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眾人言語嘈雜,來來去去總是這四個字。場中眾人聽來卻是莫名其妙,崔將平心下暗忖:“妖王?這中原地界,隻有散居小妖,哪裡來的什麼妖王?”若說是極北倉決古國妖王到此,心下不免覺得太過匪夷所思。 正在疑惑之間,門外匆匆奔入一人。崔將平見是自家一名管家,這管家倒非是修士,身上也未見的有傷,他奔至崔將平身側,低低耳語兩句。崔將平麵色逐漸難看,盧陽也已走至他身側,麵帶詢問看來。 崔將平低聲道:“棘手的來了,倉決妖王檮杌自山下而上,路上已打傷打死十數人,當是來者不善。” 盧陽一驚,皺眉道:“我大周不是前些年才與倉決有過盟約,百年之內不起刀兵麼?那檮杌乃是倉決皇族,怎地突然間就在這中原地帶現身,江湖上卻是半點消息也未曾聽聞?” 崔將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來勢洶洶,卻又不知是何門道。” 裴殊華和一眾人等正在崔盧二人身後。聽聞此言,裴殊華默默轉過身子,站在崔將平一側,將文墨等人護在身後,仍是一言不發。 文墨聽得倉決古國幾個字,心下一動,想起先前致使師父師伯遭逢大難之人。當即左手握住,勉力將渾身氣血調動,卻隻是覺得內息空空蕩蕩,力不從心。尚在奮力施為,卻覺得後頸教人一把提住,往看臺旁拖行而去。憋著氣力扭頭一看,正是師伯徐渺渺,冷著眉眼拖著自己前行。文墨口中忙道:“師伯,師伯,咱們不幫幫忙麼?來者是那倉決……” 徐渺渺咬著牙回了一句:“那是咱們現下能摻和的事麼?你去送死,你師父回來我怎麼跟他交代?” 文墨一時無言,徐渺渺說道:“正門是走不得了,咱們先從這邊翻出去……” 話音未落,便聽得門口有人冷冷說道:“在這裡的,倒也不必想著走了。” 文墨側頭望去,隻見演武場門口站著一名大漢,雙手抱在胸前靠著大門一側柱子站著,滿不在乎地瞧著場中眾人。那大漢足有八九尺高,極是壯碩,一頭黃發披散肩頭,方麵闊口,口中一對白森森的獠牙自嘴角向上支了出來,兩隻眼睛紅光微閃,渾身兇焰濤濤、妖氣沖天。 崔將平見那大漢已是露麵,便拱手道:“不知妖王大駕光臨,不知王爺不在北地,今日來到中原,又是有何見教?” 那大漢正是妖王檮杌,檮杌站在原地,低聲笑了一笑,回道:“見教卻是不敢,隻不過近來聽得你人族欺我妖族無人,特來打抱不平。” 崔將平見按下心中不悅,麵上仍是謙遜有禮,當下奇道:“王爺說笑了,你我兩國三年之前方才陣前結盟,不起刀兵,近些年也是商賈往來、百姓安樂。凡有糾紛口角,均有兩國府司出麵調停,我倒是未曾聽聞有何不平之事。” 檮杌望著崔將平,半刻不語,突地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陣,開口道:“我素聞你人族最是能信口雌黃、顛倒黑白,如今證據就端端地擺在麵前,還能厚著臉皮抵賴,倒真是讓本王大開眼界了。” 隨後檮杌邁前幾步,走到崔將平麵前一丈遠處,問道:“老倌,你便是那清河崔家的當家麼?” 崔將平皺眉道:“不敢,在下正是崔家家主崔將平。隻是在下不過修行百餘載,哪敢在王爺五千年修為前稱個‘老’字。” 檮杌嗤笑一聲,指著不遠處呈劍臺道:“那我且問你,那柄紅色寶劍,可是你家煉製?” 崔將平見檮杌正正指著臺上“赤盧”闊劍,便點點頭道:“正是在下拙作,不知王爺有何見教。” 檮杌眉毛立起,雙目中紅芒大盛,沉聲道:“你倒是個有擔當的,我妖族的骨殖煉器之時可好用麼?” 崔將平心下一驚,想起一物,乃是皇室前年所賜一段上品夔龍玉骨,當日周皇天子笑稱此物不知在皇庫中放了多少歲月,前日清掃時才翻出,如今交到崔家手中方可物盡其用。 去年開爐煉製“赤盧”,這段玉骨正好契合主材所需,料想乃是皇室中陳年藏品,想來用了也無大礙,可如今看來竟是惹禍根苗,卻不知這倉決妖族又是自何處打聽而來。 崔將平又不敢將皇室賜寶之事道給妖王知曉,但心下卻也不懼,當下冷聲回道:“‘赤盧’煉製之時確是有用過一段玉骨,隻是此物乃是多年之前所得。前事茫茫,實難窮盡,人妖盟約也隻是追究立約之日起的諸般事端,若萬事都要追究,你我兩族皆有舊仇,恐怕是人妖之戰永無盡時。王爺今日上門質詢,卻是要啟這陳年舊案,此行怕是有些不妥吧。” 檮杌聞言冷笑兩聲,道:“一派胡言!我那舊友不過一年之前在人族地界遭難殞身,骨殖便被你人族宵小奪去,本王多番打探才知他遺骸竟遭此大辱。今日到的你這天河山,遠遠便聞到舊友氣息,如今物證當前,竟然還是百般抵賴,真當本王是來跟你說笑的麼?” 崔將平心下冷笑,開口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爺所言,實難求證,若是當真如此,大可遞上往來公函,自有朝堂之上諸公明斷,何苦千裡迢迢親自走上這麼一趟?” 檮杌點點頭道:“崔家老兒,你們人族踢起皮球來,的確熟門熟路,隻可惜本王有些煩了。” 話音未落,左手抬起,便是一拳直直轟來。拳影閃動之間,隱隱帶出風雷之聲,演武場上平地裡竟是卷起一陣狂風,朝著眾人襲來。 崔將平見檮杌說話之時,眼中兇光大熾,心下早有準備。右手在腰間一按,身後便是一朵蓮花飛出,立在身前漲至數丈方圓,將妖王轟來一拳盡數擋在前麵。他自小修行煉器之道,天賦極高,平生所製法寶無數,每每逢敵,周身各式寶物層出不窮。江湖有傳言,崔將平年輕之時曾與人鬥寶,諸寶頻出不休,三日三夜而未見其窮,自此之後便在修士之中有了個“天下武庫”的名頭。 檮杌見崔將平盡數接下自己一拳,卻是不急不躁,哈哈大笑兩聲,似是見到了一件極為有趣之物一般。隻是微微晃了一下身子,周身妖氣又是沖高幾層,妖焰滔天之形肉眼也可觀之。隨後略一扭腰,右拳猛地揮出,嘭地一聲撞在蓮花之上,蓮花應聲而碎。檮杌放眼望去,隻見對麵眾人已退出十數丈遠,崔將平、盧陽、裴殊華三人站在地上,其餘眾人已被一艘翠綠快舟載著,越升越高。 檮杌呲牙一笑,躬身將右手插入土中,隨後用力一掀,半個演武場的地麵都被檮杌一把掀起,山崩地裂之中,如小山一般的無數土石翻滾著直直砸向眾人。 土石飛擊而去,卻見崔將平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隻口袋,他將口袋猛地抖開,一股吸力陡然出現,無數碎石土塊皆被呼啦啦地吸入袋中。隨後崔將平又將口袋一舉,如山崩一般的石塊沙土反過來將檮杌淹沒其中。整座演武場的地麵在這一來一回間,便被重新翻了一遍。 崔將平翻手將口袋收起,雙手一拍,身後翠綠快舟猛然加速,朝著場外而去。還未行得幾步,突然一個身影躍至船頭,雙足稍稍發力,整條快舟猛地碎成數塊。舟中皆是劍修,當下便各個禦劍而起,定睛望去,碎舟之人正是檮杌,他身上半點泥土都未沾到,足踏虛空,立在天上。 檮杌嘿嘿笑道:“崔家老兒,你對這幫小娃娃很是著緊嘛。本王也非甚麼心狠手辣之輩,一群乳臭未乾的小兒,你倒也不必擔心本王對其下手。你隻管用心使出手段來,我倒是許久未能放開手腳活動一番了。” 崔將平拱拱手朗聲道:“王爺高義,那不若放他們就此離去可好。” 檮杌搖搖頭道:“既然有緣得見,又何必離去?本王與人比鬥,向來是要個彩頭的,你若是贏了,本王拍拍屁股便走,權當沒來過這一遭。本王若是贏了,舊友的骨殖當然要收走,這群娃娃的性命嘛,也不必留著了。” 崔將平三人彼此對望一眼,雖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時卻也拿檮杌無可奈何。 眾劍修本欲助陣對敵,但是看到剛剛檮杌單手便將半個演武場掀飛出去的陣勢,便知自己等人動手不過是飛蛾撲火、螳臂當車。當下雖是心中不忿,卻也不能胡亂出手徒增混亂,隻得紛紛落在周遭看臺高處,自行防禦。文墨跟著師伯,藏在人群之後,聽從師伯囑咐,盡量收斂氣機,不動聲息。 崔將平當下點點頭道:“那王爺是打算如何比鬥?” 檮杌獰笑道:“如何比鬥?你們一起上,生死有命,大家打個痛快便是了,哪有那麼多講究?” 話音一落,便是從半空猛然落地,兩隻腳踩在地上,在周遭震出一圈犬牙交錯的亂石。隨後足下發力,直朝崔將平沖來。 崔將平輕飄飄往後一撤,身旁裴殊華閃身擋在前麵。她雙手伸出,耳朵上兩顆漆黑的珠子忽地飛出,迎風便長,待到飛入裴殊華手中之時,已是化作了兩柄黑漆漆的巨錘。巨錘入手,裴殊華雙手劃出圓圈,自上而下將兩柄巨錘砸下,一片巖漿烈火直直向著檮杌潑出。 那兩柄巨錘是裴殊華年輕之時所煉的兩顆“兵丹”,本是放出回旋飛擊的暗器法寶,但裴殊華性子直率,不喜暗器之流,便將兩顆兵丹循環淬煉,直將兩粒飛石暗器變作了兩柄巨錘。丹藥本就自火中而來,裴家又是控火的好手,這兩柄巨錘轟擊之間自是帶著巖漿烈火,焰風陣陣,擋者披靡。 檮杌見當頭一片烈焰襲來,當下將身一團,在地上穩穩立住。右手往腰間一收,緊接著便是一拳揮出,一陣罡風激蕩,在一片火幕中撕出一道缺口。檮杌正想自缺口沖出,卻見一道人影自缺口猛地激射而來,兩柄巨錘帶著陣陣熱浪兜頭砸下。 兩道人影在一片火堆之中拳來錘往,數息之間便過了數十招,金鐵交鳴之聲驟起,連成了一聲長長的嗡鳴。 盧陽站在崔將平身後,周身已有十幾道光符漂浮而起,在空中漸漸匯成一道古樸符號。隨後手中法決引動,那道古樸符號飛到激鬥二人的頭頂,猛然碎裂,化作一片光雨落下。光點落在裴殊華身上之時,裴殊華出招便是迅猛了幾分,光點落在檮杌身上之時,卻是猛地炸開,炸得檮杌身形晃動。 檮杌咧嘴大叫:“痛快痛快,再來些!”盧陽和崔將平聞言皆是一驚,這“玄天伏魔法咒”本就是專治邪魔妖人的符咒,每每對陣妖族,無往不利,如今檮杌硬生生受了法咒第一輪擊打,仍是絲毫未損,四大妖王兇名赫赫,如今看來果然了得。 當下崔將平便開口呼喊:“裴丫頭,退後!”翻手將一隻葫蘆托在掌心。 裴殊華鬥得兇性正起,聽聞崔將平呼喊,心中知道不可戀戰,隻得將雙錘猛地掄圓,一陣白熾火焰激蕩,將檮杌逼得後撤半步,隨後裴殊華便發力往後疾退。 剛退出幾丈,數道圓形光盤在空中冒出,鎖鏈形的青藍光柱自圓盤中激射而出,將正在猛沖追擊的檮杌纏了個結結實實。裴殊華見此情勢便知這是盧陽蓄而不發的“玄天伏魔法咒”第二輪擊打。檮杌被光鑄鎖鏈糾纏壓製在原地,隨後一隻葫蘆不知何時懸在了他頭頂半空。 葫蘆微微傾倒,壺口中一道細細的光流倒出,一觸到被鎖鏈困住的檮杌,便是一陣霹靂雷光爆起,不但把檮杌轟得渾身顫抖,連周邊地皮都削去了幾分。觀戰的眾人才知這葫蘆中裝得竟是雷劫電漿,卻不知這兇惡之物又是如何被收入這葫蘆當中的。 文墨在人群後方探出頭來,認真觀瞧盧陽繪符之法,對盧家這手淩空起符的本事大為贊嘆,若是能夠習得,豈不是省下了大把裁剪符紙的時間和銀子?當下自懷中芥子袋內取出朱墨筆,悄悄比劃起來。 學到一半,卻聽得場中檮杌一聲獸吼,震耳欲聾,在山穀中激蕩來回。抬眼望去,卻見困住檮杌的光鑄鎖鏈被崩得寸寸斷開。檮杌身形暴起,迎著半空落下的電漿縱躍而起,將那葫蘆捏在手中,隨後闊口一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咯嘣一聲將葫蘆咬了個粉碎。葫蘆中的電漿四散飛濺,在檮杌臉上刮出道道焦痕,“玄天降魔法咒”被檮杌兇焰所擊,第三道擊打頓時劈頭而下,一陣刺目爆裂的電光弧閃在場間激蕩而起,轟隆之聲不覺於耳,將檮杌身影瞬間淹沒。 眾人提著心等了半刻,卻見光幕淡去之後,一道身影仍是立在場中。 檮杌滿身焦痕,卻是渾不在意,笑嘻嘻站在原地,看著眼前崔將平等三人道:“本王許久未曾如此盡興了,今日果然不虛此行。” 崔將平雙手一晃,身後又是飛出幾件法寶浮於半空,葫蘆、華蓋傘、如意、寶劍、明燈、寶珠,琳瑯滿目、一應俱全。裴殊華雙錘一封,默默站在一側,擋住了看臺之上的眾人,背後三顆碧色丹藥,燃著白熾火苗,在半空盤旋飛舞。盧陽也是食指滴血,在空中以指代筆,奮筆疾書,一道道紅色符文盤旋飛出,在三人之間循環往復。 檮杌見狀,將身上破爛衣衫一把撕掉,隻把頭來回擺了一擺,脖頸間一陣爆響,隨後又將雙手指節捏得哢吧作響。末了笑嗬嗬道:“三位盛情款待,本王無以為報,隻好全力施為,以博諸君一笑。” 話音一落,檮杌周遭妖氣溢出,濃稠似血。全身筋肉虯結、條條隆起,本是粗豪大漢的麵目扭動幾下,變作好大一顆虎頭,嘴邊兩根獠牙向上長長支出,寒光森然。幾息之間,便化作了一個近兩丈高的虎頭巨人。 檮杌看著三人,獰笑一聲,身影陡然消失,須臾間在三人背後現出,一拳轟了下去,一時間就是狂風大作,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