中,繞過董虎屍身,朝著前方小心探去。 走了幾步,卻是見得前麵似是站著一排七八個人影,影影綽綽看不分明。章長元立時停住腳步伏低身段,屏住呼吸不敢動彈。 那排人影站了一會,猛地向著前麵一齊踏出腳步,踩得地麵轟隆一聲。章長元嚇了一跳,轉身就往後跑,哪知剛一轉身,董虎七竅流血、血肉模糊的大臉就立在自己麵前,跟自己貼得極近。 章長元嚇得尖聲大叫,心中隻是一個念頭在轉:“他何時貼到我身後的?”卻陡然覺得胸前一涼,隨後便被人挑著高高舉起。章長元口中鮮血狂噴,被一支青銅生銹的粗大長矛自背後捅了個對穿高高挑起,在空中扭動慘叫了幾下,一道青綠火光劃過,章長元頭顱高高飛起,慘叫聲戛然而止。 灰白濃霧往兩旁分開,一排八個銹跡斑斑的著甲銅偶齊刷刷往前走來。銅偶個個都有丈許高,軀乾大小與常人無異,被青銅重甲包裹嚴密,手腳卻都是七八尺長的細長銅枝,手中揮舞著長矛長戈。銅偶麵上帶著潔白麵具,每副麵具上都畫著一張嬌艷的仕女麵孔,麵帶微笑,兩行細細血淚從麵具的眼窩中汩汩流下,麵具口中隱隱透出陣陣女子歌聲。 銅偶手中長兵上,血肉模糊地挑著幾人的殘肢,有方才以陣法控住文墨的兩名壯漢,有那個老者,有少年章長元,唯獨長孫嚴不在其中。 銅偶走出後便自行圍成一圈,圈中濃霧散開,空地上跌坐著一人。那人滿身是血,正是文墨,他被章長元切斷手腳軀乾幾處經脈,先前若不是被縛體陣定住全身,早就支撐不住。如今陣法被陰符所攝陰氣沖得稀碎,文墨卻也失了支撐,跌坐在地上。 他渾身血液無法控製,被手中陰符緩慢吸出,腦中陣陣抽痛,抬眼望出去,卻是模模糊糊看不明白,隻覺周遭來來回回全是人影,隱約聽到一群人不斷在自己身旁追問:“要不要追?要不要追?” 文墨一心隻記得師父被人奪走,拚死也要追回,那個白衣白袍之人也必要手刃。他此時已是渾渾噩噩、心智迷糊,已不太想得起到底為何要手刃對方,隻是心中篤定此事必須要做。一念至此,從丹田中竟是沖了一口氣上來,文墨張口噴出一道血霧,嘶啞著吼道:“追!” 洞中灰白霧氣陡然翻滾沸騰一般,將文墨及周遭銅偶齊齊裹住。憑空響起一聲獸吼,灰白霧氣中似有一道極龐大的獸影閃過,隨後霧氣、銅偶、文墨一起消失不見。 ----------------- 長孫嚴方才在山洞中看著文墨手中漏出陰霧,心中當即叫道“不好”,二話不說便朝洞外發力奔去。他本是“天華宗”中外門首徒,身法極快,隻一息間便自山洞內沖了出來,回頭望去,山洞已是被陰霧封鎖,進入不得。 長孫嚴思忖片刻,便知今日之事已不可為,那文墨定是得了博平鬼宅中的物事,此時不知用了何法催動激發出來。 長孫嚴當日比文墨等人早了幾日到博平,先前便已去鬼宅中探查幾輪,每次都無功而返。自那時起,長孫嚴便對這鬼宅起了心思,一處凡人居所居然連他都感棘手,其中緣由必有異寶。之後文墨眾人到達博平,當日下午文墨曬師父便被長孫嚴看了個正著,前後見了兩件寶物,一件至陰,一件至陽,長孫嚴登時喜不自勝。他曾在宗門中偷得一道丹方,方子中正正需要此般兩樣材料,對自己今年大比極有裨益,當下長孫嚴便盤算好定要將此兩件寶物收入囊中。 後來剿了度龍山眾匪後,長孫嚴當晚便讓張縣令帶著去牢中將王師爺一番拷打逼供。將那王師爺活活打死搜魂之後,才知是王全從一位鄉間老嫗手中得了一塊奇怪銅牌,將馮家祖宅變作如此模樣。 長孫嚴又去到城東馮家祖宅,才發現宅子幾乎已被拆成白地,再想到文墨等人在鬼宅鬥了半宿,其間更有萬道陽光普照,料來必是兩件寶物相沖之故。心中打定主意要尋個理由,將文墨一行人搜刮乾凈。 隻是未曾想到那江隨雲不但是回龍劍派中人,竟還是內門首徒。長孫嚴生平便對自己這外門身份極是自卑,如今見了天下第三劍派的首徒,不免心下惴惴。又見得回龍劍派內門首徒二徒都對這個叫做文墨的小子嗬護備至,便自然而然將文墨當做了回龍劍派的關門小弟子。探聽一路,長孫嚴有了八成把握,那兩件寶物都在文墨一人身上,但一想到對方身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頓時對奪寶之事大感棘手。 不曾想,等到了天河山時,卻在坊市間見到文墨獨自遊蕩,便上前招呼。結果得知對方竟然隻是一山野小派弟子,長孫嚴心中惡念頓起,隻想穩住文墨,找機會殺人奪寶。誰料在茶樓中東拉西扯一番,卻不知怎地像是被這小子看破了來意,口出惡語。 長孫嚴當下心中殺機更甚,卻也知曉此事必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才算圓滿,如今已是打草驚蛇,理應暫時退下,盤算清楚方可動手。隨後便召了自己年初收服的一夥兇徒來,算好了時日,尋到文墨落單之時,一擊得手。 本來殺人奪寶自己早已做得熟稔,做完還可趕回“品茗臺”,打消那江隨雲的疑心,洗脫自己。結果誰知出了岔子,但那姓文的小子在山洞之中激發陰邪之物,身上又無至陽寶物護身,想來絕無生理,自己隻需早些趕回“品茗臺”,洗脫嫌疑即可。其餘瑣事隻得徐徐圖之。 念及此處,長孫嚴心中微定,便匆匆朝著“品茗臺”趕去。此處乃是後山荒地,趕過去時間略顯緊迫,不過長孫嚴對自己身法極有自信,倒也是不慌不忙。 一盞茶的功夫,長孫嚴步法迅疾,已是往前趕了五六裡路。日頭早已西墜,一輪殘月掛在天上,另一輪常月在地平線附近懸停,將山間野地照得一片通明。 長孫嚴卻突然覺得身後一陣陰風猛地吹來,渾身毛發悚然,急忙轉身看去。 隻見身後二十餘丈處,灰白陰霧不知何時已是鋪得浩浩蕩蕩,借著月光依稀可見到自那陰霧中幾個丈許高低的怪影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