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屋外安靜下來,徐渺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文墨從床邊站起身來,將徐渺渺請在屋中椅子上坐下,對著徐渺渺跪下磕了個頭。 徐渺渺奇道:“你這是做什麼?” 文墨道:“向師伯請罪,弟子當日在山上第一次見到師伯,禮數不周,如今還是得師伯搭救才得全性命,還請師伯恕弟子無禮之罪。” 徐渺渺皺皺眉道:“你是真的古板哦,哎呀,算了算了,不知者不罪,再說我那些時日的記憶全都沒了,也不記得咱倆見麵時候是個什麼情形。不提那些個閑事,我來幫你看看傷勢如何。” 文墨點點頭,重又坐回床上。徐渺渺將手搭在文墨腕上,閉眼細細探查了一番,末了睜眼笑道:“雖是傷了幾處筋脈,所幸裴家的丹藥神妙,還好未曾斷了脈絡根本。如今隻需每日裡按著師門的運氣要訣蘊養傷處,便無大礙,隻是需要費上些時日罷了。” 文墨有些遲疑地問道:“師伯,咱們是跟裴家有什麼……什麼糾葛麼?我見你那天與裴前輩有些……有些不快的樣子。” 徐渺渺聞言怔了一怔,低垂眼眉,嘆了口氣道:“倒也沒有,不過是世事難料,造化弄人罷了。我倒是真的不曾怪她,隻是不能越過你師父去做些決定罷了。” 隨後便又不耐煩起來,訓斥道:“小孩子家家的,瞎打聽甚麼?等你師父好起來,你自己去問他便是,沒的拿來煩我。” 文墨連忙稱是,想了一想,又開口問道:“師伯,我還是有一件事,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隻能問問師伯。” 徐渺渺點頭道:“你問吧。” 文墨開口道:“師祖是什麼時候飛升成仙的?” 徐渺渺並未回答文墨疑問,隻是開口問道:“小文墨,你問及此事,可是知曉飛升之途已斷千年了?” 文墨聞言點頭道:“弟子在天河山中曾聽長孫嚴那惡賊說過,千年之前飛升之途已斷。弟子初時也當是他在信口胡說,之後也曾問過回龍觀的師兄師姐,可所言之事大抵相同。弟子這些日子裡時常思索,卻是怎的也想不明白,師祖是怎麼飛升的。” 徐渺渺卻未回答,起身走至門邊,往外看了幾眼。走回房中,手裡悄悄捏了兩個法決,周遭頓時靜了下來。 徐渺渺站在文墨身前,正色道:“小文墨,你可曾與旁人提及過師尊飛升之期?” 文墨見師伯神色慎重,當即在心裡將近日之事細細想了一遍,末了搖頭道:“弟子從未與旁人說起此事。” 徐渺渺追問道:“確實未曾提起麼?連跟江隨雲他們也未曾提起?” 文墨肯定道:“未曾。” 徐渺渺鬆了口氣,正色道:“飛升之途斷絕之後,師祖卻能白日飛升,自是修行法門不同。你猜猜若是讓旁人知曉後,你會怎樣?” 文墨聽聞之後,頓時一驚,自己在遭受長孫嚴設伏重傷一事後,對這麵上看來和和氣氣的江湖,也漸漸有了些許改觀,此時被徐渺渺提起,又想到師父曾經言說本門修行之法源自道法源頭“昆侖”一脈,心下頓時悚然。 徐渺渺見他滿臉驚懼,便繼續道:“師尊歷來隻在深山之中修行,極少在世間行走,飛升之時也正在一處隱秘所在,故而世間無人知曉。我和師弟當年在天下行走之初,也曾無意間提起過此事,但當時修行低微,旁人隻道是小孩子吹牛而已,沒人當真。你卻不同,你如今經了天河山的事情,你的神符之道想來也會有些名氣,若是露了師尊飛升之期,旁人難免將兩者搭上關係,到時自然就會有大把的麻煩尋上門來。” 文墨冷汗泠泠,將此事牢牢記下,卻又有些不解地問道:“當日師父未曾提醒我此事,卻不知是為何?” 徐渺渺嘆了口氣道:“聽你在‘品茗大會’上所言,你師父當日已是死過兩回,全靠神識吊著一口氣,能跟你說清楚已是不易了,哪裡還能想到那麼多。更何況你師父哪裡會算到你才過了沒多少時日,便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來,你要還是個躲在山裡的小道童,隻怕你說師門中有人千年之前飛升過,都無人會信。” 文墨聞言撓了撓頭,有些窘迫,隻得跟師伯傻笑兩下。 徐渺渺拍了拍文墨的腦袋,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擔心,你鬧出的這點動靜可還比不上你師父當年,隻要記得江湖上行走,多留幾個心眼便好啦。” 文墨有些好奇,但想到先前師伯便不太喜歡自己打聽,卻是不太敢多問。 徐渺渺隨手撤了隔音的禁製,又從懷中摸出了那顆白玉雞蛋,對文墨道:“你們那日在馮家宅中,想是遇了極大的危險,你師父把這些時日難得積攢的太陽真火一下全放了出去。我看他這樣下去,怕是不知又要多久才能修回肉身,我近日要帶著他去師尊往日修煉之處,那裡有些東西可以助你師父盡快重獲本相,也對你師父有大大的好處。我看你傷勢隻需在此處靜養即可,閑來無事也可到穀中靈泉之處洗泡,估摸有個半年時日便可復原,你且在此處乖乖待著,我此番行程,慢則一年半載,快則三五月,到時便和你師父一同回來尋你。” 文墨聞言急道:“師伯,弟子傷勢隻需每日用功便可,怎可一味待在此處。弟子願隨師伯同去,盡一盡孝道才是。” 徐渺渺笑道:“小文墨,你道師尊居所是隨便就可去得的麼?你修行未足,去了也是白去,安下心來在這裡好好養傷便是,莫讓我和你師父掛心便是孝道啦。” 文墨嘴裡嘟囔兩聲,心下也是覺得師伯所言有理,便隻好作罷。 徐渺渺又問了文墨一些瑣事,與文墨閑話幾句。文墨問及白鶴觀是否安好之時,徐渺渺自口中吐出一團光球。見到光球之中金光閃閃的白鶴觀,文墨嘴巴張了老大,心裡也是明白了師父這許多年的家底都去了何處。 當日無事,徐渺渺與江隨雲等人囑咐了兩句,又是叮囑英雄看顧文墨,次日便駕雲離穀而去。 ----------------- 玨玉山,回龍觀內。 四個白衣白袍之人,坐在回龍觀客堂之內。雖有道童奉上茶水,四人卻是看也不看,隻是一言不發靜坐等候。 雲鬆子自側門內踱步而入,笑道:“今日又是何事,堂堂‘天華宗’首徒都來我這小小道觀做客了?” 坐在上首的一人,也不站起,隻是坐在椅子上,雙手抱拳行了一禮,開口道:“不敢不敢,隻是宗門長輩所遣,身為弟子自當服其勞,實在是叨擾觀主了。” 雲鬆子見狀,心下已有幾分了然,麵上依然淡淡笑著,走到此人一旁坐下。抬手將桌上茶杯端起,輕輕抿了兩口,卻也不再搭話。 那白衣人也不出聲,兩人隻是坐在那邊端著茶杯品著。 坐在下首的一人卻是猛地站起,大聲道:“雲鬆子,你少裝模作樣!你家江隨雲在‘品茗會’上做的好事,你會不知?” 白衣人將手抬了一抬,讓出聲叫嚷之人坐下,依舊未曾開口,隻是雙眼望著雲鬆子。 雲鬆子見狀也未著惱,隻是將手中茶杯放下,笑道:“劣徒雖是學藝不精,倒也不是個招是惹非之人,卻不知又是何事讓‘天華宗’也來屈尊過問啊?” 白衣人麵上帶了一絲哀愁之色,開口道:“鄙派兩個外門弟子在天河山教人給殺了,本來行走江湖便是將腦袋係在腰上的事情,倒也罷了。偏偏不巧的是,其中一個叫做長孫嚴的師弟,乃是我師門長輩看中之人。今年宗門大比之後便要入內門修行的,如今卻是化作泡影,實在令人扼腕。” 雲鬆子輕笑一聲道:“竟有這等事情?卻不知貴宗高徒又是因何事與人起了這等糾紛,以至遭了殺身之禍啊?” 白衣人臉上瞬間變得哀愁起來,道:“肖某隻是聽聞參會眾人提及,正是觀主最疼愛的兩名弟子,便是有一個叫做江隨雲的,曾在大會之上對著我那長孫師弟兵刃相向。如今兩位師弟在天河山身隕,疑是與貴派首徒相關,不知觀主可有頭緒?” 這白衣人正是“天華宗”內門首徒肖凡,“天華宗”宗主閉關未出,宗門一應事務皆是宗中大長老李興南在處置,這肖凡正是大長老門下首徒。宗主多年未曾收授弟子,故而肖凡便成了“天華宗”的內門首徒。 雲鬆子此時已收斂笑容,淡淡道:“貧道確是有兩位劣徒去過天河山,隻是尚未聽聞曾與何人起過甚麼沖突。” 肖凡笑了笑道:“觀主一心向道,不問江湖雜事,端地是我輩楷模。隻是這沖突之事,眾人言之鑿鑿,鄙派也隻好來問上一問。” 雲鬆子將眼睛微微瞇起,看著肖凡道:“貧道徒兒學藝不精或是有的,但心性品質倒還說得過去。若是真有兵刃相向之事,想來也是對麵罪有應得,見到些枯枝雜草,順手幫貴派清理了去,也是同道應盡之義,倒也不必如此大張旗鼓地跑來道謝。” 下首坐著的三人呼啦一聲全都站起身來,伸手到腰間去拔兵刃。雲鬆子淡淡看了一眼,三人手下頓時一滯,明明已是用了多年的稱手武器,如今卻是使了半天力氣也拔不出半分,刀劍好似被鑄在了鞘中一般。一時間三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將臉漲得通紅。 肖凡將手一揮,一陣掌風拂過,三人刀劍齊齊拔出半截,又被掌風中帶的暗勁推回鞘內。露了這一手後,肖凡喝道:“在回龍劍派觀中也敢隨意拔劍,沒大沒小的,成何體統!你們當自己也是三大劍派的弟子麼?罰你三人回山之後麵壁思過半旬,還不退下!” 三人紅著臉彎腰稱是,隨後又別別扭扭地坐回椅中,不再言語。 肖凡嗬斥過後,又是微微笑著對雲鬆子道:“觀主見笑了。” 雲鬆子微微哼了一聲,道:“肖公子倒也不必話裡夾槍帶棒,你‘天華宗’今日莫名其妙來我觀中興師問罪,不知又是何道理?若是無理取鬧,請恕貧道實在無暇陪你玩鬧。” 肖凡搖了搖頭道:“觀主不必動怒,肖某也未曾指認貴派弟子便是行兇之人。聽聞三大世家上報肅天院公文中稱,長孫師弟被崔家送回我道源山途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遭遇妖王檮杌,身首異處。隻是長孫師弟剛與貴派江道長動過手,妖王便從天河山巴巴地趕來行兇,這個中緣由實在是讓人浮想聯翩啊。” 雲鬆子哈哈大笑:“貴派真是抬舉了,我可不曾記得有教授劣徒如此高明的禦獸之法,連那妖王都能驅使,若是有此絕技,我回龍觀可算是光宗耀祖至極了。” 肖凡笑道:“驅使妖族倒也未必非用上禦獸的法子,以利誘之也是有的。” 雲鬆子微笑道:“聽來肖公子確是個中老手,貧道倒是願聞其詳。” 肖凡哈哈笑道:“不過是在肅天院中久了,聽了些過往閑事而已,白青雙劍行走江湖,又有紅裙狐女隨其左右,端地令人神往啊。” 雲鬆子微笑道:“肖公子見笑了,為人心正便可坦坦蕩蕩,自是勝過蠅營狗茍的小人無數倍。” 肖凡仰頭大笑,末了起身拱手道:“今日一晤,觀主風姿神秀,舐犢情深,教人好不佩服。肖某自當將觀主風姿稟明師尊,好教我宗門上下得仰先輩風采。今日肖某暫且告辭,來日自當由師尊來與觀主論道,還請留步。” 雲鬆子淡淡道:“慢走不送。” 肖凡帶領其餘三人仰頭出門而去。 雲鬆子坐在客堂中,靜靜思索了一陣,方才起身往靜室走去。到了靜室中,雲鬆子坐在蒲團之上,從一處小櫃中取了一頁紙簽看了幾眼,又靜靜看著前方墻壁上掛著的一副山水。良久,輕輕嘆了一口氣,自語道: “樂濟生啊樂濟生,你閉關不出,‘天華宗’已經不是以前的‘天華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