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泉穀中,鳥鳴陣陣,泉水幽幽,清風拂過,竹影婆娑。 文墨搬過一張竹椅,在竹樓之前的空地上盤腿坐著,看英雄在竹林之前奔來跑去,滿地亂滾。 徐渺渺外出前交待他好好看著文墨,切莫離開半步,英雄便也在這處山穀間安頓下來。 裴殊華所贈兩瓶丹藥早已被洛江蘺塞在了文墨的芥子袋內,文墨自感經脈已是愈合了大半,便將“紫虛斷續丸”分了一半給英雄,好教他日後可拿來治好妹子的體虛之癥。 江隨雲和洛江蘺時常去往靈泉穀外幾裡遠的一處小鎮,采買了米麵堆在了竹樓內,修道之人本就所食甚少,英雄又是整日啃食穀中青竹,米麵耗費卻也不多。竹樓內幾袋糧食倒是足夠四人吃上半年之久。 文墨每每想要幫手搬運采買之物,卻都被洛江蘺攆回屋中運氣練功。今日他二人又去小鎮買些青菜豆腐,文墨今日行功完畢,便搬了凳子出來,坐在門口等候。 曬著太陽看了一陣白羆發瘋,文墨便聽得小路上有江隨雲和洛江蘺的聲音傳來,不多一陣便看到二人轉過一片竹林,走了過來。 文墨忙迎上去幫手,卻又被洛江蘺推到了竹椅上坐下。 待到夜裡用過晚飯,文墨將江隨雲拽到了自己屋內。兩人在屋中坐好,文墨便開口道:“師兄,我這幾日思來想去許久,不能讓你和師姐再陪著我耗下去了。你們兩人還是盡快回返山門才是。” 江隨雲驚道:“師弟你又是犯了哪根犟筋了?你傷未痊愈,我和師妹怎能拋下你而去?” 文墨搖搖頭,認真道:“我當日在天河山中,殺了‘天華宗’一個外門弟子,逼瘋了外門首徒。思來想去,此事恐怕難得善了,崔老爺子、盧老爺子還有裴前輩固然會偏袒於我,但這些日子以來,聽聞‘天華宗’的名頭也是聽得夠多了。長孫嚴當日擒住我之時,看來決計不是第一次做此類勾當,隻怕‘天華宗’……總之,師兄師姐與我待得越久,怕是越不妥。” 江隨雲叫道:“怕他作甚!咱倆人屍魔也鬥過,鬼鏡也收過,馮家鬼宅那般詭譎之地也是趟了過來,我就不信‘天華宗’名門正派,還能光天化日地公然對同道出手不成?便是出手我也不怕他們!” 文墨看著江隨雲,苦笑一聲道:“師兄,不一樣的,鬼物屍魔雖是詭譎,隻怕不及人心。我小時做了半年小乞兒……總之,‘天華宗’明刀明槍而來,倒也罷了,若是暗中下手,恐怕是更加難搞。我們當日在天河山鬧得沸沸揚揚,我這兩日想來想去,師兄你們再不回去露麵,怕是‘回龍觀’也會有麻煩。” 忽地聽到門口洛江蘺說道:“那我們拋下你回山,師弟你又怎麼辦?”原來洛江蘺聽得江隨雲在屋內叫出聲來,已是走進屋來靠在門框上聽了一會,此時滿麵憂色,忍不住出聲詢問。 文墨開口喚了一聲師姐,復又說道:“我倒還好,過了這幾日,身上傷勢也好了大半。我那日在天河山中用的便是在馮家老宅中得的陰符牌。”說到這裡洛江蘺點了點頭,應道:“那日你收起鬼物之時,曾對我說過,我和你師兄也看到你手上的陰牌了。” 文墨點了下頭道:“正是,這陰符似是能吸納旁人情緒,收為己用,我身上傷勢其實並未像大家想得那般難以復原。被陰符滋養了幾日,再加上裴前輩所贈丹藥,現下已是好了大半。有這陰符神物在手,尋常的修士我倒也是不懼的,師兄師姐大可不必擔心我。”說完臉上作出個微笑,還揮了幾下手臂以示所言非虛。 聞言洛江蘺兩步上來,捉住文墨手腕按了一會脈搏,點點頭道:“確是好得比料想中快上許多。” 江隨雲道:“我也知曉師弟你符法厲害,此處又是隱秘之所,出入之處倒也是有山石草木遮掩,尋常人絕難發現。隻是就這般扔下你一個人,總覺得十分不妥當。” 洛江蘺指頭點著額頭道:“其實師弟所言卻也不無道理。我們三人躲了起來,‘天華宗’勢必遍尋天下,尋來尋去難保不尋到此處,若是我二人返回山中,倒也是能幫師弟分擔些壓力。師弟在此處躲個一年半載,等到徐師伯返回此間,自是天下大可去得。” 文墨忙點頭稱是,又道:“師兄,我也並非獨自一人,還有英雄大哥陪著我的。” 江隨雲撇嘴道:“英雄老兄這些時日,不是在竹林中打滾,糟踐那些竹子,便是在靈泉中玩水,我看他倒是越來越像個白羆了,我是不指望他的。” 洛江蘺道:“其實師兄你倒也不必太過擔心,此地北去百裡便是‘天音禪寺’地界,想來‘天華宗’倒也不至於來此處掘地三尺。” 文墨奇道:“咦,原來離得這般近麼?” 江隨雲思忖半晌,終是點了點頭,道:“也好。明日我便與師妹收拾回山,你在此處萬萬不要招惹是非。從穀中出去往西南行十數裡便是梁縣,縣城倒算繁華,日常用度皆可去那縣城采買,隻是你若出穀,還是將身上火浣衣改做平常人打扮,做道士裝束引來旁人矚目,怕是自露形跡,不妥。” 隨後絮絮叨叨講了半晌,又是從身上取了好些張銀票塞到文墨手中。末了洛江蘺也是受不了他嘮叨不休,反手將他拖了出去,叫文墨好好休息。 當夜眾人各自安歇,到了第二日上,江洛二人收拾包袱,文墨也來搭手幫忙。暗中卻是將江隨雲日前所贈的兩萬五千星銖寶鈔並一瓶“九霄金紋丹”塞入了師兄的包袱之中,又在兩人包袱中將自己這些日子重新繪製的符咒盡數偷偷放了進去。 他料想若是當麵贈予,二人定是不要,不若偷偷塞了進包袱裡,免去許多推脫爭執之事。 江洛二人收拾妥當,便動身離去,文墨直直將二人送到了靈泉穀入口之處。返山之事洛江蘺雖是贊同文墨,但臨到離別之時,最為不舍的反倒是她。拖著文墨的手,反反復復叮囑文墨在此地多加小心注意,方才離去。 文墨站在原地,看著師兄師姐禦劍而起,幾息之間便不見了蹤跡。英雄站在他身旁,肥大的手掌在他肩頭拍了一拍,寬慰幾句,兩人便慢慢返回竹樓歇息去了。 自江洛二人離去後,文墨每日隻是用功修煉,揣摩陰符法度,每日裡將這些時日所經歷的諸多事情錄入了隨身的烏牌之中,又在其中記錄了自己心中各種想法。英雄有時也在竹林間演些拳法給文墨觀看,多半時間倒是在靈泉和竹林間玩耍酣睡。 如此過了半月,文墨與英雄二人倒也過得悠閑自在,文墨身上傷勢基本也已好得完全。 一日上,文墨盤腿坐於屋中,神識沉入內景升陽府中,將一身靈力盡數運起,循著陰符筆畫一路貫通下去,終是在這多日努力間,將整張陰符推演完成。 在靈氣將整張陰符筆畫勾連通暢之時,一聲獸吼直在內景紫府中爆發而出,聲浪層層疊疊,連綿不斷。文墨一股神念守在真靈之中,任憑獸吼不斷,一點真靈穩穩占據紫府之中,紋絲不動。 獸吼之聲持續一陣,見文墨自是巋然不動,便隨即弱了下去,其中多了些許順從馴服之意。吼叫慢慢低弱,最終收束一線,化作了一聲:“喵……” 文墨一臉懵懂,睜眼望去,卻見床上不知何時,竟是多了一隻黑色的貓咪,貓咪背上及側腹均有幾片白色花紋,四隻腳均是雪白,正閉著眼睛匍匐作一團。 文墨隱隱覺得此物與自己腦中陰符有著絲絲縷縷靈氣相連,隻是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正在遲疑之間,麵前黑貓趴在麵前,瞇著雙眼,開口道:“小獸拜見符主,恭賀符主神功大成,符主英明神武,文成武備。”乃是一道孩童聲線,邊說邊挪了過來,腦袋在文墨腿上來回蹭動。 文墨一躍而起,叫道:“噫,你這話說得好惡心!” 攬諸聽得文墨說話,似是一呆,將頭抬起,此時才睜開雙目上下打量了一遍文墨,也是原地跳起,開口叫道:“符主?你怎地變做這般模樣?” 文墨心下琢磨間,隱隱猜到這隻黑貓當是自陰符而來,但此刻聽黑貓問得怪異,也是一呆,脫口道:“我?我一直這樣啊?” 黑貓跳下床來,繞著文墨腳邊走了一圈,細細嗅探幾下,又回身跳到了一旁的椅子之上,口中喃喃道:“真靈沒錯,魂魄味道也沒錯,這些都是騙不得人的,難不成是我錯了?” 文墨見黑貓兀自嘀嘀咕咕,一時也不知如何對答,卻突然聽得外麵一陣亂響,接著竹屋門扇被怦然撞開。英雄胖大的身子從屋外直沖了進來,神情緊張,一進得屋內便大聲喝問:“弟娃兒!你沒得事情嗦!你屋頭剛剛好大的妖氣!是哪個來抓你的嗎?” 話音剛落,英雄已是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那隻黑貓,當下麵上表情變得極是古怪。他邁步過來,用粗短的指頭戳了戳黑貓的腦袋,將黑貓戳得倒在一旁,又用手籠著黑貓的腦袋揉來揉去,口中念道:“剛才勒股子妖氣原來是你娃兒弄出來的嗦,咋個現在又虛成勒個樣子?” 黑貓被英雄揉得頭昏眼花,氣急敗壞地“嗚哇哇”叫了一聲,聽來倒似罵得極臟。隨後將腦袋自英雄手中拔出,兩隻前爪抱住英雄手掌,張口便啃。英雄卻一點也不在意,一隻手前後翻轉與黑貓逗弄打鬧,另一隻手悄悄繞到後麵,一把捏住黑貓後脖頸的皮毛,將它整個提在了空中。 黑貓四隻爪子在空中亂撓一陣,隨後陡然化作一股黑煙,飄回文墨身後,眨眼變回黑貓模樣。 文墨連忙說道:“英雄大哥,我方才在揣摩陰符,自符中召了這隻貓咪出來,多謝掛心了。” 英雄聞言想了一想,點點頭道:“沒得啥子事情就好,我是答應了狐貍的,不能讓你出啥子事情。符道的事情我一竅不通,你說沒得問題就沒得問題吧,我去外頭耍去老。” 文墨笑道:“我曉得的。”英雄看了看周遭,確認再無異狀後,便轉身出屋玩耍去了。 那黑貓被英雄揉了兩回,此時在床鋪上扭成一團,忙著將身上絨毛舔順,倒是無暇再去琢磨文墨身份。文墨坐在床旁椅子上,看了黑貓一會,突地開口問道:“你是前些日子在天河山幫我的那個巨獸麼?” 黑貓停下動作,將頭抬起,望著文墨道:“你現下才發覺麼?” 文墨點了點頭,回道:“那麼你其實是陰符的本源符獸?” 黑貓慢慢端坐,看著文墨道:“正是。隻是有一件與尋常符獸大有不同,我可不是符中化生之物,乃是九符符主將我封在陰符之中的。” 文墨奇道:“你是被封在陰符裡的?那是你做惡被抓了起來麼?” 黑貓叫道:“你又亂說什麼!我又不是那惡獸兇煞,做什麼惡,我是儺獸!專門驅邪除惡的,隻是遇了一個大敵,打他不過,險些喪命,原本的符主為了保我性命才將我封入符中罷了。隻是如今符主不知為何換做了你,雖是聞起來本源相似,但看起來卻是大大不同,卻是不知期間又是何故。” 文墨恍然道:“原來如此。嗯,符主什麼的,我倒也不是很清楚,陰符也隻是我機緣巧合得到的,你可以不用叫我符主啦,我叫文墨,你呢?” 黑貓回道:“攬諸。九天攬月的攬,諸事順遂的諸。” 文墨聽了下半句,連忙將“為何你一隻貓會叫做懶豬”的疑問吞回肚裡。憋了一會,又想起一件事來,忙開口問道:“當日是你馱著我罷,那其他人呢?他們也是住在陰符裡麵的麼?” 攬諸奇道:“什麼其他人?” 文墨道:“我當日看東西迷迷糊糊,隻是聽到很多人在我身旁一路說說笑笑的,記得有一個姐姐的聲音,還有兩個老公公的聲音,好像還有一個年輕公子。後來記得大家夥也說過我身邊有許多……許多魔物……” 攬諸嗤笑一聲道:“魔物,當年便是這般叫法,如今仍是。你們人族啊,向來喜歡以貌取人。”隨後將頭晃了兩下道:“他們啊,他們都是我的部將,想見見麼?” 文墨點點頭道:“想啊,我還要當麵跟他們道謝的。” 攬諸先是看了一會文墨,接著咧著嘴像是笑了兩下,開口道:“我的部將本有七個,當日隻是召了四人出來,你便險些被吸作人乾。現下你陰符剛剛修成,修為卻還是差得遠,我尚且不敢隨意真身現世,部將每次也隻能召出一人來啦。” 文墨點點頭:“這個我也知曉,當日能將大家夥都召喚出來,多半靠的也是那塊銅牌內裡殘留的陰氣。如今銅牌耗盡,要讓我憑著自己的修為再來上那麼一次,怕是要當場暴斃了。” 攬諸搖晃著尾巴問道:“正是如此。好吧,小文墨,你想先見見哪位呢?” 文墨想了想,笑道:“我也不知,那乾脆按著當日大家夥出來的順序來吧。” 攬諸點點頭道:“如此說來,第一個當是丹元那小丫頭。”話音剛落,攬諸將口一張,一道紅光噴出,在屋中繞了幾繞,落在地上。 一道紅衣身影在屋中站了起來,文墨看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眉目宛然,言笑晏晏,站在當地,對著自己福了一福。 文墨連忙還了一禮,開口道:“當日多謝搭救了,還未請教前輩姓名。” 紅衣少女笑了一下道:“符尊這般客氣,那可要折煞奴婢了,奴婢叫做丹元。”未等文墨回答,又是對著攬諸道:“主人,這便是現在的符尊大人麼?看著可比前次的那個和氣多啦。” 攬諸回道:“符主現下還在修行中,和氣便是夠的,靈氣就沒那許多啦。現下符尊的靈氣可夠你們七人每日出來一個透透氣,明日再換過罷。” 文墨在旁聞言,羞愧不已。 丹元聞言卻是極為開心,在原地笑著拍手跳了兩下,又轉頭向著文墨道:“符尊大人,主人現下形態不便,也是幫不上甚麼忙的,要是有何事需要搭手,盡管吩咐丹元便是。” 文墨點點頭,道了聲謝。 丹元又道:“現下符尊大人和主人若是沒甚麼吩咐,奴婢可就出去玩啦。” 攬諸將頭向著文墨擺了擺,丹元便又笑嘻嘻地看著文墨。 文墨忙點點頭,忽又想到了什麼,說道:“對了,英雄大哥在外麵,你想要玩的話可以去找他,他打拳還蠻好看的。” 丹元點點頭,笑著蹦跳出了竹屋。文墨和攬諸便聽到一聲歡呼,接著便是英雄打招呼的聲音。文墨也舉步走出屋來,看到丹元與英雄兩個人已在屋外草地上沒心沒肺地玩鬧起來。 攬諸走至文墨身旁,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開口道:“丹元平日裡是個丫頭模樣,但是遇上事情,樣貌可就不是這般人畜無害的樣子了,小文墨你可要心中有數。我七個部將喚作七情,皆是我往日吸納的因果之意,自然而然按著喜怒憂思悲恐驚的路子,在我身邊化生而成的。丹元乃是喜之一道的精靈,但其中又有些變化,到時你見過就知道了。” 文墨笑著點頭答應,開口道:“我們現下隻是暫住在這穀裡,風景雖好,但也是有些太過安靜了,英雄大哥平日裡總是在睡覺,我一個人也覺無聊。現下添了你和一眾夥伴,不如過幾日,我們一起去附近鎮子上轉轉。” 他本也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隻是連番遭逢變故,在旁人看來未免老氣橫秋,而如今見到個性子活潑的少女,也覺得自己心裡一股少年人的性子慢慢舒展出來。 春日朗朗,暖風曛人,端地是一派閑適景象。文墨扯過一張竹椅坐在門口草地上,攬諸趴在他一旁,兩人看丹元和英雄玩樂,看的一會竟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睡到一半,文墨突然聽得丹元驚叫了起來,忙坐了起來。隻見英雄將丹元護在身後,看起來倒沒那般緊張,丹元卻是如臨大敵一般,腳邊攬諸早早不知去向。 文墨順著丹元眼光看去,卻見入穀的小路上站著一位白衣少女,少女娉婷裊娜、白衣勝雪,一對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丹元不動,手中青玉竹竿翠綠欲滴,端頭掛著一個白燈籠,當間一朵紅火竄出好高。 正是當日在度龍山遇到的那個奇怪少女,文墨依稀記得,她好像叫做素影。